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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暉
沱江由西向東,歡快地越過堤溪,舒緩地流過北門跳巖,優雅地穿過虹橋,終於安靜地在一個叫沙灣的地方囤積成一彎碧綠的半月形的潭池——這半月形潭池的河岸垂柳依依,青石鋪成的路延伸到每一戶人家,河邊氣勢恢宏的萬壽宮、雕梁畫棟的遐昌閣和倒映在水中的萬名塔成為這個地方經典性的建築標誌。
這是多麼旖旎的一灣潭池啊,將整個南華山的翠綠都揉醉了融進了河裡;將河對岸回龍閣人家的那一排排吊腳樓也吸引了,像在河邊洗衣服的姑娘們一樣赤胳膊赤腿地立在水中;將虹橋三個大圓石拱流出來的白亮亮的水簇擁了個正滿懷。河底的水草盡情地在綠波裡招搖,三兩隻漁船和木筏在如絲綢般平滑的河面輕輕擺渡,船頭黑色的魚鷹睜圓了眼睛望著水面,猛地扎進水裡,叼上一條赤白的小魚兒,再優雅地穩穩地立在船頭,一臉的驕傲。
沙灣人家的女子飲得這半池潭水,榴齒含香,沙灣人家的男子靠得這半池潭水,孔武有力。在沙灣住的人家,男女老少多會習水、捕魚撈蝦、擺渡撐船。
丫頭是沙灣人家的女兒,全沙灣的人都叫她丫頭。丫頭有3個哥哥,家裡數她最小,丫頭長得漂亮,圓圓的臉紅潤潤的,細長的丹鳳眼,黑葡萄的眼珠子晶亮晶亮的。丫頭小,但不嬌氣。在家裡洗衣做飯,同哥哥們搬箏摸魚,同媽媽下河撈蝦,到菜市場賣魚換錢讀書,她什麼事情都做。
丫頭是我的小學同學。一到周末,我就沿著沱江河走路去她家裡玩。丫頭家住在沙灣的裡仁巷,她的家同現在的江西會館共一面牆,在她家的閣樓上可以看見江西會館一層層飛簷翹角飄著風鈴的遐昌閣,從她家的後門可以直接進入江西會館。那時的江西會館是鳳凰縣糧店,最熱鬧的是秋季豐收的時候,各個鄉鎮的農民挑著一擔擔金黃的稻穀、土黃的花生到沙灣糧店來上繳公糧。整個糧店被稻穀花生和上繳公糧的農民以及沙灣看熱鬧的人群擠得水洩不通。這時,丫頭的父親總喜歡說的一句話是:「糧倉就是糧倉,風水寶地就是風水寶地。」丫頭看見我似懂非懂地望著她父親發呆,偷偷地告訴我,以前沙灣糧店是江西人創辦的會館,是很多有錢人出入的地方。他父親告訴她,鳳凰人天生好鬥,只會打仗不會做生意,鳳凰人的錢都被江西人掙去了。江西人偷偷請了風水先生選擇沙灣這塊風水寶地,修建了江西會館,這江西會館開有三個大大的圓形門,就像三個大口袋正對著虹橋下的三個大石拱,虹橋下的三個大石拱就像三個大銅錢孔,沱江河水就像那亮晶晶的白銀,都譁譁地流進了江西人的口袋裡。江西人會做生意會做人,一到鳳凰遇到天災人禍沒飯吃的時候,就大鍋大鍋地煮粥,送給鳳凰的難民吃。鳳凰人終於醒悟過來,在沙灣對面回龍閣的半山腰上修建了準堤庵,準堤庵兩面正牆上有兩個大大的圓形的窗戶,就像法海的眼睛一樣怒瞪著萬壽宮。江西人的生意受到了很大的影響,聰明的江西人發現了這雙法海的眼睛,在江西會館正大門的前面修建了萬名塔,這萬名塔就像一顆鋼針直插準堤庵的眼睛,江西人的生意又興隆起來。
