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淡泊,關係疏遠的北京城,小朋友足不出戶,在寂寞地生長,也沒有兄弟姐妹,能夠作伴的,只有書、積木、遊戲,無趣無聊極了。
與我們成長歲月相比,相差天遙地遠。我是在廣闊農村長大,兄弟姐妹多,一起追逐、嬉戲、打鬧的同齡孩子也多,一聲吆喝,一下就竄出來一大群,大家一起跳皮筋,跳方格,躲貓貓,滾鐵環,追露天電影,玩的名目繁多,玩得花樣百出,不到精疲力盡,披星戴月,不歸家門。
從看圖認字起,小朋友就對動物情有獨鍾,到現在,水裡遊的,地上跑的,天上飛的,幾乎無所不知,小小腦袋裡包羅萬象,儼然成了一部動物百科全書,且不僅知其然,也知其所以然,讓人嘆為觀止。
記得四五歲,還在幼兒園,那麼複雜厚重的恐龍書籍,她就認全了書上的每個文字,每類恐龍,對它們生活的時代和地點,飲食起居習性,就已經如數家珍——有些字生僻,發音大人都一時拿捏不準,但小朋友不會錯。
種類繁多的動物中,小朋友最喜歡狗了,看到小區有人遛狗,常常流露出羨慕不已的神情,要麼停下來不肯走,要麼跟在後面走出很長一段路。她認為狗聰明,好相處,是人類的好朋友。在她腦袋裡,什麼哈士奇、藏獒、貴賓犬、松獅、吉娃娃、邊境牧羊犬、德國牧羊犬、秋田犬、蝴蝶犬、杜賓犬等知道,都能給你頭頭是道地講出他們的性情特點,作用功能,看著圖,也能對號入座。
對於狗,我是感情複雜。小時候,養過狗,很乖巧聽話,不到半年,由於要搬家,從江西永新回到湖南祁東,火車上不能帶,不得不殘忍地將其殺死,啖肉啃骨,在心裡留下大片陰影。後來父親也養過狗,叔叔也養過狗,他們的狗,都咬過人,被街坊鄰裡,親朋好友詬病。有了這些記憶,就覺得狗是一種危險動物,能不養則不養,能遠離則遠離。養狗,萬一被其抓傷或者咬傷,那可不是鬧著玩的,畢竟只有這麼一個孩子。小時候,同生產隊的一個夥伴,被家裡的狗咬了,十多天後狂犬病發作,年紀輕輕就死了,死前還咬了母親和妹妹,一個五口之家,兩個月功夫就沒了三個,讓人寒而慄,記憶深刻。所以,小朋友要養狗,我一直不願鬆口。
小朋友於是成天憧憬,長大後,讀完大學,參加工作,掙了錢,遠離父母,買一座大房子,養兩條喜歡的狗,一雄一雌,要狗狗們生很多狗崽,成群結隊地圍著她轉——我估計小朋友都希望這些狗能叫她媽媽。
見養狗無望,小朋友就琢磨著要養其他小動物。當然,家裡小魚缸也養了三五條金魚,有兩年了,但在水裡的東西,讓她感覺不過癮,也無法安慰她那顆孤獨的心。
鸚鵡是她要養的另一個目標動物。小朋友用了很多理由來說服大人。她說鸚鵡聰明,智商高,相當於三五歲的小孩,可以作她玩伴;她說鸚鵡愛乾淨,好打理,容易養;她說鸚鵡說不定還會說話呢!最讓人心動的,是她許下的諾言:只要讓她養鸚鵡,就保證四年級用心學習,每門功課,每次考試,成績都在95分以上。
我是心動了,畢竟小朋友一個人太孤獨,成天忙忙碌碌,不是在外採訪應酬,就是在家伏案寫作,也沒多少時間陪她,覺得十分愧疚,虧欠她太多。如果有鸚鵡陪她,這種負罪感將得到有效舒緩。當然,站在大人關心孩子成長這個角度,覺得有鸚鵡了,她就可以學會照顧別人,更容易與人相處——我認為這是獨生子女在成長道路上的非常重要的一課。
見我態度鬆動,小朋友欣喜若狂,天天用手機上百度查看,要買啥鸚鵡,北京在哪買。20多天前,在她指引下,我和她到了朝陽區東五環的物美寵物市場,挑了兩隻美麗可愛的虎皮鸚鵡。
