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授權轉載自公號宗教美術研究,作者李翎
一
密教(Guhya-yāna)狹意上是指佛教發展到後期出現的一種宗教形態。學者將之劃分為陀羅尼密教(公元三、四世紀盛行)、持明密教(或持明乘vidyadhārazi-yāna,公元四、五世紀至六、七世紀盛行)、真言密教(或真言乘mantra-yāna,公元七、八世紀盛行)、瑜伽密教(金剛乘vajrayāna,公元八、九世紀盛行)、無上瑜伽密教五個流派(公元十、十一世紀盛行)。
西藏佛學家布頓·仁欽朱(1290-1364年)依據經典則將之分為四部:所作坦特羅部,即事部(kriyā) 、行坦特羅部,即行部(caryā)、瑜伽坦特羅部,即瑜伽部(yogā)、無上瑜伽坦特羅部,即無上瑜伽部(anuttarayogā),這四部分別可與漢地五個階段的密法相對應,其中事部對應陀羅尼密教和持明密教,即所謂的雜密;行部對應真言密教,即以《大日經》為中心的胎藏密教。而瑜伽部是指以《金剛頂經》為中心的金剛乘密教;無上瑜伽部是指以《秘密集會》為中心的左道密教。無上瑜伽部又分為方便、智慧、無二三部,或稱父續、母續、無二三部。
新疆是印度佛教東傳的第一站,大量的文物發現證明,在新疆地區大約公元七世紀前後已傳入密教。北京大學教授張廣達和榮新江全面調查過敦煌藏經洞所出兩種唐代密宗史料——《瑞像記》和瑞像圖, 認為密宗傳入于闐應在七世紀。圖像實物也證明了密教在新疆的傳播。據研究東距柏孜克裡克石窟僅2公裡的伯西哈爾石窟第3窟,該窟正壁兩端上方表現有密宗的灌頂圖,這是高昌現知壁畫中僅有的內容,而整個壁畫內容可能與五佛曼陀羅或蓮花部禮拜有關,其圖像或許與以《大日經》為中心的胎藏密法有關。
《大日經》的神靈系統,在繼承了晚期持明密中的佛部、蓮花部和金剛部法同時,已出現五佛觀念。文獻記載在唐代已有西域僧人到漢地弘傳曼陀羅密法的。贊寧《高僧傳》記:「般若斫迦三藏者,華言智慧輪,亦西域人。大中(847-860)中行大曼拏羅法,已受灌頂為阿闍梨,善達方言,深通密語,著佛法根本。宗乎大毘盧遮那,為諸佛所依,法之根本者,陀羅尼是也。至於出生無邊法門,學者修戒定慧以總侍助成,速疾之要,無以超越。又述示教指歸,共一十餘言,皆大教之鈐鍵也」。
圖1,丹丹烏裡克D.X佛寺出D.X.8木板畫,這是迄今發現最早的密宗雙身像
最極瑞的一個圖像例證是斯坦因在丹丹烏裡掠走的一幅木板畫(圖1),畫面表現的是一尊密教的雙身像!這是令人難以想像的。從畫面上看,這似乎是一尊三面四臂神,三面皆呈怒相,其中左面可見有三目,二主臂之左手撫胯,右手摟抱明妃。另兩臂上舉。以前曾有學者將之誤認為是抱小兒的鬼子母像。事實上,仔細審讀一下現存的鬼子母圖就可以發現,通常鬼子母懷中的小孩有兩種表現形式,一種是用布包裹的小兒,如瑞士人鮑默發表的一幅出自丹丹烏裡克的畫(圖2),一種是攀爬的幼兒形象,如現藏大英博物館的鬼子母畫(圖3)。而這裡明王懷中表現的是一個少女形象,頭上的捲髮和右手持缽向著尊神的姿態,正是通常表現明妃向明王敬獻盛血顱器的通式(圖4)。
圖2,1998年瑞士人鮑默圖錄《絲綢之路:貿易、戰爭與信仰》中公布的繪圖
圖3, 西域考古圖和闐法哈特伯克亞依拉克遺址FXII寺廟出,蛋彩壁畫,現藏大英博物館 6-7世紀
圖4,明永樂造像,雙身閻魔像
明王與明妃相對而擁屬於密教系統中晚期出現的無上瑜伽密造像。公元九、十世紀,密教體系發生了一個很大的變化,就是金剛乘的大樂思想發展到了極端,將之與印度教左道的女神性力思想結合在一起,通過兩性的結合,達到解脫的目的,無上瑜伽密形成之後,首先向其周邊國家傳播,包括北印、西印和西域諸地。
