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全球經濟會怎麼發展?拜登上臺後,中美關係會怎麼走?全球化又有什麼新格局?在1月9日舉行的「2021年中國首席經濟學家論壇年會」上,在摩根大投中國首席經濟學家、中國首席經濟學家論壇理事朱海斌主持下,渣打銀行中國首席經濟學家、中國首席經濟學家論壇理事丁爽,摩根斯坦利中國首席經濟學家、中國首席經濟學家論壇理事邢自強,瑞銀中國首席經濟學家、中國首席經濟學家論壇理事汪濤進行了圓桌討論。
復甦是2021年主題
2021年隨著疫苗推廣,市場普遍預計全球經濟會迎來一輪強勁復甦。根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預測,明年經濟復甦增長5.2%。但發達國家在2021年普遍仍會低於2019年水平,復甦仍是比較漫長的一條道路。
汪濤認為,經濟復甦跟疫情和疫苗的情況密不可分。目前多隻疫苗獲批,預計今年二季度疫情案例會大幅下降,經濟活動會迅速反彈。美國有一些新的財政刺激方案得到國會批准,但比起2020年,財政刺激力度相對較小。由於2021年經濟復甦的主要動力來自疫苗推進、疫情得以控制,故預測2021年全球經濟增長4%以上,在2020年縮減3.5%到4%。其中,美國增長約4%,歐洲可能6%以上,新興市場國家反彈或更多一點。
汪濤指出,雖然到2021年末絕大多數國家GDP水平可能無法恢復到2019年,但目前很多國家的零售、商品、汽車、房地產都已恢復到疫情前水平。而明年經濟復甦主要將由各國的國內消費,尤其是服務業拉動。政策上,各個主要央行都會繼續保持寬鬆。美聯儲在CPI通脹達到2%以前和全面就業前不會加息,零利率會保持較長時間,但量寬上或有所縮減。總體來說,全球貨幣政策會保持相對寬鬆,財政政策在不同國家有所縮減。利率方面,隨著經濟迅速復甦,尤其二季度市場利率可能稍有所調整上行。
邢自強表示,2021年可以稱為全球同步復甦年。中國跟其他地方,尤其跟發達國家之間增長的差值會縮小。
政策方面,目前財政政策多數國家比較寬鬆,美國也籤署了新一輪對財政的刺激方案。預計2021年拜登政府會推出溫和財政刺激方案,財政赤字仍保持在高水平,政策利率還是易放難收。同時,去年在美國為代表的發達經濟體,百姓手裡很多閒錢沒有用掉,相當於一個被疫情壓制的彈簧。2021年一旦疫苗接種後,反彈力度會比較大。譬如,一般情況下美國百姓一年的儲蓄率可以測算出來,但2020年受疫情抑制,儲蓄率處於高點,比正常年份多一萬兩千億美元左右,佔美國一年消費量七個百分點。隨著疫苗等好消息出現,心理衝擊慢慢消失,今年整個儲蓄反彈會比較強。
邢自強認為,全球經濟到今年二季度或將逐步回到疫情前的增長軌跡,美國受疫苗、政策刺激力度和消費者手中「存糧」等共同刺激,反彈將比較強。但在這個過程中,將不再是中國一枝獨秀,中國和其他地方的增長差會縮小。這也是正常的,因為不可能總像2020年一樣風景這邊獨好。2021年即便中國的出口份額在全球份額裡略有下降,也是在更大的蛋糕裡正常放緩,還是會享受到全球經濟復甦的紅利。
那麼,2021年對中國經濟增長將會是多少?
對此,邢自強預計GDP增長9%,丁爽預計8%,汪濤預計8.2%,朱海斌的預測是9.2%。
有可能出現哪些意外?
那麼,在2021年大家基本認同全球經濟復甦的基礎上,有可能出現哪些意外?
