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屆坎城電影節正在法國南部小城上如火如荼的舉行,而在15年前的今天,一部講述校園暴力的影片《大象》在坎城電影節上首映。
《大象》
這部充斥著極端暴力的影片最終在一片爭議聲中,同時摘得金棕櫚大獎和最佳導演,這種情況在坎城歷史只出現過兩次,另外一次是1991年科恩兄弟的《巴頓·芬克》連拿金棕櫚、最佳導演和最佳男演員(伊桑·科恩在該片未署名導演)。
那年的坎城電影節主競賽單元似乎格外陰鬱,但許多作品後來成為傳世經典。拉斯·馮·提爾的《狗鎮》用極端殘酷的故事向世人展露人性陰暗;努裡·比格·錫蘭和他的《遠方》訴說著個人在城市生活侵蝕後的人性孤獨;弗朗索瓦·歐容在法國鄉間精心策劃了一起《泳池謀殺案》。而在一眾「喪」片中,《大象》反而是最清澈透明,也最殘酷無力的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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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象》預告片(畫質略渣)
今天是《大象》首映15周年,時光君帶你重回那座再普通不過的美國高中,重溫這部經典電影。
這頭「大象」如何徵服坎城?
《大象》由美國著名導演格斯·范·桑特執導,本片是他的「死亡三部曲」中的第二部(另外兩部為《蓋瑞》《最後的日子》)。
格斯·范·桑特
熟悉格斯·范·桑特的導演都知道,同性戀題材與死亡情結是他的作品中最常見的元素,在兩種亞文化中間,書寫青春與美好背後殘酷的一面,《大象》正是導演最為成功、最具代表性的作品。
影片的部分靈感,源自於著名的科倫拜恩校園槍擊事件。(想了解這起真實事件背後的社會原因,可參看麥可·摩爾導演的紀錄片《科倫拜恩的保齡》)
格斯·范·桑特起初想直接把這個真實故事搬上銀幕,但礙於一些原因無奈放棄。但他並未放棄拍攝一部展現校園槍擊事件電影的想法。
這個時候,格斯·范·桑特想起了英國導演阿蘭·克拉克。阿蘭·克拉克在去世的前一年,為BBC拍攝了一部名為《大象》的37分鐘短片,影片聚焦的是北愛爾蘭的暴力事件,用十幾組關聯不大的暴力殺戮鏡頭組成,全片幾乎無臺詞,槍聲就是影片的臺詞。這部影片就是後來這部《大象》幾乎全部的靈感來源。
克拉克版《大象》海報,是不是構圖很眼熟?
顯然格斯·范·桑特知道盲人摸象這個詞,在他理解看來,克拉克的電影標題「大象」,就是指一群盲人只能摸到大象的某個部位,描述的大象只是他們接觸到的那一部分。這樣的寓意被實踐在了克拉克版《大象》的電影敘事當中去,而格斯·范·桑特也完全採用了這一形式,這才有了我們隨後看到的錯綜複雜的敘事結構。
敲定了影片拍攝的題材和方式,格斯·范·桑特來到了家鄉俄勒岡州的波特蘭市的惠特克中學,由於安全和別的原因,這所中學於2001年關閉,學校的大樓設施還未拆除,格斯·范·桑特便將這裡選為影片的拍攝地。想法有了,構思清晰了,拍攝場地也落實了,下一部就該敲定演員了。
雖然是在獨立電影界起家,但與基努·裡維斯、馬特·達蒙等人基情滿滿的格斯·范·桑特,向來不乏大牌明星與他合作,但《大象》卻是另類。
《大象》
格斯·范·桑特決定用分段又平行的敘事結構組織影片的時候,就決定了需要大量的年輕演員來當主角。他大膽啟用了11位毫無表演經驗的非職業演員主演影片,並且影片中大部分的臺詞和表演都由他們即興發揮完成,再配合格斯·范·桑特精心設計的場面調度,對校園內場景反覆跟拍充分利用,最終完成影片。
2003年5月18日,格斯·范·桑特的《大象》在坎城國際電影節上首映,影片在放映之後得到了多少讚譽,也就得到了多少詆毀。
題外話,雖然妮可·基德曼在《狗鎮》裡發揮出色,卻也沒能獲得坎城影后
