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0日這天,最後一名死者左華生的頭部在八都鎮城元村村邊的溪水中找到了。
此前,當地政府準備找人打撈這顆被犯罪嫌疑人周葉忠殺戮後扔進溪水裡的頭顱。「找到了就給五千,找不到也能給五百。」一名知情的村民說。
不過,並沒有本地人願意幹這件事。最後,一位從貴州來此的打工者接下了這個活。
而在兩天前的5月8日晚六點左右,這裡發生了一起特大殺人案,犯罪嫌疑人周葉忠持刀連續殺死8人,死者包括其母親、妻子、女兒、鄰居還有路人。這是新中國成立以來江西發生的最惡劣的刑事案件。
這場瘋狂的殺戮讓幾個家庭瞬間破碎,本就寧靜的村莊充斥肅殺氣氛,其所帶來的悲劇,以及無盡的傷痛,不能不引起人們的沉痛思考。
□特派記者 劉科 文
特約記者 周白石 攝
發自江西吉水
這場瘋狂的殺戮讓幾個家庭瞬間破碎,本就寧靜的村莊充斥肅殺氣氛,
其所帶來的悲劇,以及無盡的傷痛,不能不引起人們的沉痛思考
周葉忠其人
網絡上,周葉忠被懷疑精神錯亂,現實社會中的他,則只不過是個落魄的壯年農民
在網絡世界的口水中,周葉忠被懷疑是精神錯亂的兇徒。不過,現實生活中的他,則只不過是個落魄的壯年農民。
現年36歲的周葉忠祖籍浙江。「上世紀50年代,他父親因新安江水庫建設,移民到了吉水。」吉水縣宣傳部副部長羅小明告訴記者。
周葉忠在家中排行第六,是最小的兒子。他的大哥和三姐在浙江,二姐則嫁到了鄰近的永豐縣,二哥和二姐住在城元村偏遠處的一個山坡上。
出生在城元村的周葉忠在村裡念完了小學,隨後畢業於鎮上的八都中學。二十多歲時與外村人康秋英結了婚。
在老輩村民的普遍印象中,身高一米七左右的周葉忠人長得比較結實,「平時話並不多,甚至還有點悶,只有跟本地的浙江人(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移民至此的浙籍人)才有的聊。」
一位住在周家屋前的村民認為周葉忠的脾氣有些火暴,不好相處,「吵架的時候,說幾句,他就會兇起來。有一回吵架,還從家裡拿了菜刀出來,舉著刀喊,『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在八都鎮的下轄鄉村,當地農民除了種地外,幾乎沒有任何賺錢的途徑。農民一年的收成大概是一萬餘元,好一點的人家則達到兩萬左右。
周葉忠在平時只種個口糧,「你看,他現在的田就荒著呢。」現年53歲的王元村二組(隸屬於城元村)村民姚大伯指著遠處隸屬於周家的秧田說。
除了秧田,周葉忠還先後種過香菇、砍過樹、掏松樹油等,但這些副業並沒有給他的家庭帶來可觀的收入。
此外,周葉忠也曾斷斷續續地去過廣東打工,「但他呆了不長時間,很快又回村了。按道理,他這個年齡的本地人,都在外地打工。」姚大伯說。
2001年左右,略有積蓄的周葉忠買下了本村人的三間瓦房,這片瓦房比之於同村人的住宅,仍顯得陳舊、破敗。如今,這片瓦房成了案發地,大門緊鎖、空無一人。
兩小時的無阻殺戮
「青壯勞力幾乎都外出打工了,(他)殺人的時候,很多老人不是跑掉了,就是不敢出來」
左手提著一個照明燈,左側胳膊下夾著一根木棍,右手則拿著一把帶鉤的砍柴刀,周葉忠帶著這樣的裝備走上了他的不歸之路。
