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這座2400萬人口的超大城市,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康夢想和小康故事,而一些個人的故事往往蘊藏著整個時代的集體記憶。
從上世紀70年代開始,原王開攝影公司業務總經理、作家孫孟英一家五姐弟相繼戀愛、結婚,看似平淡的故事背後,不僅是物質生活的日漸豐沛,更是時代飛速發展帶來的思想解放。以下是孫孟英的講述:
【談戀愛男女不好意思走在一起,臉上卻寫滿甜蜜】
我是土生土長的上海人,在家排行老五,上面有1個姐姐和3個哥哥。最早知道什麼叫「談戀愛」,是在我小學的時候。不過,那時的戀愛卻和現在大相逕庭。
上世紀70年代初,我的大姐和姐夫經人介紹相識相戀。姐夫是一名軍人。大家都很崇拜軍人,在小孩的觀念裡,解放軍更是無所不能的大英雄,我總覺得他們看見高樓就能飛上去,看見黃浦江也能一腳跨過去。姐姐找了個解放軍,我們一家人都覺得很光榮。
說來好笑,姐姐姐夫戀愛,雖然家裡人都知道,兩人也向組織打了戀愛報告,可以說是正大光明了,但還是非常含蓄的。含蓄到什麼地步?每次姐姐姐夫約會,總會去虹口公園,但又從不會兩個人單獨去,總要帶上我當幌子。好像旁邊非得有個讀小學的弟弟,才能緩解一下兩個青年男女相處的尷尬,或是擋住周圍人熱辣辣的打量。我也樂得去公園玩耍,每次姐姐讓我一起,我都欣然同行。
印象最深的是,即使逛公園,姐姐姐夫兩人也總是一前一後地走著,累了休息時,也是一人坐在長椅的一頭,兩人之間的距離填滿了的尷尬和羞怯。現在年輕人熱戀時的卿卿我我、耳鬢廝磨,在當時都是不可想像的禁忌。不過,即便他們戀愛時從未並肩走過,甚至連手也沒握過一下,但兩人臉上卻寫滿了甜蜜。這就是我對戀愛最初的印象。
相處一段時間後,姐姐姐夫順理成章地結婚了。那時上海人結婚,家具都是請木工到家裡打制的,有的人家打一個大衣櫥,有的人家打一個五鬥櫥,最多再加一個床頭櫃。姐姐結婚時,姐夫已經是連長了,一間小小的房間,用石灰粉刷一下牆面,中間再用綠油漆刷一圈腰線,就成了非常時髦的婚房。加上家裡同時打了大衣櫥和五鬥櫥,鋥光瓦亮,十分氣派。來道賀的鄰居看了,開玩笑地說:「不得了了,你們家就像小地主一樣!」
上世紀70年代,婚禮上新娘的「兩用衫」和新郎的「中山裝」是當時的最佳組合。 解放日報資料圖片 俞新寶 攝
【「三機一車」「36條腿」寫滿時代回憶,自由戀愛衝破思想藩籬】
從1978年到1981年,我的3個哥哥相繼結婚,雖然他們結婚的時間間隔不長,但可以明顯看到,改革開放讓老百姓生活的物質條件迅速改善了。
1978年,我大哥結婚,家裡備齊了當時結婚時興的「三機一車」——收音機、縫紉機、照相機和自行車。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紅燈牌」收音機是憑票供應的,在市區居民家「紅燈牌」也算稀罕之物。 解放日報資料圖片 俞新寶 攝
2年後,二哥結婚,彼時年輕人結婚的流行語變成了「36條腿」。意思就是說,床、方桌、沙發、靠椅……新房的家具總共要湊足36條腿。當時,我二哥經朋友幫忙,還買到了一臺12寸的黑白電視,總共花了450元,這在當時可是天文數字。
電視雖然貴,卻並不讓人省心。每次看電視,一到半個小時,機箱就會過熱,「呼呼」作響,屏幕還會不停閃雪花,根本沒法看。搞得我們每次看電視就會條件反射地緊張,全家人掐著表,一到半個小時就趕緊關上,大家拿著扇子對著機箱一陣猛扇,直到電視機冷卻下來再打開繼續看。現在回想起來,當時的情景真是讓人忍俊不禁。那時的物質條件雖和今天不能比,但日子越過越好,一家人總是其樂融融。
1981年,我三哥結婚。新房用纖維板吊了大平頂,地面刷上了鮮亮的油漆,牆面腰線以下還刷上了不同的顏色,居住條件又上了一個臺階。那時剛剛興起在飯店辦喜宴,我們家就在揚子飯店定了6桌酒席,每桌共有12道菜、2道點心,全雞、全鴨、豬蹄膀、大黃魚、八寶飯……都是上海人喜聞樂見的本幫菜。整場婚宴熱鬧喜樂,賓主盡歡。
