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海寺壁畫神獸金毛犼
◎梁盼
在《西遊記》的朱紫國,曾出現過一個男妖「金毛犼怪」,乃觀世音的坐騎,他把朱紫國的王后擄走,對人間的愛欲極有興趣,只不過王后有某種神器的保護,使得犼無法得逞。西遊的情節還算精彩,但對犼的外形特徵,幾乎沒有描述,只是說它長著金毛。那麼犼到底是一種怎樣的動物呢?
北宋編纂的音韻學名著《集韻》,說「犼」是一種北方的野獸,外形似犬,還吃人。很顯然,犼是傳說中的獸,但似乎人們對它不太重視,記載也很少。只是到了明清兩代,犼的威望才大增,成為神獸,連皇家都特別中意它,天安門前兩座華表上傲然挺立的石獸,便是此君。
犼到了紫禁城這麼威嚴的地方,便得了另一個很好聽的名字:望君歸。大意是希望在外巡遊的皇帝早些回來,犼怪代表全國人民和紫禁城的各位小主想您了。而且,犼不僅高高站在紫禁城的前面,也守著皇家的後門,而後門這兩隻犼,名叫「望君出」:告誡皇帝不要整天待在深宮,要像明武宗、康熙、乾隆那樣,多到地方上走走看看,知道一些民間疾苦,能分辨出韭菜與小麥的差異。
不僅帝王喜歡犼,連寺廟裡也有它的蹤影。據晚明散文家劉侗等人編寫的《帝京景物略》記載,明代中後期的皇帝對藏傳佛教情有獨鍾,京城便有不少喇嘛廟,其中有一個位於今天海澱的紫竹院公園,叫做雙林寺,裡面有三個護法神仙的雕塑,分別以大象、獅子、犼作為其坐騎。
犼一般很驕傲,很高調,總是抬著頭,張著嘴,作怒吼狀,故它又被稱之為「朝天吼」或「朝天犼」。反正,在它身上,犼與吼不分。從音韻學的角度來看,犼的確是吼叫著才得名的。
與劉侗同時代的文人陳繼儒,在他的《偃曝餘談》中,也說起過犼。陳大才子認為,犼像兔子,耳朵長而尖,身材短小精悍,只有區區一尺長,可饒是如此,連獅子都怕它。這沒有道理啊,獅子還有幹不過「兔子」的?不過,陳繼儒有解釋,他說犼有一項特異功能,其尿具有極大的化學腐蝕作用,效果如金庸小說《鹿鼎記》上的「化屍粉」一樣,任何動物沾上它的尿,都會死得無影無蹤。
真要命,犼居然是以排洩物取勝,太不講究了。而且,犼有兔的身形,與宋人在《集韻》中「像狗」的記錄差別太大,仿佛兩種動物。尤其是,狗往往獵兔,兩者是對立的,那麼為何犼在北宋似狗,過了六百多年後,到了晚明文人的眼中,便進化為兔了呢?像兔顯得寒酸也就罷了,關鍵是體型也太小了,才一尺來長,實在難以想像它能有多大的神奇。金毛犼本乃神仙大佬們的坐騎,其身材應該不至於太小,否則沒法坐啊。
好在還有更多人對犼有不同的解讀,與「西遊」一樣,明末小說《封神演義》中的犼,也是坐騎,只不過它不再屬於佛教大佬觀音,而是陪伴著道教女仙慈航道人。而慈航道人,從某種意思上說,便是道教裡的觀世音。有點意思,雖然犼一會在佛教上班,一會跳槽到道教,但它特別喜歡做女神仙的寶馬良駒。它是如何獲得女性青睞的,是個巨大的問題,或許它的外形的確很神武,不當坐騎太可惜了。
到了清代早期,東軒主人的志怪小說《述異記》,對犼的外形有了更詳細的描述,也更符合現代人對它的期待。說東海有怪獸,名為犼,乃三棲動物,天上能飛,地上能跑,水裡能遊,身長也不再只有一寸了,而是一二丈,整體像馬,長著鱗片,口中能噴火,連大名鼎鼎的龍,都不是它的對手。而且,他喜歡吃龍的腦髓,真可謂龍的剋星。很好,它改變了飲食習慣,不再像《集韻》裡所說的那樣,要吃人。畢竟,人相對於龍來說,太弱小了,吃人不足以顯示犼的威力。
東軒主人還信誓旦旦地說,康熙二十五年的夏季,在浙江東南沿海的平陽縣,有人看到一隻犼把海裡的龍追趕到空中,結果引來五條「龍科」動物與它纏鬥,三天三夜後,它戰死沙場,而對方也損失了三條龍。可見,犼的戰鬥力絕對爆表,當然它獲勝的招數,絕對不是明末文人陳繼儒所謂的以尿見長。
而且,早期人們把犼的籍貫認定為北方,但在東軒主人的筆下,它卻來自於東海,而且不似宋人的狗,也不似明人的兔,只有馬的外形。雖然像馬,但犼的鬥毆對象是龍,從「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的角度來看,犼可以算作「龍科」動物。如果非要拿犼的樣子與常規的龍做一個比較,那只能這麼說:它比龍的腿長。
人們常說,龍生九子,但事實上,被記在龍帳下的兒子絕不止九種,而犼也習慣上被認為是其中之一。甚至,犼還有一個向龍致敬的別稱:蹬龍。可即便它擠入了龍的俱樂部,也是「龍族」中最晚才出現的一個品種,當饕餮、睚眥、贔屓之類的神獸在更早的典籍中出現時,犼不知在海陸空的哪個角落踽踽獨行。
還有一種說法,認為犼根本不是什麼神獸,而是一種殭屍。如清中葉的志怪大佬袁枚,就在他的《續子不語》中宣稱,那位大有來頭的殭屍「旱魃」,再經過一次「進化」,便成了殭屍中的頂級品種——犼。
也許,這才是康熙二十五年,五條龍都無法戰勝一隻犼的原因:龍最需要的是水,而旱魃恰好是能引發旱災的超級怪物,可以想見,如果「蛟龍失水」,則旱魃必然取勝,既然旱魃剛好克龍,更何況乎其升級版的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