聽丫頭講沙灣的故事,我越發喜歡沙灣這個有故事的地方。那時,沙灣糧店由一個叫肖毛鬍子的退伍軍人守著,那退伍軍人非常厲害非常負責,不允許小孩子溜進沙灣糧店裡偷稻穀花生打打鬧鬧。為了讓我一睹美麗的遐昌閣的芳容,丫頭偷來她父親的鑰匙,偷偷打開她家的後門,我們避開守門的退伍軍人溜進了遐昌閣。在糧食匱乏的那個年代,很多人的眼睛都瞄準糧店的稻穀和花生,被廢棄在一角的遐昌閣在我們孩子的眼睛裡是最美麗的一道風景。遐昌閣共有三層閣樓,一層一挑簷,逐層向內收縮,下面平坦上面陡峭,每一層的門窗都精雕細琢,古色古香,刻有各種花鳥魚蟲和人物浮雕,內頂天花有龍鳳戲珠的彩圖,樓頂天花有雙龍搶寶彩畫,每一層的牆壁上都畫有生動的彩色圖案,色彩鮮豔,圖畫生動,活靈活現。遐昌閣就像一本彩色的連環畫讓我們流連忘返,我們站在閣樓裡望著沱江兩岸的風景做著宮女的夢,宛如自己變身為前清的女子,輕著絲衫,輕描黛眉,輕點唇紅,蓮花移步般款款而來,那身上的珠寶玉佩宛如飛簷上的風鈴每走一步都發出「叮噹、叮噹」好聽的聲音。
同丫頭玩在一起,體驗了我童年和少年時代從未體驗過的快樂生活。我跟著她去沱江河邊放鵝,那鵝很聽她的話,不管遊多遠,聽到她的聲音就會遊回來跟著她回家。沙灣漲水了,我們跟在他三個哥哥後面到沱江河邊去搬箏,我第一次認識了這古老的「箏」,其構造是一張較大方形網片,四角用兩根弓形竹竿交叉成「十」字支撐,網片中部呈凹形的漁具。懂得了「混混水摸混混魚」這句俗語的來歷。丫頭還教會我給她家餵養的鸕鷀脖子上繫繩子,這樣,鸕鷀就會吃魚而不會把魚吃進胃裡。還有一次同丫頭逃電影《花木蘭》去了沙灣的後山坡摘茶泡,終於在長滿綠葉的茶樹上學會認識了茶泡和茶泡幹。沙灣人家的閣樓都是相連的,連通到每家每戶,我們在她家的閣樓裡捉迷藏。我們從來沒想到打開她家的後門去偷滿坪滿坪在太陽下曬著的花生。因為丫頭給我講了她6歲時偷花生的故事。有一次她同沙灣的一個女孩子偷偷打開後門的木栓去糧店裡玩,守門的退伍軍人睡著了,她們把背心扎進褲子裡,抓起地上的花生放進背心裡偷偷跑回家,倒到盆子裡竟然有半臉盆的花生,兄妹四個像父親放養的鸕鷀齊整整地守著灶臺,眼巴巴咽著口水等待花生炒熟的時候,她的父親打漁回家了,看見灶臺上鍋子裡的花生,狠狠地把她揍了一頓,把花生退回了糧店,還在後門木栓上加了一把鎖。從此,她懂得公家與自家的區別,懂得了做人的尊嚴。
丫頭的父親是地地道道的沙灣漁民,他沉默寡言,放養有三隻鸕鷀,每天帶上鸕鷀出門打漁,回家就用尼龍繩編織漁網。沙灣成了旅遊景點以後,他開始用他的漁船撐載遊客,給遊客講沙灣的故事。聽丫頭說,她近80歲的父親,身體依然爽朗,已經不再出門擺渡載遊客掙錢和打漁了,父親依然離不開門前的那條沱江河,時常在河邊散步,看河邊的人在石板街上滾銅錢,很多時候是搬張小板凳坐在河邊的柳樹下放一垂杆閉目——釣魚。
苗族,鳳凰人,湖南省作家協會會員,出版有散文集《家住沱江邊》《鳳凰妹崽尕》。現居長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