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久見。
時空逆轉，神話應驗——
《大話西遊之月光寶盒》
《大話西遊之大聖娶親》
消息大家都知道：
7.24，全國兩集同步上映。
這不是《大話》系列第一次在內地院線重映了。
25年過去，還有什麼可說？
對Sir自己：沒啥說的，票買好了。
但作為一個影評人，Sir無法輕易放過這次機會。
好電影總是可以反覆咂摸，來回品味，從而得出新感悟。
尤其周星馳。
一個極善於用電影跟觀眾捉迷藏的大兒童。
用嬉笑掩護譏諷。
用乖張庇護真摯。
屎尿屁包裹苦澀。
《大話西遊》更是一臺劉鎮偉與周星馳聯手設計的大型奇幻密室逃脫。
當你穿越仙氣飄飄的舞臺，走完魔幻荒謬的劇情……
原來它不僅關於愛情。
更是一則質樸的成人寓言。
通關密匙，一句臺詞：
「他好像條狗啊！」
Sir今天就圍繞這句話。
帶你進入那個熟悉的時空，解鎖另一個循環。
01
狗面人心
狗，是暗中串聯《大話西遊》整個故事的意象。
臺詞——
汪！汪！汪！
實物——
至尊寶訓狗。
角色——
發情的哮天犬。
情節——
香香魂魄被移魂大法打錯到狗身上。
這還是明面上的。
土狗、可憐狗、被罵狗。
還有影像中暗喻的。
人物通過動作、語言、姿態演繹出來的「狗模狗樣」。
荒漠草寇的弱肉強食，也是遇強則弱的生存技能。
英雄？大聖？
這是周星馳編織的第一層謊言：
所謂英雄主義，不過是吹大氣球玩的幻覺。
故事裡，人世間，要想咂摸出人味，先從做一條「狗」開始。
故事分成兩集，寶盒與月光，五百年前後。
周星馳在至尊寶身上完成的是「人」與「狗」的交錯遊戲，就像移魂大法。
第一集《月光寶盒》。
至尊寶落草為寇，並不知道自己是孫悟空轉世。
他集結一幫兄弟開黑店打劫，渾身痞氣。
偶遇春三十娘這樣的狠角色，為保命，不惜三拜九叩。
這是他最「狗」的時刻。
也是他人味最濃的階段。
儘管劇情數次暗示他是猴王轉世。
但此時至尊寶就是個下九流的痞子、土匪。
沒前途，沒原則。
做山賊，底下的兄弟說騎牆就騎牆，管理全靠嚇唬、忽悠與哄騙。
做男人，看到白晶晶動了心，剃鬍子，穿上伯虎裝，被罵，又趕緊拿毛筆插鼻孔，找回彪悍風格。
△ 毛筆當鼻毛，對精英文化最辛辣的諷刺
狗眼看人低，把菩提老祖當老騙子打了，直到對方給了照妖鏡才信。
愛上一個「馬子」（沿用電影牛魔王的稱呼）白晶晶，先是荷爾蒙衝動，然後才是走了心，要救對方在自盡之前，這才數次演練月光寶盒，回到五百年前。
最招黑的是，自己回到過去要救白晶晶，卻根本還沒搞清楚，自己所愛非人。
渣嗎？
或許。
Sir覺得，這不正是紅塵中痴男怨女的真實狀態。
背叛說來就來，慾火隨時纏身。
你情我願，內心卻不敢提那三個字：我愛你。
何況還要加時間：一萬年。
這樣的「渣」，在1995年，就是都市愛情「正確」的模樣。
可這樣敢「渣」可「狗」的大男主。
即使在1995年的華語電影裡，也是少見的。
Sir猜想，為何此片在內地錄像廳「渠道」突然爆紅，然後「反哺」香港影壇，成為豆瓣9分以上的經典。
因為它最先贏得了年輕人的痴迷。
那些一隻腳邁向成人社會的莘莘學子，普通青年。
絕大多數可不就是混得不咋樣的「至尊寶」，且還相信自己有一天將身披金甲、踩著七彩雲朵成為蓋世英雄。
青春的狂妄下又深埋自卑、憧憬世俗成功又不得其法、想要超脫又無契機。
至尊寶的「人味」在於展現出俗世的情慾。
更在於洞穿情慾背後，廣泛的虛弱。
只有周星馳才敢這麼狠。
把劍比著自己並不大的胸，把心掏出來給你看，同時審視自己椰子般的心藏著什麼淚痕——
從一具「屍體」演出來的死龍套。
《國產凌凌漆》《食神》《喜劇之王》《少林足球》《長江七號》……
所有Sir一用再用的動圖，一說再說的片子。
周星馳最觸及人心的，都不是英雄。
而是那股指向自己內心，血肉模糊的殘忍。
披上去的「狗皮」是什麼？
就是充斥精英、成功、志向、欲望的成人世界。
有人主動求之卻求不得。
有人不得後裝作出世。
只有周星馳敢暴露自己體無完膚的失敗。
正因為角色替他走過這一遭。
周星馳電影，才塑造出一個個真實而動容的「人」。
在經歷糾結、痛苦、妥協之後。
02
馴狗記
第二集《大聖娶親》。
挪用當下最火的造詞：**PUA。
講的是「控制」。
鼎鼎大名的齊天大聖怎麼混成「狗」的？
僅僅因為頑劣？
那是神話流傳下來的「標準答案」。
也是周星馳的虛晃一槍。
Sir的理解。
至尊寶最能引起觀眾共情的根本原因。
他就是被「馴化」的我們。
他對面，有這麼幾類人在起作用。
一類，言傳身教的師長父母。
代表人物：囉嗦的唐僧。
羅家英用粵劇腔講出的臺詞，當年讓我們笑噴。
回想起來，也是因為誇張的生活化。
囉嗦、乏味。
