一月的霖城,灰濛濛的天空中飄著鵝毛大雪,如漫天飛絮傾灑,將整個世界悄無聲息地染白,彰顯著北國風光的肅殺而冷冽。
風雪之下,一輛黑亮的汽車緩緩行駛在潤溼的馬路上,一路開往顧家別墅的方向。
顧安坐在車內,耳邊聽繼母舒豔將原委一一道來:「安安,你和霍家的這門婚事是你母親生前訂下的,但你母親早已過世多年,加上你自小生活在鄉下,確實有些配不上霍家少爺。」
話裡話外,譏諷之意顯而易見。
繼母舒豔繼續說下去:「照我跟你爸爸的意思呢,你趁早去霍家退婚還能保全些顏面,免得鬧到最後,讓你成了整個霖城的笑柄!」
顧安的嘴角划過一絲冷笑。
呵,笑柄,真當她稀罕嫁給什麼霍家少爺嗎?
霍家權勢再大,顧安也不願意嫁給一個從未見過的陌生男人。
不久前,霍家太子爺和顧安的娃娃親突然在霖城傳得滿城風雨,霍家想保全顏面又不想讓一個鄉下丫頭過門,只能向顧家施壓。
為此,才有了今日顧家將顧安從鄉下接回霖城這一幕。
但沒人知道,這個消息正是由顧安散布出去,為的——就是讓自己有一個名正言順回到霖城的機會。
至於那位霍家的太子爺,充其量只是她的墊腳石而已!
這次回到霖城,她一定要將她失去的那些東西全部拿回來!
「這的確是最好的解決辦法,我會跟著爸爸去霍家退親的。」顧安表面順從道。
聽到這個回答,舒豔頗為滿意。
車子即將抵達顧家,但前頭不知道臨時發生什麼事,前方的幾輛車突然停下,堵住前行的去路。
司機叫了幾聲喇叭也不見反應,舒豔不耐煩地催促道:「你下去看看情況。」
司機連忙照辦,但沒過多久,車門處又傳來些微動靜。
怎麼這麼快就去而復返?
顧安疑惑地抬眸,車內突然灌入冷冽的風雪,一個裹挾滿身寒氣的男人突然闖入車內。
只聽到耳邊「啊」地一聲,身旁的繼母已經被打暈倒下,下一秒,顧安感覺到冰涼的刀刃倏地抵住她的脖頸。
「別動!」
男人的聲音冰冷得毫無一絲溫度。
嗜血的眼眸、駭人的殺氣,無一不在彰顯這個男人的極其強烈的危險性!
是逃犯,還是……?
頭腦高速運轉,顧安很快意識到,前面之所以會堵車,必然是有人堵住去路在搜捕這個男人。
但總歸,被挾持的滋味可丁點兒都不好受!
顧安冷著聲:「如果你想躲過那些人的搜查,現在立刻讓你的刀離開我的脖子!」
男人危險的眸子微微眯起,冷笑道:「你有辦法?」
顧安給了他兩個選擇:「在這裡等待束手就擒和相信我之間,你可以任意挑選。」
男人冰冷地打量著她,將信將疑地移開刀刃,粼粼白光映照出男人俊美冷冽的面龐,深邃的眼眸如鷹隼般緊盯著顧安的一舉一動。
顧安鬆了松有些僵硬的脖子,下一秒利落地將繼母身上的衣服悉數扒拉了下來,然後朝著面前的男人比劃了一下:「咯,穿上!」
俊美冷酷的男人眸光閃爍,嘴角略微有些抽搐:「你不會是讓我……」
「沒錯,是的。」顧安輕扯一絲極淺的笑意,「想要從這重重包圍中衝出去可不容易,除非,你有更好的辦法?」
「仔細搜搜,那人就在這裡!」
整齊劃一的腳步聲突然響起,很快變得越來越近,顯然,搜查的人已經到了附近!
男人很快做了決定,冷著臉將那身剛扒下來的衣服套在自己身上,然後將被除去衣服的中年婦女無情地丟到後備箱。
換好衣服後,卻見眼前一黑,他下意識地想抬手制服面前這個女人。
就知道她沒那麼老實!
