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這次突如其來的災難,想起羅大師給她說的那句話,有些懂了。算命可以當作一種心靈的慰藉,不必拘泥,更不能被虛無縹緲的話語所牽絆,路該怎麼走,全在自己的內心。
這個時代的女性,不僅被要求完成女人的家庭使命,更被要求如男人般肩負事業大旗,在女兒、妻子、母親的不同角色中完美切換。然而,誰才能真正賦予她們靈魂的支撐和現實的底氣?
或許,能掐算未來的算命大師是一劑安定。在重慶南山,就有這樣一個算命大師,在一眾年輕女白領族群裡口耳相傳,找他算命的人絡繹不絕。但,她們都不信命。
-1-
三月的第一天,周日,重慶大霧。張瑜在早晨7點之前就丟失了睡眠。今天是她與羅大師約定見面的日子。從未迷信過的張瑜,似乎受到了莫名的幹擾。
庚子年這場突如其來的災難,打破了她在年前做好的工作規劃。身處房地產行業的張瑜,是本地地產巨頭——人力資源部門的核心成員。
2015年,張瑜畢業回國。披著海龜精英外衣的她,本想端著高傲一些的姿態,挑選一份滿意的工作。可投出去的簡歷,石沉大海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止步於面試之後。當時的她,有些費解面試官為何頻頻提出,「什麼時候準備結婚,什麼時候打算要孩子」之類的問題。
然則,折騰了半年,一場空。張瑜她爸撇開老臉多方找關係,給她安排上這份還算光鮮的工作。
上班的四年時間裡,無論是加班還是出差,張瑜從無怨言。她形容自己的日常是:白日咖啡、晚間茶,依仗著它倆強行續命。
一年多以前,部門上演了一場人員大換血。提前收到風聲的張瑜,做足了準備,主動要求分配工作,日日熬,熬到黑燈瞎火。最終,張瑜成為唯一一個留下的元老級員工。去年年底,在等級晉升考核中,張瑜本想再拼一把,往上跳一級。她想早日建立起屬於自己的職業藩籬。
沒想到,在最後一輪考核面談時,新上任的直屬領導直接缺席面談會議。其它三個部門的領導雖一致給予通過,可缺失的一票永遠補不回來。
張瑜有些費解。27歲的她,經歷了不少勾心鬥角,新上司調任過來不到一年時間,對待工作,張瑜自認恪盡職守,為何這一次如此不留情面地被刷掉。
過了半個月,張瑜才明白其中戲劇性的緣由。
那天,張瑜去集團財務部交資料,聽見隔壁部門同事在討論這次晉升的事情。
「她前年才跳了兩級,這種事情在人力資源部從來沒有發生過。」
「可不是,也不知道使了什麼道道。」
「還好,他們換了新領導,不然她要坐火箭起飛。」
前年,張瑜連跳兩級,新上司懷疑她和前任上司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 僅僅是連跳兩級就要遭受這樣的懷疑嗎?」
她向好友訴苦,好友告訴她:「和這沒有關係,只因你是女人。」
最後,張瑜沒能往上升一級,漲了600塊工資,這件事就告一段落。她像是吃了一隻蒼蠅,不是味兒。
「有些事情可以一時被誤解,絕對不能一直被曲解。痛過之後,大不了就重頭再來。」
張瑜私底下開始打探,想靠著人緣,憑著資歷,換個去處。她想在2020農曆新年後就去找領導談,畢竟新年伊始的人事調動行為,看上去符合常規。
由於疫情的爆發來得及其突然,從業多年的經驗告訴張瑜——之前的那些計劃可能都得推翻重來。對於朋友推薦的羅大師,她一直嗤之以鼻。現如今,輾轉難眠的張瑜撥通了朋友的電話。她一邊告訴自己「我不信命」,在電話接通後的第一句話卻是「我想試試。」