丁爽表示,現在對2021年全球前景大家都比較樂觀,預測今年中國增長達8%。但預測都是根據一定假設做的,這當中對全球經濟前景有三個主要假設,一是疫苗,大家寄予厚望,這是經濟復甦,特別是服務業復甦的重要前提條件。二是政策,包括財政支持、貨幣,特別是歐美零利率、量化寬鬆繼續支持。三是拜登當選美國總統後,減少很多不確定性,風險溢價有所下降。這三個前提在很大程度上已在資產價格中得到反映。資產價格高起,且近期波動性明顯減弱。
丁爽稱,渣打每年就共識預測對會否出現意外事件做情景設想,一般每年都有一兩件最後真的發。所以今年一個最大的假設就是疫苗,基本假設是三季度在歐美超過50%的人口接種疫苗,這是全球經濟復甦的重要條件。而儘管現在好幾個疫苗的有效性得到驗證,但疫苗的副作用、有效性持續時間都未可知;疫苗的生產和運輸、分配是不是能達到廣泛的人口,也是不確定性;病毒會不會出現變種,使疫苗的有效性受到影響,也存在不確定性。
此外,根據對歐美國家調查,有些地方對疫苗的信任度比較低,即使可以接種,也不一定選擇接種。而要真正阻隔病毒傳播,一般需要50%—60%的人口接種。這是今年所做假設中非常重要的意外。出現這個意外,對全球經濟前景影響會比較大。
另從政策角度看,丁爽指出,會不會出現拜登繼續推行加稅政策、會不會對高科技產業增加管制,也是一個可能出現的意外。另外,渣打的策略師提到一個意外事件是拜登會不會四年坐不滿,在任期中間就辭職。因每逢庚子年當選的總統,沒有一個把任期做完。一旦出現這個情況,拜登會交權給卡瑪拉,後者將成為第一位女總統、非白人的總統,市場會做出強烈反應。
拜登上臺後中美關係怎麼走?
拜登上臺後,中美關係會不會出現新轉折,這是全球普遍關注的一大問題。
在丁爽看來,美國對中國比較強硬的政策得到兩黨支持,故回歸歐巴馬時期的中國政策,甚至更前面的中國政策的可能性很小。但拜登對中國的政策會出現一個形式的變化。
首先,拜登及其團隊對中美關係的定調,主要還是競爭性,至少排除敵對關係。這減少了冷戰風險。其次,美國可能更強調多邊聯合制衡中國,因為拜登很多團隊的人認為如果聯合盟友,就可以集結超過50%GDP的經濟體來書寫、執行規則,使中國在規則中運行。第三,引用拜登後任國務卿對中美關係的定調,大多數情況下是競爭者關係,在一些領域是對手關係,在另一些領域是合作關係。
在對手關係,尤其高科技方面,美國不會對中國有任何放鬆,還是會進行限制。拜登政府可能更強調民權,在地緣政治方面更多是對手關係。在貿易和投資方面可能是競爭性關係,拜登可能更注重提升美國自身的競爭力,更好跟中國競爭。當然他首先要創造一個所謂的公平競爭環境,不讓中國在這方面有任何優勢。而合作的關係,在疫苗、控制疫情、防止核擴散、氣候變化等方面,中美有很多合作空間。
汪濤表示,目前中美貿易關係可能進入一個平穩狀態,既不會惡化,也可能今年沒有明顯改善。因為民主黨、共和黨都支持對華強硬,而拜登上臺有很多國內問題,比如防疫、刺激經濟等要做出成績,對華可能保持目前政策,試圖有一個戰略、戰術上的重新定位,但這需要時間,而且拜登政府更多考慮中國帶來一些結構性的改變,比如在國企、補貼、市場準入方面,談判都需要比較長的時間。這些方面如果能在拜登任內穩定下來,對中美貿易是利好,對市場來說就是風險溢價降低,也是利好。
總體來說,汪濤覺得2021年中美可能進入新的貿易談判,但達成協議的可能性較小,這種狀態下,中美第一階段的貿易協議可能會繼續實施。科技方面,這是中美競爭最核心的部分,美國不管誰當總統都不會放鬆,但採取的不是全面脫鉤方式。拜登及其後任國務卿都講到他們的策略是提高美國的競爭力,多在美國投資,不是一定要打壓、制裁別的國家,所以側重不太一樣。而中國經歷過去一兩年制裁、科技封鎖,已經提出推動創新,加強科技自立,搞進口替代。因此,雖然美國在科技方面對中國的限制會持續,不會向全面脫鉤方向轉,但中國更強調科技自立,這種事實上的科技脫鉤趨勢可能會繼續。