在前文中提到,那屆坎城主競賽單元強片雲集,錫蘭的《遠方》用沉重的現代主義話題和美輪美奐的攝影衝擊著人們的感官和思索,當屆場刊評分3.0,而提爾的《狗鎮》將小鎮化為人性試驗場,最大程度上撕裂著坎城名流們的世界觀和道德觀,妮可·基德曼奉獻了從影以來最精彩的表演,場刊評分3.1分當屆最高。
而《大象》呢?僅僅獲得2.1分,在當年入圍的20部影片中僅僅排在第七。
《遠方》在頒獎結束前也呼聲頗高
頒獎前夜,許多消息靈通人士都已得知《大象》將獲得最佳導演,同時也幾乎宣告將錯過那片棕櫚葉。5月25日,坎城電影節閉幕式上,大獎結果公布卻讓許多人大跌眼鏡。《遠方》獲得評審團大獎,《大象》居然同時包攬了金棕櫚獎和最佳導演獎項,而《狗鎮》顆粒無收。
那年的評審團評委包括姜文導演,他事後也回憶起當時的評選過程。「我是《大象》的支持者,我認為這部影片用最簡單、最樸素又最流暢自然的手法,展示了這個導演的天才。我是有點把其他評委們往這個片子這邊拽。」
至於影片破天荒的同時獲得兩項大獎,其實是評委會民主投票後的公平結果。「……把結果通知組委會,組委會一看說,兩個最重要的大獎給一部片子,與電影節慣例不符,又組織重新投票,投了兩次,兩次結果一樣。我覺得法國人就這點好,組委會主席來了,說,評委就是評委,我們尊重評委的意見。」
所以,《大象》到底有多大的魅力,足以歷史性的徵服世界上最頂尖的電影節呢?
還原最真實的暴力
在電影史的演進中,打破常規敘事結構的電影往往佔據重要位置,這類影片不僅挑戰了傳統的觀影習慣,同時探尋著電影敘事發展的可能。《大象》便是這樣一部影片,值得一提的是,《大象》並不是一部刻意炫技的作品,它的長鏡頭美學和拼圖式的敘事結構完全為影片的敘事目的所服務。
《大象》中的三閨女
《大象》的敘事共分為8個篇章,每個篇章都以片中角色的名字作以區分,自然,每個篇章都與名字所對應。格斯·范·桑特沒有採用傳統的、常規的拍攝手法,而是用風格高度統一的方式來處理影像素材:長鏡頭跟拍。
在每個篇章中,鏡頭都根據被攝角色的移動進行運動,鏡頭跟著主角們穿過長長的走廊,漫步在操場,或是在洗印室中衝洗膠片。
《大象》劇照
當角色處於靜止狀態時通過有節奏的運動讓影像保持一種流動的張力,讓整部影片的影像保持遊移感,不到迫不得已時不會進行剪輯(空間轉換時也只是多以開門的動作為剪輯點),用長鏡頭保證每個片段中的時間與現實時間完整,讓觀眾充分以旁觀者的姿態,觀察每個角色在學校中的生活片段。
為了保證觀眾絕對旁觀者的姿態,格斯·范·桑特在片中幾乎避免了正反打鏡頭和角色視點的主觀鏡頭的使用,在角色處於靜止交流狀態時,或用全景鏡頭忠實紀錄對話的情境,或用旋轉鏡頭默默紀錄多人對話的場景(Acadia的片段)。
這種方式可能會讓一些觀眾覺得無所適從,甚至覺得導演冷血,觀眾無法移情到片中任何一個角色當中去,只能在紀錄片一般克制的鏡頭前,跟隨導演精心設計的調度去觀察每個角色的校園日常。
幾乎全是平視角度
機位的高度上,導演也遵循了現實主義電影的傳統。影片中除了個別場景外,幾乎都是平視鏡頭,攝影機高度符合一般人的身高,從而讓觀眾以人眼觀察世界的角度跟隨角色們在校園中遊蕩。
在前50分鐘裡,你能看到校園生活中最常見也最不具備戲劇性的場面,情侶的對話、上課的場景、小組的討論、女生們的八卦,導演拒絕用戲劇性的故事和引導移情的鏡頭語言讓觀眾體驗虛假的真實,而是以冷眼旁觀的視角營造另一種接近真實的虛構,最日常的校園生活正在觀眾眼前上演。
拍照這一橋段在片中出現三次
況且,影片中這些片段彼此之間的關係並非線性,而是平行。
前文提到,每個篇章都跟隨相對應的角色拍攝,每個角色之間在相同的空間和時間下都有互動,於是觀眾就看到了這樣的場景,我們跟隨不同的角色從不同的維度,一次又一次進入同一時空。
這樣的電影語言對後來各國作品都有些影響,無論是日本電影《聽說桐島要退部》還是國產電影《心迷宮》都能看到一些影子。