無上瑜伽密經典最早在九世紀就已出現,十世紀則大量湧現。其造像強調性力在修法中的作用而表現為佛父佛母形,在後弘期的藏傳佛教中有大量的表現,藏文稱yab-yum。在西藏這種造像流行的時間主要是元代以後,藏西阿里地區可以見到的最早的作品,大約為公元十一世紀的。漢地無上瑜伽密類經典的翻譯最早為宋代法護譯《大悲空智金剛大教王儀軌經》。
由於這種修持方法與漢地倫理觀念有極大的衝突,因此,即使在十世紀,無上瑜伽密的經典在漢地已經譯出,但並沒有在民間流行起來,因此,漢密幾乎不見雙身類圖像。對於新疆這個雙身圖像,斯坦因在《古代和田》中已清楚地描述了這是一個天神與其明妃的組合,並且提到這是西藏對特殊保護神或本尊的常用表現手法。
事實上,這不是西藏的表現手法,更不是新疆對西藏手法的套用。無上瑜伽密經典的藏譯在十一世紀後,漢譯在十世紀末。顯然,從這幅圖像的表現風格看,通過與新疆地區現存的其他壁畫的比對,基本可以斷定為公元九世紀的遺存,因此,新疆的雙身畫像式可能直接源於印度,也就是說,新疆于闐地區無上瑜伽密的傳播與印度幾乎同時,它是中國境內最早接受印度無上瑜伽密信仰的證明,也印證了在《大悲空智金剛大教王儀軌經》中記載的修持此經的地區包括西域的說法。
圖5,吉美國立藝術館藏14世紀仿早期雙身像唐卡
這幅雙身組合像保留著印度早期雙身像中明妃側坐於明王腿上的樣式(圖5),有別於後來藏傳佛教中廣泛流行的相對而擁的造型。基於以上情況可見,新疆丹丹烏裡克這幅木板畫的發現是十分重要的,可說是無上瑜伽密傳入中國後,目前發現的最早的一幅圖像,遠遠早於漢地及藏區,也是新疆地區到目前為止發現的唯一一件雙身圖像,這為我們將來進一步發現相關的無上瑜伽密文物提供了可能,甚至對於以往的一些殘畫圖像的解釋也可以從無上瑜伽密的角度給予重新考慮。由於這類資料存留不多,本文只是以此為引言,而大量的千手觀音圖像,則將新疆密教信仰問題的討論空間,集中在觀音秘密身形的問題上。
二
由於圖像資料豐富,本文將以此為例討論新疆地區對於觀音秘密身形的信仰。筆者通過資料的調查得知,現存的秘密觀音實物大致有:
1、柏孜克裡克第20窟大悲變相圖
2、柏孜克裡克第40窟一面千手觀音畫
3、松本榮一《敦煌畫の研究》記高昌千手觀音圖
4、高昌古城K寺藏書室甬道出千手觀音畫粉本(圖6)
5、高昌時期木頭溝水源附近殘塔出千手觀音絹畫
6、和田達瑪溝喀拉墩1號佛寺壁畫殘片千手觀音像(圖7)
7、達瑪溝託普魯克墩2號佛寺出千眼坐佛木板畫,編號06CDF2:0027(共三塊)
8、北庭高昌千手觀音殘畫
9、伯西哈爾石窟千手觀音壁畫[11]
10、高昌交河古城出十一面觀音殘畫(圖8)
11、高昌a寺千手觀音絹畫
圖6,高昌回鶻時期古城K寺藏書室甬道出千手觀音粉本,勒考克
圖7,達瑪溝喀拉墩1號佛寺壁畫殘片,編號06CDKF1K:001
圖8,高昌絹畫十一面觀音,交河古城出,勒考克
以上共13件,除第1件無法確知是十一面還是千手觀音外,有8件是千手觀音像,3件是畫有千眼的木板畫,1件是十一面觀音。這些遺蹟主要分布在高昌和于闐兩地,雖然分布距離較遠,但圖像樣式基本統一,都是一面千手像式。通過以上數據大致的結論是新疆地區對於觀音秘密身形的信仰主要體現在一面千手觀音方面,並且通過高昌古城K寺藏書室甬道出千手觀音畫粉本殘片,可以推測當時新疆地區對於千手觀音造像的需求量是比較大的,同時粉本殘片的發現,也讓我們考慮到通過西域僧和畫師的流動,這種畫樣可能傳入漢地。
