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這段聲音來自新疆庫爾勒市--新疆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的首府。錄音中的主角是白天鵝,每到冬天飛至此處,歡叫在城區河面上,和這個城市的居民相聚。對於庫爾勒市的居民來說,與天鵝的相聚頗有趣味,天鵝也算是這座城市的特殊居民吧。
庫爾勒市的白天鵝「樓蘭遺民」與石油城庫爾勒(Korla, Kurla, or Kuerle)又名「梨城」,因此地盛產庫爾勒香梨得名。「庫爾勒」在維語中可解釋為「樓蘭遺民」,亦有「遠眺」之意。它處在絲綢之路中道的咽喉之地,在建國前,各地方政權未曾停止過對它的爭奪侵擾。在有記載的中國王朝歷史中,渠犁、埒婁、烏壘、焉耆、尉犁、爵離、柳驢、喀喇沙等名均被冠在這片土地之上。
十九世紀末,庫爾勒出現在西方文獻的記載中。英國探險家榮赫鵬(Sir. Francis Younghusband)曾到此處,在他所著之書《The Heart Of A Continent》(1896)裡有對此處的記載:「從山上俯瞰的庫爾勒十分美麗,河岸(概指今孔雀河)兩側滿是樹木,四周是精耕細作的土地,城中很是繁榮。」記載中庫爾勒有兩個城,「一座是十餘萬平米的『中國城』,四周有高十餘米的土牆,牆下是壕溝。向南一英裡是另一座突厥人的城,城牆毀壞,有一條南北主路。」這是關於庫爾勒城區的一次較為精確的記載。
庫爾勒在這次記載之後,經歷了中國在二十世紀上半葉的戰亂和新疆生產建設兵團的到來,而此地迎來現代意義上的城區建設是在上世紀八十年代,當時庫爾勒縣、市合併。與其它同時期開始建設的中國城市一樣,拆平房建樓房,去土路鋪柏油路。城市的地平線開始抬高,兩地間的到達時間在縮短,並同時迎來了城市的新居民。新居民的增長速度飛快,人口佔比早已超過半數,是今日庫爾勒的主要使用者、表述者及回憶者。
上世紀五十年代開始,庫爾勒地區開始發現石油,來此開發這片土地的人也逐年增多。據當時參加「開發西部」的人回憶,庫爾勒是個沙漠小城,城中「只有一座清真寺,周圍是積滿塵土的屋子」。
1989年,塔裡木石油開發指揮部入駐庫爾勒,政府將城區主河孔雀河南岸的土地劃轉供其開發。這一輪建設對當地居民帶來了很大影響,幾乎全城都在建樓,圍繞油田指揮部建起的「石油城」變化尤為迅速,城中多出許多不同地域不同民族的居民,這些居民因油田而來,這座城市也開始因油田而發生結構上的變化。
由於南岸圍繞油田集團建設的力度很大,且為城市帶來了市貌上的極大變化,城區開始了建設上的南移,孔雀河南岸的土地建設加快,地價和物價攀升。當時非油田職工居民在這個「攀升」面前頗有微詞,說這是「油鬼子」進城。不過阻斷髮展是不可能的,以資源開發帶動經濟發展的策略勢不可擋,而庫爾勒地區並未形成優勢明顯的、基於地緣考慮且具有傳承的原居民生活方式,也沒有圍繞一種生活方式而形成的城區結構,所以在開發油田這個群體進入該市後,庫爾勒才開始近代意義上的建城,這個群體也成為了左右城市發展建設的關鍵。
「特殊居民」白天鵝庫爾勒市的白天鵝今日庫爾勒市民關於「油鬼子」的怨言已漸漸被排解至「城外」,這幾乎成了一個外來者的城市,在西部與石油政策的牽引下變動物價的城市。從上世紀九十年代開始,這座城市成為新居民與更新的居民的融合場,一起作為南疆中心城市的居民享用全新的城市設施和景觀,而在這新的景觀中,孔雀河是尤為突出的一點。
今日庫爾勒的城市景觀是新疆各城市中較為特別的一個,特別之處就在於穿城而過的孔雀河。雖名為「孔雀」,實則與此鳥無關。該河起源於博斯騰湖,穿鐵門關峽谷流經庫爾勒市,維語中稱Konqi Darya,意為皮匠河,因人們常年在河邊洗羊皮得名,大致是民國年間依其音譯改稱孔雀河。該河在塔裡木石油開發指揮部入駐庫爾勒後,於九十年代開始擴寬河面,形成了風景旅遊帶,水質也有所改善。擴寬的河面是原來的2-3倍,兩岸建起沿河公園,市民開始因這條河而有了生活中的樂子。依景觀帶而形成的所有設施都在為這座城市的近代居民提供服務,並且在這個過程中吸引了又一批特殊居民--白天鵝。
