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十一二歲時漸漸發育,對自己的身體產生好奇,我站在一個很高的凳子上,在鏡子前打量自己的裸體,我爸一聲呵斥說:「你幹什麼?」我立刻從椅子上摔下來。
圖為劉溢油畫《逝者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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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8日舉辦的「2014理想國文化沙龍新年場」,陳丹青、蔣方舟同臺對話。蔣方舟談到自己的童年記憶,對於女孩來說,父親一直是一種性張力的存在。以下是騰訊文化整理的文字實錄。
蔣方舟:我有一個特別明確的概念,假定每個人都有一瞬間覺得自己的童年開始了。比如達文西記得嬰兒時期一隻鳥飛進他的嘴裡,這個記憶當然可能是虛假的,但是他將其寫進自傳。達利清楚的記得自己小時候在母親子宮裡的形象,他記得這邊是蛋黃狀的東西,那邊是什麼樣的顏料,這也是虛假的記憶。三島由紀夫記得自己剛出生時見到的第一束光。小時候我媽說我是撿來的,所以我一直有很清晰的記憶是關於我怎麼被撿來,怎麼在水龍頭底下衝乾淨身上的泥,被當成正常的小孩長大,我把這一刻假定為童年的開始,但它是虛假的。
我看過木心老師一篇文章《童年隨之而去》,裡面講到碗掉到湖裡的一瞬間,標誌著他童年的結束。所以我在想,是不是也有類似於童年開始的一瞬間,那一刻你意識到童年結束,青春開始,甚至暮年開始了。我當時假定一個結論,童年是以產生羞恥心的那一刻結束,然後你的青春隨之開始。我看很多作家或者藝術家的自傳,他們將產生性衝動或者開始手淫的這一刻作為自己童年的結束。
陳丹青:你有很多詞語來談論你的寫作,子宮、性意識、存在感、告別童年……50後、60後年輕的時候沒有這些「工具」去解讀我們的童年,所以時代還是在進步,到你們這一代開始解讀自己的時候,有工具了。
我並不像你這麼清楚的記得自己的童年,因為你的童年沒有災難,而我的童年全是一個接一個的災難,所以我記住了災難,反而忘記了童年。現在我會試著回想一個小孩子在當時是什麼反應,歐美有很多電影都是從小男孩的視角看大人,尤其是看政治災難或者戰爭,咱們這這類電影還少。你在書中寫到幼兒園時刻骨銘心的戀愛,你摸著那個男孩子的名字牌,然後立刻摸自己的名字牌。這種經歷我也有過,但是我經常在想,為什么女作家能寫出這些,我很少見過男作家寫出小時候的經歷,小時候的委屈和怕,他不敢講,到他寫的那一刻他已經長大了,他要寫出來報仇。我也有第一段戀愛經歷,中班5歲左右,每個人靠牆坐在那裡,有一個小女孩貼著我耳朵,用上海話說我們長大了結婚。她很柔軟的摟著我的肩,那感覺舒服死了,外面在下雨,我們都很被動的坐在那裡。但是我從來不會想到寫出來,很難為情的,寫這個幹嘛?男孩對這些事情的記憶和女孩是不一樣的,這有性別的原因。
蔣方舟:西蒙娜·德·波伏娃有一個自傳,像解剖醫生一樣解讀自己小時候對於表哥的性衝動,那一刻她既是躺在手術桌上的病人,也是拿著手術刀的醫生,她解剖這個小女孩小時候對於表哥的熱情。但是作家裡面現在也有人把童年描述的過於美好,比如畢飛宇。是不是對於每個人來說,因為長大成年變得非常痛苦,所以他們把童年自動的美好化,簡化得只剩下玩耍這些快樂的事。
我寫個人經歷的時候會失控,不知道個人經歷會把我帶到什麼地方,就像我寫我的父親,一開始不知道要寫什麼,後來開始寫我和父親之間的鬥爭,寫到父親對於一個女孩來說,一直是性張力的存在。我記得十一二歲時漸漸發育,對自己的身體產生好奇,我站在一個很高的凳子上,在鏡子前打量自己的裸體,我爸一聲呵斥說:「你幹什麼?」我立刻從椅子上摔下來。那個印象特別深,覺得他代表著家裡所有的性緊張和張力,是很彆扭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