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為靠近樹、靠近山,就一定有鳥了。周末的清晨,常常趴在陽臺上,尋找那些從家門口飛過或停歇在枝頭的鳥兒。但很遺憾,我很少看到。仰望天空,看到的是另一種「鳥」,每隔幾分鐘就會從頭上飛過——那是從白雲機場駛出或者飛進的飛機,展開銀白色的「翅膀」,在白雲山的上空毫無生機地飛翔著。
布穀鳥當然更看不到了。這種在故鄉油菜花中掠過的鳥,在稻穀抽穗的芳香中掠過的鳥,在河流、叢林、山川中掠過的鳥,不會生活在鋼筋混凝土中,不會生活在灰白色的天空中,不會生活在浮躁的名利爭鬥中,不會生活在隨黎明和黑夜沉浮的忙碌中。布穀鳥會選擇鄉村,在樸素的潔淨和自由中生兒育女、幸福生活,它們會循清明和穀雨而來——在田埂的上方,在農人剛剛修葺好的一壟水田的上方,熱情地呼喚:阿公阿婆,割麥插禾;阿公阿婆,割麥插禾……
我聽過布穀鳥的歌唱,但沒有見過布穀鳥。僅有的了解,也僅存在阿婆絮絮叨叨講過的故事中。故事的結尾依然清晰:一位勤勞的小夥子和一位漂亮的姑娘化成了布穀鳥,他們善良,至死也不忘記催促農人按時插秧、按時割麥,直到叫得嘴裡滴出血來。阿婆講故事是在一個血色的黃昏,空氣中浮動著淡淡的麥香,故事結束,正好布穀鳥飛過,留下了一串清脆的鳴叫:阿公阿婆,割麥插禾;阿公阿婆,割麥插禾……剎那間,年少的我心裡像被布穀鳥閃亮的叫聲劃了一下,有一些美麗閃過,也有一些難受閃過。
我在城市還是見過布穀鳥的。不是在環繞城市的山中,也不是在還算蔚藍的天空中,而是在餐桌上。偶然聽到隔壁桌的一群人說鷓鴣好吃,同事便向餐廳老闆打聽什麼是「鷓鴣」,老闆告訴他,鷓鴣就是布穀鳥。離開故鄉十幾年,沒有想到會以這樣的方式與布穀鳥相見。它們被火辣辣的油炸過,它們被鹽醋、味精折騰過,現在就擺放在一群城市人的餐桌上。我始終沒有勇氣仔細看那桌子上擺放的布穀鳥——我思念了十幾年的布穀鳥。扭轉了頭,我的目光正對著窗子,城市的天空剛好在那裡露出一角,灰濛濛的,顯得逼仄而冷漠。
我生活的城市,高樓大廈林立,滿眼望去,是層層疊疊的高架橋和雖然寬闊卻永遠擁擠的道路。我想,在哪裡能見到布穀鳥呢——閃爍的螢屏上,鄉下父母的美好回憶中,或是電腦的圖片庫裡?城市的天空是不會出現布穀鳥的,上班下班路過的熱鬧地鐵口是不會出現布穀鳥的,我那間隱藏了無數夢想和失落的出租房更是不會出現布穀鳥的,這些地方只會生產噪音和噪音一樣令人浮躁的奔走、喧囂。布穀鳥是一群樸素的鳥兒,嚮往自由、寧靜,嚮往飛翔。
我不怕見不到布穀鳥,只是,我怕我的孫輩問我的兒輩:爸爸,布穀鳥是什麼樣子啊?
(作者單位系廣東省廣州市白雲區培英實驗小學)
《中國教師報》2017年07月05日第1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