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語:
小人物的生存之痛是最讓人無言以對和無可奈何的,他們往往因為無力把握現狀和改變命運而顯得孤獨無助,渺小可憐。"在時代的洪流下,總有一些小人物跟不上時代的步伐,他們或者被時代拋棄或者成為時代的犧牲品。作為導演,我的職責就是真實地記錄下他們"——賈樟柯
作為國內第六代導演的領軍人物,賈樟柯將鏡頭對準了中國社會底層人民的生活,從《小武》到《三峽好人》,他將底層生活赤裸裸地展現在觀眾面前,記錄社會的陰暗面。
因為選材過於敏感,科長的電影往往牆內開花牆外香。從1995年開始拍片的賈樟柯,一直到2015年才有了第一部和觀眾見面的電影——《山河故人》。然而在13年的時候,賈樟柯導演曾希望一部影片可以正式上映,卻因為種種原因惜別國內院線,這部電影就是《天註定》。
獲得坎城最佳編劇獎,BBC十大年度佳片以及美國《電影評論》《紐約時報》的十大年度佳片,無論是觀眾的口碑還是影評人的專業評價,《天註定》都是一部意味深厚的電影。影片通過四段不同人物的故事刻畫了與命運對抗的底層小人物的形象,影射變革時代的中國尖銳的貧富矛盾。如果說魯迅以筆作鬥爭,那麼《天註定》便是用影像諷刺現實的黑暗。
1、 「電影符號學」視角下的人物隱喻
溫別爾託·艾柯在《電影符碼的分解》一文中提出:本身就是符號系統的電影影像與再現物的所謂形似性,只存在於影像與文化背景形成的觀念之間,圖象符號完全是任意性的、程式化的和無理據的。電影符碼不僅存在於自然語言的音素和詞素構成的"雙重分節"相似的系統,而且是唯一具有三重分節的符碼:一幅畫面有三重分節:象形圖象,象形符號和象形元素。
中國美學的精髓是"美在意象",而意象就是一種具象的符號,用一個具象的事物來表示另一個具象的事物,就是我們所謂的隱喻。在《天註定》中,賈樟柯導演用了許多符號來進行人物性格和命運的隱喻。
胡大海是受盡欺壓後咆哮的虎,也是被枷鎖束縛的馬:在村裡煤礦被村長和焦勝利霸佔之後,只有他願意站出來討要一個說法,最後被打進醫院。想通過舉報讓村長他們獲得懲罰,卻沒有門路投訴。最終,胡大海選擇舉起獵槍,以暴制暴,用獵槍給自己討要了說法卻也一輩子逃離不了殺人的枷鎖。三兒是不知遠方和歸途的牛:如果說胡大海的暴力是為了他眼中的正義,三兒的暴力就是為了找尋存在感。只有聽到槍響的聲音,三兒才感覺自己是鮮活的,是有生命的。三兒的行蹤漂泊不定,他不知道自己最終會走向何方,就像卡車裡的那群牛,對於未來充滿迷茫,卻又無力做出改變。
小玉的意象最為鮮明,她是渴望愛情的青蛇:蛇柔軟而有韌性,但也是冰冷且危險的,不會主動攻擊,卻也不會任人宰割。小玉當一個服裝廠老闆的情人許多年,她不為錢財,只為愛情。即使這個服裝廠老闆遲遲不能決定是否要離婚,小玉還是願意再給他半年時間考慮,繼續這一段不能公開的關係,她可以承受"小三"的身份安於現狀,也會在受到嫖客侮辱的時候化身成致命的美女蛇,用刀結束了嫖客的生命。
蓮蓉和小輝是囿於囚籠的魚:蓮蓉和小輝都在尋找更加自由更加廣闊的天地,他們被束縛在狹窄的空間,想要離開卻無法逃脫。蓮蓉要養三歲的孩子,沒有學歷沒有本事,只能在東莞當了小姐;小輝弄傷了工友的手,為了避免高額的賠償,他離開工廠來到東莞,認識了蓮蓉。小輝以為自己找到了愛情,在看見蓮蓉為客人服務後,小輝的愛情破滅了。失去愛情的小輝回到了工廠,接到了母親的電話,張口閉口除了錢聽不到母親對兒子的惦念和關愛。絕望的小輝最後選擇爬上高樓,一躍而下。小輝和蓮蓉就像是困在袋子裡的魚,忍受著生活帶來的窒息感,祈求可以被放生。2、 取材現實,暴徒到俠客的置換,現代社會下無奈又悲涼的俠
《天註定》不同賈樟柯以往的電影美學形態,用戲劇化手法呈現了底層群體的一種極端生活狀態。影片中四個故事全部根據真實社會事件展開,原型人物的流民暴徒形象被導演做了置換,用俠客形象取而代之。
俠有二重相關的含義:在事,是指正義的行為;在人,指正義的代表或"集中社會下層人物的優良品質於一個具體的個性,使俠義成為正義、智慧、力量的化身"。俠是一種行為,不管於理是合是悖,於法是反是違,俠永遠固執心中的追求,這個追求便是替天行道,代地執法。
這是一個的時代,沒有刀光劍影,也沒有快意恩仇。天下本無俠,但是在暴力環境的裹挾下,最終便做出了暴力的選擇。
胡大海被逼成俠,是為了奪回村子被侵吞的財產,這無疑與現代社會的制度相悖,卻是胡大海最後唯一的選擇。小玉的反抗也充滿了無奈,在鏡頭下,小玉的神情從錯愕隱忍到最後忍無可忍,無助的小玉只有拿起尖刀自我反抗。
胡大海、三兒、小玉和小輝,他們都是生活在底層無以為繼的人,他們只能選擇忍耐或者死去。這群孤立無援的個體,他們的反抗只能是這樣極端,也必然走向極端。他們是新時代背景下無奈又悲涼的俠。
3、 蘇三,你可知罪?
刑滿釋放的小玉最後來到了胡大海故事中的工廠,在一個戲臺前,所有的觀眾麻木的看著臺上的《蘇三起解》,臺上的演員一遍遍的詢問"蘇三,你可知罪?"。
"蘇三,你可知罪?"這句話問的是小玉,是胡大海,是三兒和小輝更是在詢問臺下冷漠的看客。暴力和壓抑,無處不在,扭曲的人性,物慾橫流紙醉金迷,這一切構成了影片的四個故事,而這四個故事有一個共同的名稱——悲劇。
這四個悲劇影射出了中國大環境的病態,在這樣扭曲的社會下,每個人都有可能成為大海、小玉、小輝以及三兒。在這樣的悲劇故事裡,沒有人是無辜的。除了影片中的施暴者和反抗者,周圍的群眾也有罪責——沉默之罪,每一個人的每一次沉默,都為暴力投上了隱匿一票。造成中國普遍社會問題的,不僅僅是制度,還有制度背後的人心。
"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結語
從憤怒到絕望,賈樟柯導演揭示了悲劇最殘酷的形式。從暴力的暢快到悲劇性的自我毀滅,賈樟柯導演在思考制度與人性的關係,也在諷刺現實生活。我們不僅要看到社會光鮮亮麗的一面,也要了解社會陰暗的部分。
每一個悲劇,都是時代和環境的產物,每一個人都逃脫不了干係,沒有人是一座孤島,人類本就是各種社會關係的總和。所謂的天註定,究竟是所謂的命數,還是人所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