對方錯了嗎，也沒有。
他們也的確寄託希望，甚至需要在與年輕人的互動中再次校準自己的存在感和安全感。
只不過，摩擦力之大，滴水石穿。
一類，該死難解的情愛。
很多影迷都盤過一個問題，至尊寶到底有幾個女朋友？
可以確定的有三：
白晶晶、紫霞仙子、牛夫人，閨名「小甜甜」。
其實還有兩個。
差點入了洞房的牛香香，以及共用肉身的青霞仙子。
她們或多或少都與至尊寶發生過糾葛。
至尊寶的情海生波，是主線。
其他人呢，也不正經。
牛魔王對牛夫人，懼怕偷食，要強娶紫霞仙子。
春三十娘，不小心讓二當家（豬八戒）在身上「打了冷顫」，生下孩兒，反而激發出無限母愛，二當家也甘願擋在前面受死。
這是孽緣？
至尊寶的多情、牛魔王的發情、春三十娘的孽情……
放在今天，估計會被統統納入PUA範疇，一棒打死。
但在1995年，所有這些情愛的麻煩，真實地、深刻地困擾、影響著每一個角色的人生選擇，管TA是神仙、妖精還是聖人。
紫霞為了愛獻出生命，成為一滴刻在「椰子心「上的淚痕。
而春三十娘、白晶晶終於在妖的懵懂中恍然大悟，擁抱世俗的舉案齊眉。
至尊寶在永失我愛中堪破紅塵，重新做人，護送唐僧取經。
不難看出，馴化程度越來越深，從不服到世俗妥協到滅人慾。
所以，周星馳加上劉鎮偉，在這部作品裡是「開了天眼」，無意中讀懂了《西遊記》的精髓。
何為取經路？
如史學家許倬雲總結的：
四個心有雜念的師徒取真經贖罪，卻得來一本「無字天書」。
是虛無，是放下。
從「猴」到「狗」，是一步步被欲望、本能、情緒要挾。
從「狗」到「人」。
才是至尊寶割捨誘惑，提純自己的修行。
03
狗日的歲月
電影誕生25年。
經典，有一大部分來源於它作品以外的漣漪。
讓影迷津津樂道的神秘感。
要Sir說，《大話》本身就是一尊月光寶盒。
經過歲月衝刷。
為觀眾封存美妙的情懷。
也為當年演員，封存著不舍的芳華。
除了蒼老的周星馳。
「靚絕五臺山」的藍潔瑛。
現在看，春三十娘就像她一生的寫照。
光打下來，她眼如燦星、面帶桃花。
一個看似堅強實則脆弱，易被汙損的悲劇女性。
隱退的朱茵、出現在《流浪地球》的吳孟達。
偶爾出現，為白髮導演獻唱《美人魚》的莫文蔚。
最終，都以記憶碎片的形式淡出主舞臺。
導演與演員、演員與演員，臺前與幕後，男人與女人……
圍繞《大話》的八卦。
至今還是許多80、90後的未解之謎。
周星馳到底有沒有怪導演兼編劇的劉鎮偉，給了部爛戲演？
當時電影在香港本地票房很慘。
是後來憑藉盜版才在內地意外爆紅的。
後來劉一再消耗這個IP，越來越爛，越爛還越拍。
△ 《越光寶盒》裡的郭德綱，巔峰級辣眼睛
還有周星馳在這部戲中結下的情緣。
到底是三角戀，還是先戀她，再戀她？
周為何跟御用演員鬧掰，性格不合？利益難分？還是一段友情無疾而終，老死不相往來，留存最後體面？
達叔還是滴水不漏。
這麼多年只肯說，周星馳是喜劇天才，大家誤會他了，我不演是因為角色不合適。
不給人鑽縫子的機會。
1995年，這些故事線頭綿延開來，到今天重新看。
就不是八卦了。
說的是：
你堅信自己的成功標準是自己的，還是絕大多數人的？
你還相信真愛嗎？
人會心越來越硬嗎？
甚至，你如何面對、接受生離死別。
……
這也是為什麼Sir強烈建議你們去重刷它。
文章結尾。
Sir想提一嘴後來發現的細節。
《大聖娶親》最後一幕，最經典一幕。
他好像一條狗。
那時是紫霞仙子在逼至尊寶表白。
至尊寶不肯，孫悟空看不下去，孫悟空上了至尊寶的身，替他開口促成姻緣。
然後消失在人群中，投奔唐僧取西經。
留下一個瀟灑背影。
至尊寶說他像「狗」，更像一種標準的無釐頭式喜劇對悲劇的消釋。
但Sir更傾向於，周星馳對這一幕並不認同。
或者說，存疑。
直到他自己執導的《西遊降魔篇》。
像在報復曾經的「至尊寶」。
當年那個犧牲愛情出走的孫悟空，來到唐僧面前。
一撮一撮，撕下頭髮。
痛入骨髓。
對。
這一次做抉擇的人，換成唐僧。
這還不夠。
孫悟空最終親手在唐僧面前，殺死段小姐。
唐僧才終於鬆口。
周星馳在用一種「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慘烈，去宣洩自己的悔恨。
唐僧悟到了他想要的「大愛」，以段小姐的死為代價。
對比起來。
當年至尊寶的「愛」，太輕，太容易。
電影是時間和空間的藝術。
銀幕裡的容顏是被定格的。
而那些容貌和影像映射出的你自己，卻永恆流動著。
兩者相遇，必定碰撞出意外。
Sir期待這似曾相識的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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