相比於漢地觀音秘密身形的信仰,可見新疆與漢地之不同,以敦煌石窟的遺存為例,在敦煌石窟可見最早的秘密觀音主要體現在初唐的幾個洞窟,如321、334(圖9)、340(圖10)、331(圖11)等,都是十一面觀音像,而現存的千手觀音像,最早的大約在五代時期(圖12)。
圖9,敦煌321窟初唐十一面觀音壁畫
圖10,敦煌初唐十一面觀音,340窟東壁門上
圖11,敦煌莫高窟331窟東壁北門附近作為脅侍的初唐十一面觀音像
圖12,東千佛洞出五代千手眼觀音經變絹畫
從佛經翻譯方面看,漢文十一面觀音經的翻譯要早於千手觀音經。《十一面觀世音神咒經》最早的譯本為北周耶舍崛多所譯,而千手眼觀音經典及儀軌、圖像,至初唐時代始傳至中國。據《千眼千臂觀世音菩薩陀羅尼神咒經》序文所載,唐武德年中(618~626),中天竺婆羅門僧瞿多提婆攜來此尊形像及結壇手印經本,但「太武見而不珍,其僧悒而旋轡」,由於沒有得到認可,這位印度僧人傷心的回去了。至貞觀年中(627~649),另有北天竺僧奉進《千臂千眼陀羅尼》的梵本,後由智通譯成漢文。可知,千手眼觀音的信仰應是形成於公元七世紀。
現存千手眼觀音經主要有唐代智通譯《千眼千臂觀世音菩薩陀羅尼神咒經》,凡二卷,另唐代南印度沙門菩提流志譯《千手千眼觀世音菩薩姥陀羅尼身經》為此經之異譯。「又佛授記寺有婆羅門僧達摩戰陀,烏伐那國人也,善明悉陀羅尼咒句。常每奉制翻譯,於妙氈上畫一千臂菩薩像並本經咒進上,神皇令宮女繡成或使匠人畫出,流布天下不墜靈姿」。
雖然有皇令使之流布天下,但事實上,沒有流傳至今的圖像,可能說明當時對於這種古怪的千手眼神像,並沒有真正地流行起來。同樣,雖然十一面觀音經早在北周時期就已譯出,但事實上,在民間的流行則要到唐初,這是古代壁畫傳達給我們的信息。也就是說在該經譯出五、六十年以後,十一面觀音信仰在漢地才流行起來。同樣的情況也表現在千手眼觀音的信仰上。千手觀音經在初唐譯出後,甚至有皇令讓畫樣流布天下,這種信仰也沒有馬上流行。據文獻記載,武后長安年間(701-704)重建大慈恩寺時,于闐來的畫家尉遲乙僧曾繪千手千眼觀音,據朱景玄《唐朝名畫錄》記:尉遲乙僧為「神品下」,「乙僧今慈恩寺塔前功德,又凹凸花面中間千手千眼大悲,精妙之狀,不可名焉。」
乙僧的千手觀音到宋代還存留於世。《宣和畫譜》卷一「道釋一」記:「乙僧嘗於慈惠(恩)寺塔前畫千手眼降魔像,時號奇蹟,然衣冠物像,略無中都儀形……(今御府所藏八,其中):大悲像一」。關於千手觀音的像式,按智通譯《千眼千臂觀世音菩薩陀羅尼神咒經》卷上「次說畫像法」記:(其樣式)「謹案梵本……廣十肘此土一丈六尺,長二十肘此土三丈二尺,菩薩身作檀金色,面有三眼一千臂,一一掌中各有一眼」。按經中所記其樣式是:一面千手,面有三眼,千手各具千眼,這種一面千手的觀音樣式正是新疆地區存留下來的圖像,不同於藏傳佛教廣泛流行的十一面千手觀音像,而尉遲乙僧的千手觀音畫式,依據的可能正是此類經典和印度梵本的傳承。這種樣式後來可能經漢地,傳入了朝鮮半島。
元代湯垕《畫鑑·外國畫》記:「高麗(公元918年~1392年)畫,觀音像甚工,其源出唐尉遲乙僧,筆意流而至於纖麗」,就是說,源於乙僧的觀音畫,到高麗時代已過於纖麗了。雖然當時的乙僧在中原繪製了絕妙的千手觀音像,但在民間的流行與否,我們不得而知,據畫史記載,當時乙僧具西方神鬼特徵的繪畫,可能並未獲得人們的認可。雖然畫史記有晚唐千手觀音的畫跡,但事實上我們看到的造像實物在大約二百年以後才大量出現。漢地的造像情況基本上是十一面觀音像首先流行,之後是一面千手觀音,而十一面的千手觀音禮拜的流行,則是受到藏傳佛教的影響,晚至元代以後的事了。