出市區的道路上沒有多少車,路兩旁的梨花卻開了。沁白的花瓣甚似六出雪花,隨著車的前行速度,被拉伸成了一幀立體的畫卷。張瑜一掃前幾日內心的不爽,她感覺陽光似乎穿透了擋風玻璃前方的大霧,迎面而來。
不到一個小時,張瑜就到地兒了。放眼望去,整條街就開著兩家店。一家是個小超市,剩下的一家,就是這個只有兩扇滑動玻璃門的門臉。
張瑜鎖好車後,一邊朝屋內走去,順勢瞟了一眼掛在門旁的一塊牌匾,上面刻著「羅八字命學事務所」幾個大字。
「來,隨便坐。要不是熟人介紹,我還真不敢這時候隨便見人。」
「好,謝謝您。」 張瑜有些抓癢,似乎是被眼前的這個中年男子嚇著了。
羅大師看上去有些黑,留著個老式中山頭型,油頭膏死死地把頭髮貼在頭皮上。還算挺拔的鼻子被戴著的口罩遮去了一大半,同時遮住的還有整個下臉頰。
「把你的生辰八字告訴我,再說你要算什麼。」
「我想知道今年的工作運勢。」 張瑜垂下眼帘,用手壓了壓臉上的口罩。
「可以。」
羅大師說完話,右手麻利地從身邊抽出一張A4紙,左手伸進夾襖外兜,掏出了一本快要爛到看不出封皮的書,擺在中間快速地翻著。不出十分鐘,紙上寫滿了一堆字。
「你,今年事業會有變動,年中有貴人出現,需要一個契機,能抗住這股壓力,你就順了。」
耗時20分鐘,耗資588元,一服「定心丸」揣入囊中。張瑜走出門外,有些恍惚。「大師的那些話,和平日裡,家人朋友的安撫,不都一樣嗎?這算是心靈雞湯嗎?受用於任何人,任何場景。」
張瑜掏出手機給朋友打了一個電話,電話裡,張瑜說:「前輩,我本就想要個言語上的肯定,這下雞血打上了,回去繼續好好幹工作。」
「我終於明白,不管到哪個部門,只有做好本職,才是職業賦予的責任,日久總會見人心。」
最終,張瑜都沒能看清羅大師口罩下的真正容貌,不過她覺得眼前的霧氣已經全部消去。她舉起手裡的那團紙,輕輕一揉,丟進了路邊的垃圾桶。
-2-
接電話的是張瑜的師姐——郭曉紅。今年35歲的她,是羅大師的熟客,從三年前就開始受羅大師的指點迷津。那個時候,郭曉紅正處在事業和家庭的艱難抉擇期。
郭曉紅結婚7年,沒有要孩子。她工作很忙,在一個醫藥公司做銷售代表經理,喝酒、應酬、出差是郭曉紅的標配。她沒有時間要小孩,家就如同一個提供睡眠場所的酒店。
從本地的大學畢業後,郭曉紅一直在這個行業摸爬滾打。她是個豪爽大氣的女人,能吃苦,也敢拼。對於幹銷售的郭曉紅來說,一周四五場酒局是家常便飯,市裡最好的幾家KTV常年存著她用來接待的好酒。這兩年,郭曉紅每每在要醉之前,都會想辦法把自己弄回家。而前些年,在KTV的包房沙發上,她沒少過夜。
下屬總想著給她擋一些酒,郭曉紅卻說:「這些酒是擋不住的,他們是衝我而來。」
即便前一天喝到爛醉如泥,第二日,郭曉紅依舊會準時爬起來。憑著這股心勁兒,郭曉紅用了8年時間混上了大重慶區域銷售經理的位置。
三年前,總部人力部門暗地裡在考察她和幾個同級別銷售經理的綜合業務能力。在不久後,西南區域銷售老總這個位置,會易主。郭曉紅一直瞄著這件事,想要奔一奔。
這些年,郭曉紅一心撲到了工作中。家庭的日常瑣事,則是分工合作。丈夫出力,自己出錢。近兩年,雙方父母身體都不算好,出入醫院就像去飯店一樣頻繁。而丈夫總是頂在最前頭,但只要稍微有一點時間,郭曉紅都會陪伴。她嘴上從不說累,頭髮卻是一抓一大把地掉。
明裡暗裡,父母總是提著,讓他們早些要個孩子。至少這樣家才像個家,他們才能安心。而丈夫每次在和郭曉紅討論孩子這個問題上,總是一句「依你」就草草結束了談話。
