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曾憶城的《我們始終沒有牽手旅行》是在山西平遙縣城的一個小屋裡。
他把幾十張照片串聯起來,加上哀而不傷的、淡淡的文字,在那個小小的、幽暗的屋子裡,把他的一段感情歷程一路鋪開。他在展室裡放了一本留言簿,結果上面寫滿了觀眾的各種感言。他的故事打動了許多人的心,尤其是那些正在為愛情而幸福而痛苦的或者為它準備付出些什麼的年輕人。
去年11月22日,他的這個在平遙引起相當關注的展覽移師上海的原點畫廊,在另一種語境中繼續展開這個故事。反響是相同的。他的留言簿上又出現了許多人的感慨文字。
《我們始終沒有牽手旅行》說的是一個沒有結局的愛情故事,這其中也必定充滿了一切愛情故事中所有的種種。但至少對於曾憶城來說,這段經歷是如此地刻骨銘心,以至於當它告一段落時,他感到必須以某種方式加以清算才能重新開始新的人生。於是,他想到了攝影。
好在曾憶城的愛情早就已經以某種方式與攝影這種記憶方式,不,表達方式糾纏在了一起了。他發現,他的苦苦相思,他的聚散離合,居然已經有了這麼多的照片可以為證,他的無盡傾訴,居然盛滿了這張張照片。儘管這些照片看起來好像與他的感情故事無關,但就是這些照片,在無意之間就見證了他的一切,見證了他的內心,見證了他的感時傷懷,就這麼伴他在愛的風風雨雨中一路走了過來。
於是,他找出這些照片,以一種非常主觀的方式,蓄意打破了時空的順序,動用象徵、隱喻等各種手法,將這些瑰麗的影像串聯起來。這裡邊既有他們兩人共同分享的時空與瞬間,也有他一人獨自相思時所觸景生情所拍攝的種種影像。兩條相吻的狗,兩個牽手旅行的盲人,變成了心形的電話亭投影,被箭穿透的兩顆心,兩人在一起的自拍像,稻田盡頭的一棵樹,機艙窗口邊展開的掌心……所有這些場景與瞬間,經過他的巧妙而又精心的組織,以一個完整的結構形態呈現在了我們面前。於是,一首以照片譜就的現代"長恨歌"成形了。
用這一系列的照片,曾憶城將自己的這段情感經歷變成了一個具有散文詩結構,內容充實卻又是形式空靈的視覺故事。由於略去了女友的形象,因此,這個本來只屬於個人的故事更獲得了轉化為具有普遍意義的愛情故事的可能。
曾憶城用他的這一張張照片向我們展示,一個忠實於愛情的人曾經以怎麼樣的狂熱,在膠片的原野上徒勞地捕捉正在漸漸走遠的愛情的幻影。同時,他也同樣殘酷地以這些動人而又虛幻的影像向我們提示了攝影本身的虛幻。因為恰恰是這些影像證明了,他再怎麼求助於攝影,攝影給他的也只能是這麼一些感情的吉光片羽,無濟於事。
更弔詭的是,我們發現,隨著他的愛情的枯萎,他的照片卻越來越茁壯起來,他的照片的內涵卻越來越豐富。漸行漸遠的愛情居然使得他作為一個優秀攝影家的資質得以全面地展現出來。從某種意義上,也許就是這麼一段愛情,造就了一個攝影家。他也用他的照片證明,攝影這個表現行為對於個人精神療傷所具有的一定療效。他將自己的種種痛苦的思緒、心靈的痛楚與無盡的聯想,全部溶解到了這些私人影像中,在將自己的失落交付給攝影的同時,他也終於使自己走出了這段經歷。他也用他的照片再次確認,對於個人私情的表達,攝影原來是如此地富於表現力,原來可以如此主觀而又自由地表達。
他的傾訴,是感傷的,但不是虛無的,他的愛情,是虛幻的,但不是無益的。這的確是一次感情的清算,但同時也是對愛的再一次確認與肯定。如果沒有對愛的堅信,他也許不會以這種方式來面對自己。畢竟,因了攝影,我們才有了可與永不回頭的過去相對的時刻與可能。儘管我們面對的只是過去。但過去畢竟不僅僅只是過去。而只有有了攝影,他的這種對愛的信念才得以表白。也只有有了攝影,他才能走出愛,並走向新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