庫爾勒市的白天鵝白天鵝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屬於冬候鳥,每年十月份飛來庫爾勒的這一批天鵝來自城市西北部約300公裡的巴音布魯克草原,那是它們度夏的地方。當時節恰好,氣候給出了某種徵兆,天鵝體內的激素開始變化,這批冬候鳥會沿著國際候鳥遷徙3號線飛越天山來此過冬。而對於庫爾勒市區,天鵝的這一到訪是從十年前開始的。
2007年,17隻白天鵝飛至孔雀河上過冬,在此之前,它們在新疆的活動範圍是在崑崙山、天山、阿爾泰山的高山湖沼裡,以及博斯騰湖、艾比湖、塔裡木河和伊犁河谷等地。而2007年的這一次,是它們首次出現在城區內。這個城市的人們開始迎接一個另類的群體,不建樓、不佔地,只給城市增添些自己的叫聲,並在河面上增加一道潔白的景觀。而這些不以城市和鄉村來判斷棲息地的生物,它們的冬天生活中,開始出現高樓、車輛和人類。
白天鵝每年會在庫爾勒逗留至次年的三月初,然後飛回巴音布魯克草原。在它們逗留的時節裡,這個城市的人們會來到河邊與它們互動、拍照、餵食,試圖建立起定期的共生關係。這共生關係建立的過程中,人們對天鵝不只是照顧,還有傷害,用石塊和捕殺器來迎接城市的新使用者。
庫爾勒市的白天鵝2008年,為了防止惡意的傷害以及不正當餵食,12名園林監察員組成了白天鵝護衛隊,政府加大保護宣傳並撥資金修建防止天鵝凍傷的人工浮島,為這批定期的城市新使用者調整了城市設施。庫爾勒政府開始將天鵝視為一種景觀來維護、宣傳,新人迎新物,很有將天鵝變成常駐居民的決心。
2013年,庫爾勒市開啟了「三河貫通」工程,將孔雀、杜鵑和白鷺三河橫向貫通連接,三條河道每年均能迎來天鵝棲息。據報導,2016年來庫爾勒市的天鵝最多時有267隻,創下歷年之最。2017年,因孔雀河面入冬全部結冰,越冬天鵝和水鳥集中到了杜鵑河,開篇時聽到的天鵝的聲音就是在杜娟河錄到的。如此,天鵝的到來漸已不再成為一個事件,而是一種常態,每年都會到來的天鵝,數量逐年遞增,但卻有些事情在逐年遞減。
像天鵝一般優雅的安放最後,說回這段音頻,採集它的是「聽城市」的一名志願者,網名叫「包子兔」,是一名大學生。她在東北遼寧上學,假期回到新疆庫爾勒過年時,錄下了杜娟河上的天鵝聲。除了,天鵝的聲音,她也採集了一些市場裡的聲音。她說,庫爾勒大巴扎裡有很多維族人自己的飯館,店內食客多是維族人,老闆聽不大懂漢語,卻不耽誤和漢族食客打交道。而在庫爾勒金孔雀市場、九鼎市場裡,可以聽到市場上不同口音的交談,似乎四川人居多,基本是漢語交談。
在近幾年的人口統計中,庫爾勒人口有漢、維、回、蒙等23個民族,漢族人口約佔60%。在她回家的這幾個月裡,她見到五湖四海的吃食和口音,拍下的景象是和內地其他城市無太大差異的城市景象。
大巴扎的飯館在庫爾勒市裡,那個不斷被指責的房價在近幾年出現部分回落,之前湧入的新居民開始部分湧出。於是在新居民中又出現了怨言,說房價即是經濟指數,人才外流即是城市落寞的先兆,這怨言聲和天鵝一般,一年總要響起一段。不可否認的是,新居民出走的背後,還有安全因素的考慮,城市中隨處可見的安保人員,已經城市新疆各城市居民的日常生活體驗。
天鵝不過是遵從自然的規律而飛來飛去,不以這裡是否為大城市來判斷。而人的去留選擇與一座城市的諸多因素有關。如果說上世紀九十年代的油田人群湧入為這座城市帶來了新氣象,那麼如何維持新氣象,是否能主動為此地的長久發展考慮,則是城市未來的關鍵,也是新居民做出選擇的關鍵。
天鵝是容易安放的,但人非候鳥,城市亦非草原湖泊,一批居民能在這裡安放,是因為他們在這裡能看到一條適於成長並開拓眼界的道路,能找到一個適於自我表達又容得下他人表達的街區,能尋得一份完成自我亦能完成社會工作角色的機遇。而這些不是一個能源產業所能給與的,亦非旅遊資源所能帶動的,而是新居民們從生活的角度給與這座城市的認同,此為天鵝一般優雅的安放。
一個城市想要別人看到的和能被看到的或許不同,而當城市的居住者成為城市的主要表述者時,對這個城市產生深切的認同,就會出現如候鳥一般不斷來此的人群,為城市增添新的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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