圖13,5-8世紀印度坎黑利石窟第41號窟十一面觀音像
漢地的這種情況,與印度的早期造像可以吻合。我們現在看到的印度最早的觀音秘密身形正是十一面觀音,即砍黑裡石窟存據說公元5-8世紀的十一面觀音石像(圖13)。從藏傳佛教這個圖像系統看,早期的,即公元9、10世紀的克什米爾金銅像、藏傳佛教後弘初期都是十一面觀音像(圖14、15)。
圖14,9-10世紀克什米爾樣式 藏克利夫蘭美術館
圖15,阿里出約11世紀十一面觀音擦擦
通過上面的描述,可見漢、藏對於觀音密秘身形的信仰是一致的,首先是十一面觀音,然後才是千手觀音(時代早晚有差異)。當然,具體到像式的表現上,即對於十一面的排列方式,漢地與藏區有著明顯的不同,不屬於一個圖像傳承系統,並且藏區也似乎不見一面千手觀音像。
從現存文物看,不同於漢藏對於觀音秘密身形的禮拜情況,新疆地區首先流行的是千手觀音信仰,圖像樣式是一面千手,從造像實物上看,大約都是唐代的。以和田策勒縣達瑪溝喀拉墩1號佛寺出殘畫,我們可以推測,當年尉遲乙僧在長安大慈恩寺畫的千手觀音,也應是這種一面千手相,並且通過乙僧選擇把千手觀音圖像畫在當時著名的慈恩寺塔前這一舉動來看,也說明他對於這種畫樣的熟悉,這一點恰好與新疆地區存留的殘畫遺蹟在時代上相吻合,證明當時在西域,這種千手觀音信仰十分流行。從流傳下來的五代圖像看,漢地系統的千手觀音像式與新疆地區的像式一致,是否可以說,漢地的千手觀音像的樣式可能來自新疆,以尉遲乙僧的畫跡來看,可能就是來自于闐畫派的。
據學者研究,回鶻文千手觀音經,可能是譯自漢文。于闐文譯經不知譯自何處何時?總之實事上是,新疆地區千手觀音信仰的流行要早於漢地。
千手眼觀音信仰源自密教系統的持明咒密。原始密教陀羅尼信仰發展到公元四、五世紀,形成了形態完備的早期密教——持明密。持明咒密的神靈系統包括陀羅尼密的佛、菩薩、金剛、諸天等部,新出現而且突出的神祇是菩薩部中的觀音類、金剛部中的金剛手類以及女性神類。持明密的觀音信仰不同於傳統的形象,就是出現了十一面、千手眼、馬頭、如意輪等。十一面觀音在印度大約於公元四、五世紀就出現了,差不多同時,千手觀音信仰也在印度傳統文化的基礎上出現了。從新疆地區現存千手眼觀音圖像的年代看,大多是公元八、九世紀的,也就是說持明密信仰在出現大約四百年後,於新疆地區開始盛行,其傳承的途徑還有待於進一步的研究。
三
由于于闐與吐蕃的交通關係,下面我們嘗試討論新疆觀音秘密身形的信仰與藏區的互動關係。從對於觀音秘密身形的表現方式來看,顯然,新疆,或者說于闐地區的密教信仰幾乎沒有受到西藏的影響,同樣,雖然西藏與于闐保持著交通,至少,對於千手觀音的信仰方面,于闐也沒有影響到西藏。
託普魯克墩2號佛寺發現有擦擦,這是藏傳佛教信徒常用的禮拜物。對擦擦有不同的定義:
據傑斯開(Jaschke)說:它們是「用土和水製作的佛像或錐狀造型」。德斯格定斯(Desgodins)認為它們是「用粘土製作的小像」。
錢德拉·達斯(S. Chandra Das)認為是:「用粘土製作的用於供養的錐型小像,它們大量地安放在塔的凸出位置」。
瓦特爾(Waddell)認為它們應該是:「用粘土或者是在土中摻進骨灰,揉捏而成的瘞葬用像或支提。
施拉根韋特(Schlagintweit)認為擦擦這個名稱往往指的是有裝藏的造像,「也可以指旅行者用粘土揉捏而成的塔形錐體」。