那天,郭曉紅無意間發現,丈夫手機裡有一些還未來得及刪除的曖昧聊天記錄。快速讀完信息的郭曉紅本想撕破臉皮,但她很快冷靜了下來。
丈夫和對方具體到了哪一步,她還不確定。向來以女強人形象示人的她,第一次感到手足無措。多年的打拼,讓郭曉紅在生意場上肆意馳騁,也讓她與家庭漸行漸遠。
這個時候,突然發生這種事情,郭曉紅有些亂。
去見羅大師是臨時的決定。郭曉紅和羅大師是老鄉。在這之前,羅大師只是她微信朋友圈裡的一個「不可見的陌生人」。她突然想起自己微信裡有這麼個人,想著要不去問問天意如何。
從郭曉紅想見面,到坐到羅大師辦公室桌子前,中間只隔了3個小時。
「拉上大門帘子,可以嗎?我不想外面的人看得見。」郭曉紅見到羅大師說的第一句話,她至今記憶深刻。
「可以,按你的心意來就好。」
「我開門見山,您幫我算算,我到底命中該如何取捨。」
「好。」
郭曉紅低著頭,單手握實地說著自己的情況。語速奇快,邏輯清晰。說完話後的郭曉紅,抬頭看見對桌的羅大師一手掐著指,一邊在紙上填著字,有些想笑。
「工作不必擔心,適當放慢一些為益。你這年紀該有個孩子了。」
「從八字上算,你們是長久夫妻。婚姻本就是一個慢慢修行的過程,凡事多為對方考慮。」
也許是羅大師「算出」,自己的婚姻仍然可救,更或許,是羅大師替她說出了自己該說的話,推了她一把。郭曉紅定了定神,一口喝完桌上還滿著的茶,沉沉地吐了一口氣。她心裡憋著的那團火,瞬間就滅了。
急性的郭曉紅快速起身,把那張寫滿「狂草」的紙塞進包裡,朝家趕去。那天晚上,是她八年來,第一次親自下廚,為丈夫做了一桌子菜。
至始至終她沒有問過丈夫一句,郭曉紅心裡早已有了答案。算命只是一個由頭,她想要一個「天意」來肯定自己的心中所想。郭曉紅明白,婚姻還得靠雙方,一點一滴地用心去經營,以前的她,只是忽視了這一切。
去年年底,費了一番周折,轉到管理崗的郭曉紅生了一個女兒。她沒有去博西南區域銷售老總的位置,也不想放棄多年來打下的事業,她只是往後站了站。此後,郭曉紅徹底成為朋友圈裡的炫子狂魔。而她的丈夫,也徹底淪為一個女兒奴。
郭曉紅說,這下什麼都不缺了。又或許,她本來就什麼都不缺。
-3-
周娟去見羅大師,一開始內心是拒絕的。
她從來不信鬼神之說,也不信誰可以輕易算出自己的命數,更遑論終身大事。可她執拗不過她那鍥而不捨的母親。
朋友家的孩子陸續結婚生子,周娟卻已然成了大齡剩女,這讓周媽媽變得異常的焦慮。去年年初,朋友家某個和周娟年紀相仿的孩子,在羅大師的指點下,竟然很快地尋到了另一半,這事就一直被周媽媽擱在心頭。
不出一個月,周媽媽連哄帶騙,把周娟拉到了羅大師的面前。去的那日,從進門到出門,周娟都是一副昏昏然,任由著老媽喋喋不休。即便再恍惚,周娟還是聽入耳了一句話:
「你女兒,明年到後年,兩年時間內,婚姻必有變動。」
周媽媽聽完後異常開心,急忙側著身子從包裡拿出一個紅包,放在那張寫過命理的桌上。周媽媽覺得自己快要做嶽母了,雖然女婿的影子都還沒看到。
雖嘴上說不著急,邁上3字頭的周娟也有些慌。身邊的同學同事,結婚生子的佔了大半,這幾年隨出去的份子錢讓她也很肉痛。她常自嘲說,該找個男人,回籠一下資金。周娟父親走的早,母親一直沒有再嫁。她很爭氣,在北京念完大學後,公費出國讀研,回國後籤了本地的一家網際網路公司。周娟本有機會留在北京,她是捨不得離母親太遠。
網際網路行業的女人總是被當做男人使,周娟也不例外。
公司常年加班,別人的加班是996,早上9點到晚上9點,一周6天。而周娟的加班是007,一周7天,隨時隨地,隨叫隨到。
