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邊看到兒子遺體，鄧鋼明和老伴悲痛欲絕 資料圖
因錢不夠兒子遺體被泡三天 輿論質疑打撈漁民挾屍要價 死者父親接受採訪稱——感謝漁民攔到兒子遺體
記者對話打撈隊隊長 自稱這活兒不吉利肯定要收費 打撈隊民間自行成立費用合理 萬元撈屍30年一直都被感謝
12月3日這天，攀枝花市仁和區務本鄉的鄧鋼明夫婦迎來了一個噩耗，本應沉浸在大兒子新婚之喜中的他們如今悲痛欲絕，小兒子鄧樹超的遺體在金沙江中被漁民發現，生還的希望徹底破滅。
本該早日入土為安的鄧樹超，卻繼續在金沙江中浸泡了三日，鄧鋼明眼睜睜地看著卻無能為力，原因是付不起漁民所要的撈屍費，有人認為漁民是「挾屍要價」。雖然經過協商從最初的1.8萬元降到8000元，但經濟困難的他，仍然拿不出來，無奈只能選擇回家籌錢。
大兒子婚禮剛過 小兒子跳江自殺
57歲的鄧鋼明，本應沉浸在大兒子剛剛完婚的喜悅中，卻迎來了小兒子跳江自殺的噩耗。
法制晚報(以下簡稱法晚)：如何發現鄧樹超不見了的？
鄧鋼明：我們接到和他一起搭班開出租的師傅電話，問我們娃娃回來拿錢，怎麼到了交班時間還沒回去。我們才知道他不見了。後來他哥哥報警，警方有了線索也讓我們去看監控，確認是他。
法晚：鄧樹超要錢幹什麼用？
鄧鋼明：2013年娃娃和別人一起給一個姓羅的老闆開出租，今年11月30日，回到家中說要交下一年的計程車承包費了，一共6000多元，想找家裡要5000塊。
法晚：你們把錢給他了嗎？
鄧鋼明：沒有。我說家裡困難，現在沒有那麼多錢，剛給他哥籌辦完婚禮，沒有錢了，需要出去借，讓老闆先等等，籌到錢了再給他。
法晚：他大哥什麼時候結的婚？花費了多少？
鄧鋼明：11月底剛結的婚。女方要了5萬。我們把親戚朋友召集來，禮金收回來不到3萬，算下來他大哥結婚整體花了5萬多。
法晚：你家裡經濟狀況如何？
鄧鋼明：不太好。我們隊土地少，我們全家人也就七八分地，不到一畝。全部種桃樹，一年只收一季，就靠賣這些水果有一兩萬的收入。孩子在外面打工也需要租房花銷之類的，逢年過節他們也會給我們一點表示孝心，平時則不會給。
小兒子性格內向 不愛與別人溝通
鄧樹超從小性格內向，不愛與人交往，也不愛與家人溝通。究竟是什麼原因致使他跳江自殺，家人至今不得而知。
法晚：你給大兒子結婚花了5萬多，他要5000家裡卻給不了，有沒有抱怨過？
鄧鋼明：他當時只是說大哥結婚花了挺多錢。我告訴他，你結婚了，我們一樣會給你花。
法晚：從家裡出來前，你們有發生什麼爭執了嗎？
鄧鋼明：沒爭也沒吵，聊完他就走了，沒想到他就去跳河了。
法晚：你們平時溝通得多嗎？
鄧鋼明：我這個娃娃性格有點內向，不怎麼與人交往，和父母說話也是只說一兩句，基本上是我們在說，他在那聽著。我們都是農村人，他在外面闖蕩，現在作為家長覺得和他溝通很少。
法晚：平時哥倆感情如何？
鄧鋼明：平時他兩弟兄也不怎麼溝通。他倆都在攀枝花打工，他哥吃得苦，給人家開車送啤酒。之前兩兄弟租房住在一起，後來也分開租房住了。
法晚：為什麼分開住？
鄧鋼明：他以前在成都讀中專學計算機，2007年畢業後在成都不適應生活，覺得離家遠不習慣，工資也不高。當時他還小，後來回到攀枝花，做了好幾份工作。最先是和他哥一起去幫人家開車運啤酒，後來他說這個活兒重，不願意做。又說要學出租資格證，我們支持他學，出來後他幫姓羅的老闆開出租了。
法晚：你們有想過孩子跳江的原因嗎？
鄧鋼明：我們想過是不是他們(兒子所開計程車的老闆)逼他來拿錢沒給，但是對方說並沒有逼他。
最初只給出1200元 沒談攏遺體浸泡三天
由於支付不起漁民提出的撈屍費，鄧鋼明眼睜睜地看著兒子的遺體繼續浸泡在江水中。警方通過協調將打撈費降到了5400元，鄧樹超的遺體才得以上岸。