但誰知下一秒,卻見一頂又大又寬的毛絨禮帽罩在了他的頭頂,將他利落的黑色短髮遮了個嚴嚴實實。
顧安看著他抬到一半突然停下的手,輕笑道:「怎麼、你就這麼報答你的救命恩人?」
她的目光落在男人的身上,他身形高大挺拔,五官剛毅冷酷。雖說冬天的女士大衣寬厚,勉強能罩住他的身形,但穿在他身上還是顯得有種不倫不類的彆扭感。
顧安忍著笑意,抬手將他頭上的禮帽擺正位置,藉此遮住他的大半張面孔。
靠近的那一刻,男人聞到她身上清冽的梔子花香,皓腕透出一截瑩白的肌膚,白皙如瓷,賽過窗外漫天的霜雪。
男人微紅的耳垂被掩在禮帽之下,他肅著一張俊臉,悶哼道:「你最好別給我耍什麼花樣!」
但至此,他的心裡同時打消了想用刀抵在她腰間挾持的想法。
多年來的經驗告訴他,如果這個女人要害他,沒必要為他做這麼多事。
搜查的人很快查到這裡,為首的人敲了敲車窗:「車上的人,立刻下車!」
顧安側過頭,搖下一截車窗問道:「請問發生什麼事了嗎?」
外頭的人態度十分強硬,粗暴地踹著車門:「讓你下車就下車,少廢話!」
這些人看著不像政府人員,反而一個個身上帶著些許江湖痞氣。
看來,車上的這人不像是逃犯,更像是被人尋仇的。
雙方僵持之際,顧家的司機正巧趕回來。
他指著這幫人厲聲質問道:「喂,你們這幫人幹什麼呢?這車上坐的可是我家太太和小姐,我警告你們,我們可是顧家的人,你們最好別亂來!」
顧安的父親顧振南執掌著龐大的顧氏集團,顯赫富貴,但霖城諸如這般的巨富商賈不在少數,並沒有什麼稀奇。
最關鍵在於,顧家最近更是因為和霍家定親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連帶著顧家的身價更是水漲船高。
單是憑著這一層姻親關係,旁人也不得不多高看顧家一眼。
為首的人試探道:「跟霍家定親的顧家?」
司機挺直了身板,一臉傲氣:「正是!」
原本兇神惡煞的男人立刻換了一張面孔,和善地拉住司機解釋:「不好意思,我們這也是……」
兩人在車外嘀嘀咕咕了一陣,顧安的注意力跟著被吸引到了那邊,一時沒注意到——
身旁的男人在聽到「霍家」的字眼時,一雙深邃如潭的眼眸微微眯了眯。
過了一陣,司機跑過來請示:「太太,他們來這搜查一個男人,想請我們行個方便。」
與此同時,負責搜查的男人順勢透過車窗,用眼睛瞄著車內的場景。
顧安迎上前擋住目光,冷言質問道:「這車上總共就這麼點地方,一眼就能看明白。他們到底是想搜查,還是想故意找茬?」
顧安的態度十分強硬,像極了一個傲氣得不可一世的千金大小姐。
雖說裡頭的那位太太還未發話,但車裡這位怎麼說也算是顧家正兒八經的千金小姐,依舊得罪不起。
一見這反應,那幫人只好訕訕地放棄搜查,立刻讓路放行。
看的並非是顧家的面子,而是因為霍家。
初入霖城的顧安亦是沒想到,原來霍家在霖城的影響力……竟是比她想像中更大!
經過圍堵的路段後,車子一路往前暢通無阻。
等駛出一段路後,坐在後排的男人很快將司機打暈,急不可耐地將這一身女士大衣脫下。
顧安氣定神閒地坐在一旁:「我勸你最好別脫,你身上的血腥氣太重,沒大衣遮掩著,很容易被人看出端倪。」
男人轉頭看向她,周身醞開危險的氣息:「你在故意耍我?」
顧安的眼神無比無辜:「我這是好心提醒你。」
棕色眼瞳如琉璃般瀲灩生輝,無辜中透著幾分狡黠,單就那渾身上下從容不迫的性子,看著根本不像是個嬌滴滴的豪門小姐。
男人的嘴角噙著一絲極薄的笑意:「你倒是挺特別。」
但下一秒,他寬厚粗糲的手掌掐上她的脖子:「就不怕我殺了你?」
男人涼薄的氣息噴灑在顧安的脖頸之間,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在咫尺。
看似姿態曖昧繾綣,實則男人咄咄逼人的強勢壓得人近乎喘不過氣來。
顧安心上一經,但很快,她正面抬眼迎上他,目光落在他刀削般英俊的面孔上:
「多殺一個人少殺一個人對你來說並沒有區別,不過,你不會選擇在這個時候給自己找麻煩!」
一字一句,鏗鏘有力。
男人將掐著她脖頸的手掌往上,換而捏著她的下巴:「顧家的小姐,果然有點意思。」
他的雙眸微微眯著,冷冽眸光中透著強勢而近乎放肆的侵略性。
最後,他打量的目光在某個地方停頓。
他瞧見顧安脖子上的項鍊,一把扯下,顧自揣在懷裡:「這個,就當是我不殺你的報酬。」
言辭之中,含著不容抵抗的意味。
這個男人,還真是霸道恣肆到了極致!
顧安只當用一條項鍊送走這尊瘟神,雖然面上沒說什麼,但等人走後,她攤開緊握的掌心,瑩白的掌心上靜靜地躺著一個徽章。
暗金色的徽章上,刻著一隻孤狼,孤狼栩栩如生,泛著猙獰撕裂和野性的戾氣。
這是她剛剛趁著那男人不注意,從他身上順來的。
她倒是要好好查查,看看那個膽大妄為的男人……究竟是什麼來頭!