邢自強認為,疫情本身及中美關係變化在加速世界朝多極化進展,中美不是短期全面脫鉤,因為這不符合雙方利益。但中長期而言,中美在科技、安全、地緣政治、金融領域長期競爭,甚至一定程度對抗在所難免。短期並不指望拜登政府會大幅改變中美在這幾個領域競爭,甚至有長期的摩擦可能性。但疫情前後中國經濟的恢復,產業鏈的韌性和繼續靠開放市場來留住產業鏈,恰恰又進一步加速。由此,儘管有中美軟脫鉤及逆全球化大勢,但可以看到,歐洲、日本、東南亞,其他地區這些第三方並不願意在中美之間完全一邊倒。相反在經濟、金融、投資領域,他們在夾縫中求平衡,兩邊都要維持一個比較強的經貿、投資、金融聯繫,不會刻意選邊。
疫情以來,有一種西方輿論稱能不能在產業鏈上去中國化,現在看來不會因為以美國為首去中國化,中國就成了孤家寡人。相反,不論RCEP還是中歐投資協議,恰恰驗證了大家還是願意跟中國加強經貿投資聯繫,畢竟這邊市場投資潛力比較大。這是一個多極世界,在此框架下,美國跟中國就是比較軟性的長期競爭和摩擦。這個過程中,中國採取的很多對策,就是通過本土市場開放留住產業鏈的信心,通過挖掘一些區域一體化協議,部分抵禦逆全球化壓力,還是起到相當作用,也符合各國第三方想進一步增強在雙邊經濟和投資上的好處。這是一個大方向。
結合2021年的變化,邢自強覺得可能拜登的具體做法風格有所變化,比如關稅可能不是主要手段,對高科技禁止以及在金融市場領域加大監管,甚至對中資企業在美國上市將有比較強的監管,在國防、安全領域也可能不會變化。這也是為什麼在中國這邊看到硬幣的另一面,即五中全會以來,所有政策並沒有因為拜登當選而出現明確轉向,還是朝著通過區域協議抵消逆全球化影響,產業自主化趨勢和政策抵消對美國科技高度依賴,這些不會因為拜登而改變。
供應鏈外移會不會重現?
2020年疫情後,中國的供應鏈在全球的地位臨時得到進一步提升。2021年,尤其疫苗推行和全球經濟復甦後,供應鏈外移現象會不會重來?
對此,邢自強稱,根據摩根斯坦利2020年三四月份得出的調研結論,第一線外企、跨國企業普遍認可中國疫情限進限出控制較好,產業鏈形成一定的閉環完整生態圈,不太依賴國外零部件。中國本土的消費市場以及巨大的生產能力,成為外企天然比較好的避風港。當然在這個結骨眼上有一個信心的回升,而回升是周期性的。是今年你好大家都不好,還是長期進一步驗證中國產業鏈的穩健性,應該投資。這兩者皆有,但不能完全抵消一部分產業鏈外移的壓力。
不過,正如這次疫情期間,浙江、江蘇長三角的廠商,改變生產線,滿足全世界對醫療設備、小家電、居家生活設備的需求非常快,這是因為整個生產線的資本品也是在中國生產的,很容易改造生產線。同樣,印尼、東南亞的企業,這些資本品不來自他們,如果改變生產線,不生產冰箱、咖啡機,動用的這些東西還是來自中國,實現不了完整的生產線。從這個角度講,中國在價值鏈中的比例不會降低,對產業鏈外移的擔心沒有那麼大。
從中長期角度看多極化趨勢、中美關係,其實中國已經做出一定的回應,不論中歐投資協定還是RCEP,關鍵是看執行落地情況。這裡比較容易看到的是,可能在一些製造業、金融業的開放領域,最近動作很大,特別是在一些高端汽車、電動汽車製造業,願意給外企一樣的待遇和市場準入、補貼,這還是起到了很強的作用,譬如電動汽車企業、化工品,這兩年對股權比例的放鬆比較大。再如金融業,對中國信心復甦比較強。能否把這幾個領域的經驗複製到更多行業,真正給它一樣的準入,一樣的競爭環境,這可能是下一步的難點。