兩隻虎皮鸚鵡,一雄一雌,雄的黃得斑斕,雌的藍得絢麗,都是小朋友自己挑的。我不會辨識雄雌,女店主也不會,但九歲的她會。她說雄虎皮鸚鵡顏色要更加鮮豔,特別是雄鸚鵡的蠟膜(鸚鵡的角質喙和頭上接觸部分的肉)顏色一般為粉紅色,雌鸚鵡一般為白色,顏色淺。一套理論講出來,讓女店主都心服口服,讚嘆不已。
有了鸚鵡,小朋友高興壞了。天天圍著兩隻鸚鵡轉,給它們餵食換水,陪它們說話,也憧憬有一天鸚鵡能夠突然開口說話,給我們驚喜。小朋友也希望給鸚鵡取一個漂亮的名字,叫起來親暱,獨一無二。
那時候,我們剛從新疆旅遊回來,在眾多旅遊勝景中,留下最深印象的,是塞裡木湖和喀拉峻草原。賽裡木湖位於新疆博樂市,是新疆海拔最高、面積最大、風光秀麗的高山湖泊,又是大西洋暖溼氣流最後眷顧的地方,被稱為「大西洋的最後一滴眼淚」。喀拉峻草原位於新疆伊犁河谷特克斯縣,水草豐茂,牛羊成群,野花漫山遍野,色澤斑斕。我們就把雄鸚鵡取名喀拉峻,雌鸚鵡取名塞裡木。
這兩個名字叫起來也響亮動聽。
喀拉峻好動,塞裡木愛靜。一衝動,一文靜,個性鮮明,帶給一家無限樂趣。有了寵物,小朋友變得勤快,乖巧,開心,該學習的時候學習,該逗鳥的時候逗鳥,讓人看在眼裡,喜在心上。
沒過幾天,人鳥混熟了,小朋友就把喀拉峻叫弟弟,把塞裡木叫妹妹,把自己當作鸚鵡的姐姐了。她告訴我,到年底,這種稱呼就要反過來,鸚鵡要叫她妹妹,她要叫喀拉峻哥哥,叫塞裡木姐姐了。我很詫異,鸚鵡還是鸚鵡,她還是她,怎麼就反過來了呢?
小朋友說,鸚鵡的年齡不是這樣算的,虎皮鸚鵡一年相當於人類八年,現在她比鸚鵡大,到年底,鸚鵡就要超過她,長到十歲啦。聽她這麼一解釋,我恍然大悟。
人鳥相融的好景並沒持續很長,前幾天,喀拉峻病了,拉稀,懨懨的,不再嘰嘰喳喳,蹦蹦跳跳。不到半天,喀拉峻臥在籠子裡,有氣無力,懶得動彈。我們看在眼裡,急在心上,但束手無策。看著病了的喀拉峻,小朋友傷心地哭了。她一反常態,把養鸚鵡的房門關了,一天都不願過去,生怕見到鸚鵡有什麼意外。
偏偏還是怕什麼就來什麼。第二天起床,看到喀拉峻小小的身體彎倒在鳥籠一角,硬梆梆地蜷縮在一起,它死了。我們很悲傷,塞裡木也很悲傷,站在喀拉峻身邊,嘶嘶地哀鳴,想用自己的聲音喚醒親愛的伴侶。
小朋友難過得號啕大哭,臉上的肌肉擁擠在那張巴掌臉上,嘴巴一癟一癟的,小肩一聳一聳的,眼淚譁譁譁地往下流。
就讓她痛痛快快地哭吧,人生總要經歷生離死別,因為太多情,因為太脆弱,希望她在經歷中,慢慢學會變得堅強,慢慢看淡生死,增強承受能力。
喀拉峻不在了,塞裡木還在。在難過了一兩天後,塞裡木也在慢慢地恢復正常。小朋友知道養鸚鵡要多陪,就像人一樣,太寂寞了,鸚鵡也會患上抑鬱症。
但老逗鸚鵡玩,不是辦法,也沒有那個耐性,畢竟鸚鵡不懂人話,也不會說話,馬上就要開學了,也不能玩物喪志。現在小朋友想出一個辦法,那就是讀書給塞裡木聽。她給塞裡木讀故事,讀詩,讀英語,也讀小說。
這是一個好辦法,免去了大人管教小孩之苦,解除了小孩沒法和鸚鵡交流之困。小朋友讀書,聲情並茂,抑揚頓挫,她讀,塞裡木聽。塞裡木很用心,不吵不鬧,不蹦跳,靜靜地站在橫於鳥籠中央的圓木棍上,認真傾聽——仿佛塞裡木真能聽懂呢,這個畫面真美,這種情境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