法晚：你是何時發現兒子遺體的？
鄧鋼明：是12月3號，打魚的人撈起來後發現是屍體就報了警。出事之後我們往返包車前往當地，這幾天光車費就花了一兩千，也是親戚支援的。
法晚：到了現場是怎樣的？
鄧鋼明：看到了娃娃的屍體泡在水中，我們最後的希望破滅了。我妻子在岸邊都暈倒了，我是家裡的男人，必須忍著，不然我肯定也昏倒在那邊了。
法晚：之後你是如何談打撈事宜的？
鄧鋼明：我跟漁民談希望他們能幫我打撈，他們說要錢，一開口價格很嚇人，從3萬6說到2萬8，後來講到1萬8。我們談了幾個小時，告訴他們，沒辦法承受這個價格。最後我們在一個飯店門口又繼續談，最後壓到8000。
法晚：漁民們說過為什麼要8000的價格嗎？
鄧鋼明：他們就是說撈屍體就是要承擔這個費用。他們一共6個人，我給他們求情，說謝謝他們做好事，我說給他們一人200元，一共1200元。
法晚：你提出1200他們如何答覆？
鄧鋼明：他們說，這個價買酒都不夠喝，最少都要8000，我們還是無法承受。我確實拿不出來那麼多錢，但是我給出的價格他們又說不行，所以當天就沒有談成。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兒子繼續泡在水中，回去借錢。12月6號，是星期日，有家長帶著孩子到江邊野炊，(拴屍體的)繩子就在岸邊套著，有孩子就去拉繩子，發現是屍體就報了警。我們也準備這天再跟他們談打撈，不忍看著孩子繼續在江裡泡著。後來警方協助溝通，最後把價格壓到了5400。
法晚：你們是否找過消防官兵幫忙，當時在場的警方有人提醒嗎？
鄧鋼明：沒有，他們沒有給我們提供這個信息，我們也不懂。警方說我們家庭困難，幫我們壓低了價格。
法晚：最後支付5400元，你可以接受嗎？
鄧鋼明：唉！他們做了好事，也是盡力了，高矮都承受了。
感謝漁民攔到遺體
因風俗一年後再葬
如今鄧樹超遺體已火化，鄧鋼明表示感謝漁民攔到兒子的屍體，也感謝政府及好心人士的關心。由於長子新婚，根據風俗，二兒子骨灰將一年後帶回家中安葬。
法晚：兒子的遺體現在是怎麼處理的？
鄧鋼明：今天(12月9日)上午，在仁和區殯儀館，兒子的遺體火化了。我們準備把骨灰在那邊放一年，明年找個合適的時間再帶回老家安葬。
法晚：為什麼要放一年？
鄧鋼明：我們農村講究風俗。他哥哥剛結婚，現在接他的骨灰回來不太好，放一段時間再弄回家下葬。
法晚：你家的事情報導之後，當時撈屍的漁民被大家評論為「挾屍要價」，甚至有謾罵的聲音，您怎麼看？
鄧鋼明：我不懂網絡，但也知道網上有人在譴責他們「漫天要價」。當時他們是意外攔到了我兒子的屍體，不過現在我還是感謝他們，感謝他們攔到了遺體。
法晚：報導後對生活有何影響？
鄧鋼明：現在關心我們的各界人士都有。仁和區民政局把我娃娃火化的費用都免了。我們鄉政府的領導也來慰問我們，給我們捐了3000元錢。我很感謝他們，知道我們農民本身收益不好。廈門一個姓杜的老闆給我贊助了5400元，一個在攀枝花經商的香港公司的老闆也給了我家1萬元，我確實很感謝他們。
法晚：您兒子生前開出租的公司有跟你們聯繫過嗎？
鄧鋼明：現在他們公司純粹不管了。出於人道主義，我覺得他們應該援助我們一點。我們4號5號求著他們希望給點錢把我兒子的屍體弄回來，他們一概不理，推得一乾二淨，現在我也不會找他們了。
對於此次「挾屍要價」，自稱此次打撈隊隊長的54歲本地人楊玉海表示，打撈屍體本就很不吉利，並且這次有9個漁民出時出力，5400元分到每個人手裡僅幾百元錢，他自己30多年來在江中撈過一兩百具屍體，從未像這次這樣與家屬發生過矛盾。
有30年撈屍經驗 自稱費用合理
法晚：你是如何發現鄧樹超的遺體的？