最早的殺戮地是在周家,時間在晚上六點左右,此時天未暗。
周葉忠將自己的女兒周小敏殺害後,又將其80歲的母親也殺害,而他6歲的兒子則幸運地躲過了一劫。目前,周葉忠兒子已經被警方保護了起來。
46歲的王元一組村民張大伯在案發時正在收看江西電視臺的《社會傳真》節目,該檔節目在晚間6點15分開播。當時,他感覺外面的聲響很大,但他並沒有出門。
此後,周葉忠闖至周家幾米開外的鄰居胡東升家。在胡家,周葉忠將自己的妻子康秋英、胡東升和胡東升83歲的母親吳秀殺害。
第六名死者葉文娥住在周家前面左側,她倒在了自己家的廚房。當時,其丈夫並沒有和葉文娥在一個屋,等他發現妻子倒下時,周葉忠在遠處舉著柴刀對他說,「我把你老婆殺掉了。」
葉文娥丈夫的倉皇逃跑,也驚動了住在葉家隔壁的張青文。當時,56歲的張青文正在吃飯,他聽到院子外撕心裂肺的呼喊聲,「不得了了,救命啊。」正在吃飯的他,趕緊扔下手頭的碗筷,從前門跑遠了。
逃出家門的張青文在村口撥打了120報警。電話那邊的接線員告訴他,「剛才已經有人報警了。」掛下電話後,張青文看了一下手機,當時的時間是:六點五十八分。此時,天色已暗,並下起了小雨。
第七名死者周年妹倒在了張青文家院子的右側門處。如今,一攤白色的粉末仍清晰可見。
「這些粉末是事發後警方撒上去的,目的是掩蓋地上的血漬。」連日來每次看到這些白色粉末,張青文的心跳速度仍然會加快,他慶幸自己躲過了一劫。
從八都鎮到城元村大概有18裡路。由於這裡的沿途之路正在大肆修工,交通甚是不便。警方在七點過後抵達案發現場。而此前,最後一名死者——在吉水打工的湖南人左華生,在出門時也被殘忍殺害。
「我們村的青壯勞力幾乎都外出打工了,(他)殺人的時候,很多老人不是跑掉了,就是嚇得把大門關上不敢出來,不然被殺的肯定還不止八個。」上述王元一組村民張大伯在事後這樣分析。
七點五十左右,警方將正在逃匿的周葉忠抓獲,此時距離他首次行兇已過了近兩個小時。
據吉水縣公安局局長周魏輝介紹,抓獲周葉忠時,「當時他還持著一把柴刀,追趕群眾,民警見狀,急忙疏散群眾,想辦法將其引出村子。」此後,眾多民警和鄉鎮幹部一起將周葉忠圍住,將其抓獲。
從七點左右開始下起的小雨,到了當天深夜,逐漸變成了大雨,後來下得越來越大,急促的風雨聲讓倖存的鄰居們仍存顫慄。
動機疑雲
「精神錯亂」一說,吉水縣宣傳部副部長羅小明表示了否認
案發當天的8日上午,周葉忠帶著借來的5000塊錢去吉安市第三人民醫院看病,與他一起同行的還有其妻子和親屬。
吉安市第三人民醫院擁有該地區最知名的精神醫學司法鑑定所。記者從該院醫護人員口中得知,曾經有一個名為「周葉忠」的患者來醫院看病,而且,醫院內還有他的病歷,其編號為39868。不過,據院方相關人員稱,目前該病歷已被警方拿走。
另據一位要求匿名的知情人士告訴記者,「在案發後,周葉忠的診斷醫生也已被要求配合調查。」
「在當天,周葉忠大概買了一千多塊錢左右的藥。當時本來打算要住院,但是他妻子沒有籤字,後來就直接回來了。」王元一組一位村民從其陪同親戚口中了解了這個細節。
當天傍晚的殺戮是否與上午的診斷有關,由於警方調查尚未完結,細節不得而知。
不過,對於坊間流傳的周葉忠可能有「精神錯亂」問題一說,吉水縣宣傳部副部長羅小明在接受記者採訪時明確表示了否認。