但這事兒不著急,現在,她倒是更期待跟她父親顧振南之間的見面。
顧安五歲那年,母親因病過世,父親另娶。
繼母舒豔嫁進顧家後不久,顧安被送到鄉下,一住就是十五年。
這十五年來,父親對她不聞不問,若非跟霍家的婚事鬧得滿城風雨,恐怕根本不會想到自己還有一個養在鄉下的女兒。
顧安看著後備箱裡被打暈的舒豔,衣衫不整,形容狼狽,身上哪兒還有丁點豪門貴婦的體面?
她有些期待,顧振南看到這份「大禮」時,會是什麼心情?
自從霍家太子爺和顧家小姐的婚事宣揚開後,顧家的一舉一動都在眾人的眼皮子底下。
所以,舒豔一出事後,消息很快鬧得滿城風雨,顧家內部更是炸開了鍋。
舒豔攀著顧振南的胳膊,哭得一臉梨花帶雨:「振南,我這次在外頭受了那麼大的欺負,你可一定要為我做主啊。」
舒豔雖然已經年過四十,但保養得當,看著不過三十出頭,身材曼妙,風韻猶存,這些年來牢牢坐著顧家太太的位置。
顧振南是顧家家主,渾身上下都透著威嚴之氣:「打暈你的人是誰,長什麼樣,你一概不知,讓我上哪兒去給你討公道?」
「我……」舒豔一時語塞,抬眸看向顧安,「安安,你看到那人長什麼樣了嗎?」
「我……我沒有,我被打暈了,什麼都沒看到。」顧安怯生生地搖了搖頭。
她看著好無辜,柔弱而纖細。
舒豔之前還提防著是不是這個小丫頭在故意算計她,可如今瞧著她這樣子,分明又不像。
看來,是她想多了吧?
而一直等到這個時候,顧振南這才仔細打量起顧安。
巴掌大的一張小臉,肌白如瓷,瑩潤的鼻尖翹挺,睫毛濃密纖長,一雙如小鹿般清澈的眼眸水霧霧的,就像浸著清泉銀河。
烏黑長髮披肩,整個人看上去又乖巧又清純。
顧振南早已忘記當初將孩子送走時是什麼樣子,但看孩子出落得這麼水靈,作為父親自然與有榮焉。
可惜了,這孩子自小長在鄉下,唯唯諾諾的樣子有些上不得臺面。
顧振南的心裡透著幾分惋惜,但面上卻不動聲色:「是安安吧,沒想到一轉眼,你都已經這麼大了……」
顧安同樣暗自打量著站在面前的這個男人,他比印象中蒼老了不少,面上溝壑很深,一雙眼窩子深深地陷進去,叫人看不真切。
當年母親過世後不久,顧振南很快迎娶了自己的初戀情人舒豔。
舒豔進門的時候,身邊帶了只比顧安小一年的一對雙胞胎女兒,顧湘湘和顧冉冉。沒過幾年,她又給顧振南生了個兒子,名叫顧飛。
顧湘湘是個大明星,雖然剛進娛樂圈不久,但背後有顧振南為她操持,一路順風順水,現在還在國外拍戲。
因此,晚上吃飯的時候,顧安只看到了顧冉冉和顧飛。
飯桌上,顧冉冉一邊打量著顧安,一邊狀似無意地問道:「哎,聽說你高中畢業後就沒讀書了,那你現在是在外頭打工嗎?」
她盯著顧安那張細白如瓷的臉蛋,跟剝了殼的雞蛋似的,別提讓她有多嫉妒了。
顧安微垂著頭,淡淡道:「不,我現在還沒有工作。」
高中時,顧安因在國際期刊上發表一篇重量級論文被哈佛破格錄取。
因不想遠赴米國選擇網絡課程,用三年時間拿到了別人六年才能拿到的學位,不久前剛剛結束自己的學業。
但顧安的回答在顧冉冉耳中聽來,明顯是另一層意思。
顧冉冉譏笑道:「嘁,原來是個無業游民吶。」
舒豔適時地補充了一句:「安安,雖然你是個女孩子,但多讀點書長點見識也是應該的。你身為顧家的女兒,高中輟學的事情傳出去,丟的可是我們顧家的面子。」
她這次專程往鄉下親自走一趟,可不是白去的。
果不其然,舒豔和顧冉冉的一兩句話,瞬時讓顧安在顧振南心裡的形象大打折扣。
高中輟學、無業游民,這些字眼怎麼看都像是早早混跡社會的歧途少女。
顧振南心生不悅,撂下筷子:「女孩子不讀書像什麼話?改明我讓人給你在冉冉的大學安排個旁聽生的名額。」
顧冉冉的成績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當年雖考不上知名一本院校,但在現在的二本大學卻是佼佼者。
舒豔一想到顧安在學校裡被冉冉無情碾壓的樣子,就忍不住竊喜:「還是振南你想的周到。」
顧冉冉眼底透著輕蔑,衝著顧安問:「在我們學校,就是當旁聽生也要跟正常學生一起參加考試。哎,你高中都沒畢業,到底行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