楊玉海：有漁民打魚的時候，漁網把屍體帶起來，隨後報了警，聯繫到了鄧樹超的家人。
法晚：之前打撈過遺體嗎？
楊玉海：我曾在江中撈過一兩百具屍體，我是這次打撈的隊長，十八九歲開始前前後後有30多年打撈屍體的經驗。
法晚：之前撈屍體怎麼收費？
楊玉海：之前的家屬給我們一兩萬、兩三萬的都有。對我們很感謝，還請我們吃飯喝酒。
法晚：你見到鄧樹超的家人怎麼說的？
楊玉海：我告訴他們一般撈屍體都是一萬七八，以前也撈過3萬多的。我們知道他們是農民，最後說了8000。
法晚：家屬怎麼說？8000接受了嗎？
楊玉海：當時沒談攏他們就走了，我們自己還幫他們守屍體。
法晚：最後定的是多少？
楊玉海：5400元。
法晚：為何價格又從8000元降到5400？
楊玉海：這個細節我不清楚，最後一天協調的時候我沒去看。
法晚：5400元你們怎麼分的？
楊玉海：5400一共是9個人分，我們給屍體的腳拴住，守了3個晚上，專門有人在那裡守著盯著，晚上也有人盯著，怕狗去啃啊吃啊，也怕水衝跑。刨去船、漁網等費用，我自己就只分到四百多塊。
法晚：漁網等費用是指撕破漁網還是什麼？
楊玉海：不是，我們當地有這種忌諱，打魚打到死人了很不吉利，所以撈到屍體了肯定要給錢嘛。當時屍體拉上來後，我們還在岸邊幫他們清洗。
法晚：如何清洗？
楊玉海：就是在江邊嘛，用水簡單清洗了下，把身體上的泥漿之類的洗掉。
法晚：平時你的收入都有哪些渠道？
楊玉海：我們的收入最主要的就是靠打撈屍體，平時也會種芒果。一年還是有兩三萬的收入。
打撈隊系自行成立 從未見消防撈屍
法晚：今年共打撈了幾具屍體？
楊玉海：今年到現在打撈了六七具。
法晚：你們打撈隊是什麼時間成立的，人數是固定的嗎？
楊玉海：我們自行組織的，有接近20年了，人數不固定，有需要撈屍體的我就會組織人去。
法晚：如果遇到最終無法找到家屬的屍體會怎麼辦？
楊玉海：這種情況很少。撈到屍體是八千至1萬8，找不到屍體就只給勞務費，就幾百千把塊錢。
法晚：當地有沒有專門的打撈公司？
楊玉海：我確定，沒得，沒有專門的，我們也是自己組織的。
法晚：是否幫政府某些部門打撈過？
楊玉海：沒有，沒有幫他們打撈過。如果他們喊我們幫著看守(屍體)，就有看守費或者誤工費。
法晚：是否知道消防官兵可以免費打撈屍體？
楊玉海：不曉得。
法晚：有沒有見過消防官兵打撈？
楊玉海：從來沒有看到過。
(今天上午，四川省公安消防總隊宣傳處一名唐姓工作人員接受了記者採訪。)
消防：消防在搶險、滅火救援時都是免費的，類似情況下家屬也可撥打119求助。但我們的設備主要是救援用的，撈屍設備可能不如社會上的專業人員齊全。
稱家屬太不道義
30年未遇到質疑
法晚：此前，有沒有因為打撈費用過高不再打撈或者是打撈完了不給的情況？
楊玉海：撈了不給錢的現象沒得。費用高了不撈也沒有，一般喊我們撈也不會說費用高。
法晚：媒體報導後，你看到網上對此事的評價了嗎？
楊玉海：看到了嘛，煩得很，我心頭難過死了。每個人最後就分到幾百塊錢，聽到(網上)這些很討厭。他們把這些東西整到網上很討厭，現在還說我們敲詐，家屬太不道義。
法晚：您之前說你撈屍體這個工作已經做了30多年，此前有家屬說過你們「挾屍要價」嗎？
楊玉海：沒有，就只有這一次，之前對我們都很感謝，從沒有人說是「挾屍要價」。
法晚：事情在網上發酵後，你周圍人有說過你什麼嗎？
楊玉海：有說過我們收這麼點錢了，反而還被弄到網上去了。你想嘛，那是撈死人啊，不是活人啊。
法晚：再遇類似情況怎麼辦？
楊玉海：以後遇到這種事情，我們乾脆就不管了。
(統籌執行/朱順忠 文/深度記者 陳威 杜雯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