義大利學者圖齊(Tucci)認為:「擦擦名稱的本身證明它不是藏人的發明,西藏的語言學將該詞的詞源歸於梵文。更準確地說,這個詞來自於印度俗語的某種形式……這個詞的原形是sancaka,意思是模具,實際上,擦擦也正是通過模具製造的……它的原意是完美的「形象」或「複製」……擦擦的名字本身顯示了它的來源是印度;下文對最古老的擦擦的研究也將證實這一點。它們不僅附帶梵文銘和北印度文字,而且與在印度尤其是菩提伽耶(Bodhgaya)發現的還願物極為相似。菩提伽耶的擦擦與分布在印度許多佛教聖地類似的還願物應當被看作是西藏擦擦的原型」,藏人將這種來自印度聖地的紀念物帶回西藏,「逐漸地,這種早期由印度帶回的泥像在藏區獨立發展起來,並開始在其本土製造」。
從和田託普魯克墩2號佛寺發現的擦擦(標本06CDF2:0019;06CDF2:0021)樣式看,表現的是蓮花手觀音(圖16),這種樣式的菩薩造型,流行於藏傳佛教的前弘期和後弘期的初期,與阿里地區出的有塔和偈頌的觀音擦擦近似(圖17),但顯然是以手託泥、按壓而成,導致邊緣泥土厚而圓的製作方式則與吐蕃早期的擦擦近似(圖18)。
圖16,託普魯克墩2號佛寺出蓮花手觀音擦擦
圖17,阿里出約11世紀蓮花手觀音擦擦,7×6.5×2cm
圖18,約7-9世紀金剛手擦擦,西藏日喀則出,6.5×5×3cm
據榮新江的研究,于闐國滅於1006年。「《宋史·于闐傳》記載: 『大中祥符二年(1009 年) , 其國黑韓王遣回鶻羅廝溫等以方物來獻。』黑韓王即攻滅于闐的喀喇汗王, 再次證明公元11 世紀初于闐國已覆亡」。新興的伊斯蘭王國毀滅了可能存在的一切佛教文物,而這幾件倖存的擦擦的下限應是11世紀初,可能是西藏佛教的前弘期或後弘初期即7至10世紀,西藏的佛教信徒通過阿里地區帶到這裡的。但擦擦的存在,並不能證明佛教造像方面二者的互動關係,至少于闐地區流行的一面千手觀音,幾乎沒有對西藏產生任何影響,而僅見的高昌交河故城的十一面觀音像式,也沒有通過于闐地區影響到吐蕃。
新疆地區的密教信仰大約在公元7世紀已經傳入,五佛曼陀羅系統的金剛乘可能通過別的渠道在這裡弘傳。而至少在公元9世紀,密宗的無上瑜伽密已在于闐地區傳播,它可能直接源自印度,並與印度這一信仰的傳播時間相同,這要遠遠早於漢地的譯經時間和在西藏的流行時間。而現存的一些于闐文文獻,也證實了晚期金剛乘密教在這裡的流傳,這將對于闐佛教史的研究提供重要的圖像與文獻證據。
通過千手觀音像的分析,說明新疆地區對於持明密中觀音秘密身形的信仰主要體現在一面千手觀音方面,這一主題的流行要遠遠早於漢、藏地區。通過畫史記載的尉遲乙僧的資料和千手觀音經像傳入的文獻看,這種在漢地初唐就傳入的像式,沒有得到傳播,但在于闐地區較為盛行。當漢地五代開始流行這一身形的信仰時,這種觀音的像式可能直接源自于闐,或者就是乙僧傳下來的粉本。
而通過遺存的畫跡和譯經的回顧,再一次提醒學者在研究中關注理論的建立與民間信仰的時差問題,即譯經的時代不能代替信仰在民間的真正流行時間。另外,于闐與西藏的關係,可能導致文化上的交流,但至少在觀音信仰方面沒有太多的互動,新疆地區流行的一面千手觀音像式沒有影響到西藏的觀音圖像系統。
此研究尚存的疑問有兩個,一是漢地的十一面觀音像,其十一面的排列不同於印-藏的縱式圖像系統,卻與高昌出絹畫像式一致,但二者的關係尚不明確,有待於更多的考古發現。二是通過雙身像木板畫的尺寸,大約為21×15釐米上看,這種較小的可移動的畫板,在修持或禮拜中是如何使用的,尚待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