汪濤指出,供應鏈方面可能以「供應鏈重構」這個詞講比較好,而不是簡單的供應鏈外移。從外移或者重構的角度可以發現,2018年中美貿易摩擦升級前,供應鏈在全世界的重構、在亞洲的重構已經發生,很多企業尤其是勞動力密集型出口企業,把一部分生產轉移到成本比較低的東南亞或其他地方。但中美貿易摩擦升級後,很重要的就是貿易方面的風險和地緣政治方面的風險成為企業重構產業鏈的新的主要因素,不是簡單的經濟成本、勞動成本方面的因素。很多中國出口導向型企業,轉移一部分產能的意願明顯上升。最有意思的一個調查是去年9月底,發現中國企業轉移一部分產業鏈的意願反而增加,且認為疫情增加了這樣的意願。因為中國很明顯疫情控制很好,而其他很多地方控制不太好。究其原因,同時也問他們對未來中美貿易關係、科技封鎖等各方面看法,企業對未來各國之間政治、科技、供應鏈可能中斷風險的考慮在上升。
在供應鏈重構方面,很多企業也看到中國的廣大市場及供應鏈的韌性,所以一部分企業想要轉移出去,但也有很多企業想回來。而很多以服務中國本土市場為主的外資企業,尤其是歐洲企業,轉移出去的意願非常低,且想擴大在中國的產能。加上中國擴大深化開放,包括一些服務業開放、市場增長,預測到2030年中國的GDP會達到28萬億美元以上,比現在翻一番。也就是說未來十年全球30%以上的增長,還是會來自中國,這仍是一個發展最大,最快的市場。所以這對很多產業鏈的吸引非常強,這是整個的產業鏈重構。
汪濤表示,中國經濟復甦較快,而很多企業現在是考慮怎麼生存下去,短期內應該看不到很快的轉移。但多極化、中美關係等各方面風險、競爭,會是一個長期主導或者說支持產業鏈重構的因素。所以總體是重構,有出去,有進來。如果很多企業是因為政治原因,或者要分散風險移出去,其實會增加成本,對世界經濟來說不是一個好事。
人民幣國際化並非要顛覆美元地位
現在一個很明顯的現象是,中國對內建立「雙循環」,尤其加速推動國內大循環,科技自主。對外也努力推行更進一步開放,並明確提出考慮加入CPTPP。同時,2020年以來啟動新一輪人民幣國際化,也是應對中美關係變化後的另一個方向。
對此,丁爽解讀認為,中國的應對策略一方面是更加開放。去年達成三個經貿協議,從第一階段中美協議、RCEP,到中歐投資協定,同時也表示願意加入CPTPP。而拜登政府可能更注重規則、多邊機制。中國其實已從這方面應對。
另一方面是更注意經濟安全,內循環是當中一環。涉及金融的安全,就是人民幣的地位,人民幣在全球使用。如果人民幣成為全球貨幣,這當然很好。現在人民幣越來越成為必需品,這主要是川普對中國的金融進行制裁的可能性,包括中國的銀行體系獲得美元流動性,進入美元結算體系,這方面受到威脅的情況下,人民幣要成為一種備用的支付安排。這是一個比較大的變化。
丁爽表示,人民幣國際化的目的可能並不是要顛覆美元地位,而是在受到制裁或出現沒有其他支付手段時,作為一種備用的安排,所以一方面因為要使人民幣成為國際貨幣,中國的宏觀政策現在更審慎。因為宏觀政策是提高貨幣在國際上可信度非常重要的方面,包括財政貨幣政策、監管政策。另從人民幣國際化的三個必要因素,包括國內金融市場的深度,人民幣匯率的靈活性,資本帳戶的開放。雖然中國不會全面開放資本帳戶,但會大幅提高人民幣的可用性,在大多數交易中實行開放。同時,中國非常努力在建設基礎設施,包括支付體系、離岸人民幣中心。通過這些手段,從金融安全的角度看,人民幣國際化步驟在今後幾年還會逐步推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