《大象》中每個角色的背後都帶著蛛絲,不同的篇章不同的角色在同一時空中來回穿梭,最終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每個角色都被牢牢固定在這些時空當中彼此關聯,等待厄運的降臨,這就是《大象》敘事的獨到之處。
所以從時間上來說,《大象》的前50分鐘故事發生在短短的十幾分鐘內,而到Eric郵購槍枝的戲份時,所有角色在片段中最後一次出現的場景就是他們最後存活的場景。
Alex與Eric
但在這些日常片段中,觀眾還是能嗅到一些將影片推向高潮的蛛絲馬跡。最明顯的當然是Eric和Alex,在上課的片段中,我們輕易的發現他在學校中遭受欺凌的難堪位置,隨後我們又在家中看到了與之邏輯相對應的情節點。Eric與Alex喜好暴力遊戲,觀看納粹意識形態宣傳片,郵購槍枝彈藥,這些簡單的情節推動影片來到最後的30分鐘。
這就是格斯·范·桑特想要的。在影片的前50分鐘裡,營造出一個還原度極高的真實校園環境。有人物,但除了言談和舉止我們對他們毫無了解;有運動,但敘事層面毫無進展,完全背離傳統。
Eric觀看納粹宣傳片
與其說格斯·范·桑特在拍「電影」(傳統意義上的),倒不如說他給予觀眾一座校園生態,這座校園幾乎是絕對物理的狀態,我們只被限定在表面上對其進行觀察。而這一切,只是為了最後30分鐘的瘋狂。
天空的長鏡頭左右著影片的節奏,這個意象同時也暗示著影片調性的變化和情緒的催化。在一個天空逐漸變的陰鬱長鏡頭後,影片進入最後階段。
平靜的天空下蘊含著暴力
Eric和Alex手持長槍進入校園,瘋狂殺戮,沒有一絲仁慈,兩人所到之處只有無理性的屠殺。這種突然降臨的暴力因為之前簡單的情節鋪墊顯得符合邏輯,與此同時又極具真實感和荒誕感,這正是日常生活中暴力事件的雙層屬性。
因為之前50分鐘的鋪墊,我們都已沉浸在影片中的校園環境之中,當暴力突然開始釋放時,它的破壞性和突然性也撲面而來。
這裡的暴力不是《喋血雙雄》中的浪漫化渲染,更不是《終結者》裡追逐槍戰的感官暢快,這裡的暴力就是它最原始最真實的一面,它有能力撕碎人類生命的存在,在它的淫威下我們體驗到的只有恐慌,能做的只有逃逸,這正是格斯·范·桑特想要通過電影的形式來想讓觀眾體驗到的。
Banny
在這裡有個角色值得一提,那便是黑人小夥Banny。他的篇章是影片中最後一個出現的,時間上來說與其他幾位角色的篇章沒有重合,他的時間和空間徹徹底底的被鑲嵌在殺戮開始之後,導演這樣做顯然是有用意的。
在眾人四處逃跑時,Banny的運動軌跡是逆向的,他跟隨槍聲的指引走向暴力發生的區域,同時他健壯的身軀和運動感的裝扮似乎讓觀眾燃氣了一絲被解救的希望。
但我們都被格斯·范·桑特騙了,當Banny進入暴力核心區域的一瞬間,就被Eric無情槍殺,導演用這樣反類型的情節想要傳遞這樣的一個信息,現實生活中並沒有力挽狂瀾的英雄,這種人物只出沒在類型電影敘事當中,現實中更具破壞力的永遠是佔據壓倒性的優勢的一方。
《大象》海報
所以,筆者認為從這個角度來講,《大象》屬於最暴力的那類電影,它用了50分鐘的溫柔克制,讓觀眾體驗了30分鐘的絕對殘酷。
當然,我們也不能忽視色彩和音樂對影片基調的影響,讓觀眾在客觀視角審視故事外,添加一絲悲愴憂傷的情愫。
如今,《大象》中類似的極端暴力事件依然在世界各地發生,或許是在校園,或許就在大街,而影片中涉及到的誘因也成為這個時代的全球性話題:同性戀話題、槍枝合法化、家庭與教育、納粹活動等等,這也從側面證明了影片的洞察力。
15年後,這頭「大象」依然在提醒著觀眾,當我們在銀幕、遊戲等各個渠道消費暴力時,同時也消解了它最真實的一面——破壞性。當暴力降臨時,對個體而言是多麼的突然,毫無邏輯並且無法預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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