羅小明認為,「這種猜測不可信。目前犯罪嫌疑人被關押在當地看守所,仍未開口,要等警方進一步審訊才能下結論。」
和周葉忠家的院牆只有兩三米距離的鄰居張青文,則對周葉忠家庭生活略知一二。在他的印象中,周葉忠和妻子經常吵架,而他的妻子性格也比較烈,夫妻倆在吵鬧一番後,有時候就會動手打架,吵嚷聲總是驚動周圍的鄰居。至於吵架的原因,張青文表示並不知情。
不過,有一件事情幾乎全村人都知道。去年下半年,周葉忠在一次與妻子的激烈爭吵後,喝下了農藥。所幸的是,他最後被搶救了過來。
在王元二組村民姚大伯看來,周葉忠和妻子康秋英吵嘴的一個重要原因,可能是「周葉忠認為他的老婆在外面偷人」。對此說法,羅小明在接受記者採訪時坦言,「說他的老婆偷人,也僅僅是猜測。」
除了所謂的「精神錯亂」說和「老婆偷人」說外,一個較為明晰的事實是周葉忠賭博給其家庭帶來的負面影響。
自2008年下半年開始,周開始陸續去八都鎮上參與賭博,並逐漸上癮。「當時他的想法是,再怎麼賺錢也比不上其他人家,不如試試(賭錢)。」一個跟周葉忠玩得很好的人告訴記者。結果是輸多贏少,把家裡僅有的一點積蓄也輸光了,還欠了一些債。
上述人士曾跟周葉忠有一次深入聊天,當時周說著說著,沉悶了下來,突然說:「要殺人,就要殺個七個八個,要不然就不要殺人。」
沉默的村莊
沒有人上去搭話。誰也不知道,當時的他在想些什麼
吉水縣位於江西省中部,贛江中遊。贛江與恩江合行洲渚間,形若「吉」字,吉水由此得名。八都鎮位于吉水縣縣境北部偏東,城元村則在八都鎮北部偏東。這個村子,因為公路的經過,被切割成兩片,村民的居所像棋盤一般散路在公路邊和附近的土坡上。
城元村由王元一組和王元二組合成,兩組分別在70戶和30戶左右,大約三四百人。不過,記者走村串戶,一路所見都是種田的老漢或者在家帶孩子的老嫗,村裡幾乎沒有一個青壯年勞力。
家住王元一組的毛阿婆與周葉忠家的距離不到百米。她跟周葉忠還有著遠房親戚關係,其弟媳正是周葉忠的二姐。
命案當天夜裡,毛阿婆一直躲在家裡沒敢出門,「將心比心地說,就是殺只雞,我的心都要跳一下。何況人呢?這樣子殺人,天理都不容。」
「他殺的人,家裡都是很苦的,殺人是不對的,更何況還是苦命的人。」毛阿婆這樣感慨。
據知情村民透露,目前,每個遇害者的撫恤金是10500元。不過,吉水縣宣傳部副部長羅小明告訴記者,「這只是暫時的數字,具體仍在與家屬協商中。」
在記者離開城元村的11日下午,村裡的入口處,稀稀落落坐著幾位八都鎮上的工作人員和來自吉水縣城的綜合執法人員。
而在不遠處的一片土丘上,六名當地的老年男子一邊抽著煙,一邊在挖著一個土坑,他們正靜候著從縣城送來的一名死者的骨灰。
而在四天前的案發日下午三點多,周葉忠從吉安第三人民醫院回到了城元村,並在家中吃了飯。
當天下午五點半餘,毛阿婆在家門口附近的菜地裡拔菜,她的三個孫子和孫女則在家門口的沙子地上玩耍,而孩子的父母則分別去了廣東、浙江和哈爾濱打工。
當時,她看到周葉忠提著餈粑沉默地踱過村口馬路,往回家的方向走去。「走得很慢,(他)在轉彎處,突然還仰天長嘆了三聲『唉』、『唉』、『唉』。」
沒有人上前去跟周葉忠搭話。誰也不知道,當時的他在想些什麼。半個小時後,周葉忠就拿起了柴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