周娟笑言,無時無休的工作,是自己最忠誠的情人。所以,她根本沒時間談戀愛,幾乎忘了戀愛的感覺,也記不起男人的味道了。
不過,長相出眾的周娟,一直都沒缺人追求,她沒有時間深入接觸,索性都拒之門外。下班回到家中,周娟不願再離床半步,兩眼一閉,不再多看一眼手機。周娟有些厭世,覺得生活越來越沒勁兒。
去年10月,周娟回北京參加了大學同學會。那天,周娟見到了很多老同學,喝了好多酒,留了好些個人的微信,緬懷了從前的種種。回到重慶後,一個大學沒有過多接觸,這次才加上微信的男同學頻頻向周娟示好。周娟一眼就明白其中的意思,她已經空窗五年,上一段感情,死在了回國前。
興許是聽進去了羅大師那句話,周娟一反常態,沒有像以前一樣直接拒絕。她耐著性子和這個老同學聊著,天南海北,什麼都說。老同學是個溫暖的人,他們隔著1800多公裡,每日的早安、晚安一個不落下,有時還會收到他寄過來的包裹,沒有特別昂貴的東西,吃的居多,周娟很感動。她享受這種帶有溫度的感覺,她甚至覺得自己開始依賴他的存在。
今年元旦,周娟收到了男同學的正式告白。他說,他喜歡她,從大學開始就喜歡,只是那時的他不敢觸及。周娟想答應,可她有些害怕。畢竟身處異地是一段戀情最直接的殺手,自己想奔著結婚為目的去談戀愛。
周娟想到了羅大師,腦子裡突發奇想地想問問,這個男人是不是自己的真命天子。
這一次周瑜是有備而來,她找了一個很巧妙的機會,問來了男同學的生辰八字。她似乎是帶著一份準備好的答案,等著羅大師給她辨別良萎。
去的那日,天空沒有霧氣,山城難得一見的在這個月份的午間,掛上了可以說有些射眼的陽光。
「我想看看,能不能和他有戲。」 周娟有些不好意思。
「我先合一合你倆的姻緣,看看吧。」
這次,周娟覺得時間很難熬,她看了不下五次手機,面前那盛滿白茶的杯子已經見底了。
確實耗費的時間不短,羅大師抬起頭看她的時候,半個小時過去了。
「面上看不算好,姻緣配對一定要慎重。」
「那,意思是不行?」
「你也不要過於糾結,事在人為,不用刻意於心。」 羅大師看著周娟。
周娟腦袋嗡嗡的,差一點踩到蜷縮在桌子底下的那隻貓。她好像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感覺像是從一開始就做錯了一道題,心裡有些針扎似的抽痛。
回到家後的周娟,試著加大工作量來麻痺自己。她刻意冷處理和對方的聊天,有一句沒一句地回答著那些關心她的話語,卻不想直接拒絕他,她習慣了有他存在的日子。
沒多久,疫情席捲了全國,周娟徹底被困在了家裡。在收拾屋子的時候,她發現了一本講命理學的書《四柱述要》,字眼有些生澀難懂,周娟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慢慢她發現,所謂的算命,其實就是一種易經文化的展現,無論採用什麼方式來解答,都只是一種數術的傳承和預測學的展析,和個人命運沒有一點關係。
她想起這次突如其來的災難,想起羅大師給她說的那句話,有些懂了。算命可以當作一種心靈的慰藉,不必拘泥,更不能被虛無縹緲的話語所牽絆,路該怎麼走,全在自己的內心。
「等疫情結束,你來找我吧?」周娟給心中的那個他去了電話。
「嗯,等著花都開了,我就去,立刻去。」
掛上電話後的周娟,站在院子裡,發現樹上的花苞已然探出了枝頭。
「春天來了。」周娟默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