物質日漸豐盈,人的思想觀念也在逐步轉變。中國人的婚戀講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的大哥大姐也都是經人介紹認識,繼而戀愛結婚的。直到上世紀80年代,改革開放的春風吹來了新思想,我們家的變化也在二哥身上出現了。
那時,我二哥剛從雲南插隊回到上海,在一次同學聚會上重遇了我二嫂,兩人很快戀愛了。不過自由戀愛在當時還是一件僅止於電影和小說的新鮮事,所以雙方父母知道後第一時間就表示了反對:「戀愛結婚怎麼能沒有介紹人呢?」「相互不清楚根底,誰知道對方可不可靠?」
兩個陷入愛河的年輕人當然不會輕易放棄,經過不斷溝通,長輩們終於點頭理解,一段姻緣修成正果。我的二哥以當時最新興的方式——自由戀愛,昭示了新時代對一個家庭的巨大改變。
【約會第一次進了咖啡館,帶著「手榴彈」「炸藥包」拜見老丈人】
三哥結婚的那一年,我認識了我現在的妻子。那時我在南京路上的黃浦區服務公司當服務員,因為工作關係,我見過很多時髦商品,每天也要接觸很多人,可相比於五光十色的南京路,我更專注於自己的寫作愛好。
我喜歡寫東西,文章經常發表在《楊浦文藝》上,有一次還上了《新民晚報》,這在當時可是值得炫耀的事情。我愛人那時也是文學愛好者,我們常常通信交流寫作感想,一來二去就產生了火花,確立了戀愛關係。因為有二哥的事做鋪墊,那時家裡人對自由戀愛的態度已經比較開放了。
對於上世紀80年代初的青年男女來說,約會的地方不多,除了黃浦江邊著名的情人牆,就是城市裡的大小公園。但約會也是一件麻煩事兒,每晚剛過8點,聯防隊員就會打著手電筒在各個角落巡查:「嘿!做啥呢?」「這麼晚了你們怎麼還在外面?」「散了散了,回家回家!」公園裡各個角落的青年男女,被強光手電一照、聯防隊員一呵斥,立刻起身走開,浪漫全無。
昔日外灘的情人牆,在上世紀90年代成了廣大遊客的觀光牆。雙休日人們簇擁在江堤圍牆邊,觀賞浦東美景。 解放日報資料圖片 金定根 攝
當年聞名遐爾的外灘「情人牆」,上世紀90年代末在人民廣場的「情人墩」延續。 解放日報資料圖片 解為先 攝
記得一個休息日下午,三十六七度的大熱天,我和我太太約在黃浦公園見面,逛了一會兒實在太熱,兩人就打算各自回家。剛走出公園門口,看見不遠處的上海大廈,一個新奇的想法在我腦中出現,我小聲問她:「要麼我們進去坐坐?」當時我們誰都沒有進過咖啡館,普通老百姓覺得那是一般人進不去的地方。出於好奇,我們壯著膽子走了進去。
大廈內部裝潢非常漂亮,高貴、大氣,客人卻很少。我們一人點了一杯咖啡,還有一塊小蛋糕,總共花了5塊錢,要知道那時我每月的工資才36塊錢啊!這就是我們第一次在咖啡館的約會。雖然現在小年輕們進出咖啡館就像吃飯喝水一樣平常,但在當時確實是個大膽的嘗試。
除了第一次進咖啡館約會,登門拜見雙方父母的情景也讓我印象深刻。那時男方第一次到女方家,要帶上「手榴彈」(老酒)、「子彈」(香菸)、「炸藥包」(蛋糕)、「機關槍」(火腿),雙手拎得滿滿當當,穿過弄堂、走過小巷。我太太第一次去我們家的時候呢?新媳婦上門總是羞澀,我們兩人就像搞地下工作一樣,一前一後地走,我走幾步就要回頭看看她,等她跟上再往前走。這些點滴現在想起來都成了最美好的回憶。
1983年我們結婚了,家裡裝上了金星彩電、雙卡錄音機、4個喇叭的立體聲音響,還買了一臺海鷗牌照相機。婚禮選在綠波廊飯店,辦得熱熱鬧鬧,還在王開照相館拍了當時時興的婚紗照。
1983年,孫孟英和太太在王開照相館拍攝的婚紗照。 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前幾年,我的女兒結婚了。他們這一代的結婚條件跟我們那時相比,更是好了許多,天差地別。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一代更比一代強,這就是我們的小康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