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騰訊作者張璐詩 發自倫敦
時隔多年,蕭伯納的劃時代戲劇《人與超人》重現舞臺。新製作由曾主演《辛德勒名單》、《英國病人》、《布達佩斯大飯店》等影片的拉爾夫·費因斯(Ralph Fiennes)領銜,從2015年3月登臺英國國立劇場,到5月17日完成了最後一場。
拉爾夫·費因斯被稱為英國演技派的頭號人物
「就這麼演完了,我們都很難過。這簡直讓人難以承受。」在5月15日的觀眾見面會上,拉爾夫捂著心口表示。他在《人與超人》中飾演男主角「傑克·坦納」,一個極難把握的角色——三個半小時的劇中,幾乎一半時間都是男主角演講式的長篇獨白。拉爾夫稱,自己前後用了半年時間才記熟了臺詞。
《人與超人》完成於1903年。愛爾蘭人蕭伯納以置身局外的視角,對英國維多利亞社會與英國人的傳統陋習做了尖銳刻畫。劇作家從莫扎特歌劇《唐·喬萬尼》中獲得啟發,塑造了唐璜式的男主角傑克·坦納。他也塑造了思想獨立的女主角「安」,後者反過來追求傑克,是一個引人注目的「新女性」。
《人與超人》劇照
《人與超人》劇照
此外,尼採的「超人意志」也是劇本的一個探索課題。通過傑克在臺上機智而激進的雄辯,蕭伯納表達了自己的「創造進化論」觀與革命政治觀。1905年,《人與超人》在倫敦首演,蕭伯納親自擔任導演。當時該劇連演了176場,成為倫敦史上演出場次最多的當代戲劇。
此次的新製作中充滿了幽默感與現代感。導演西蒙·戈德文在接受專訪時介紹,拉爾夫在臺上用手機收簡訊、復古版銀色開蓬「捷豹」開上舞臺等,都是用來增加觀眾代入感的手段。女主角「安」的父親搭電梯從天堂到地獄來做客,電梯門開前發出「叮」的一聲響。而由另一位名演員蒂姆·麥克穆蘭飾演的「魔鬼」從地下升上來時,一起登場的還有一推車威士忌、紅酒和各式烈酒。
首演時,蕭伯納將第三幕《地獄中的唐璜》刪掉了——這部分在說傑克寫了本冗長的《革命者手冊》。它並不適合搬上舞臺。但導演認為,第三幕中傑克的獨白最具能量和張力,能很有說服力地呈現蕭伯納關於「進步」、「進化」和「生命力」的論辯,因此加入了這一幕。
5月14日,全球各地的電影院對《人與超人》進行了同步直播。5月15日午後,拉爾夫在英國國家劇場與觀眾見面,詳細回答了針對此劇和他個人的問題。騰訊作者到場,並參與了提問。
對話拉爾夫·費因斯:
「唐璜」與「魔鬼」的碰撞
騰訊作者:原劇有四個半小時,新版只剩三個多小時。你們是怎麼進行改編的?
拉爾夫:我跟西蒙說,我們得先坐下來,把原著讀完、讀通。我們用了很長時間通電話、見面喝咖啡溝通。結果發現真是無窮無盡啊!尤其是第三幕《地獄中的唐璜》,當時我覺得它實在太龐大了,根本沒法演。
在裡面,主人公傑克做了一場夢,夢到自己成為了「唐璜」。接下來,「魔鬼」和「唐璜」有大量的對話:「唐璜」講述了許多人性的問題,分析人類的性愛行為等等。而「魔鬼」經常不耐煩地打斷他,提醒他「太陽底下無新事」。他倆之間有很多有意思的碰撞,我很喜歡這一幕。
騰訊作者:蕭伯納任導演的版本中被刪去了這一幕,而這一幕恰恰是蕭伯納思想的中心所在。你怎麼看傑克這個「唐璜」的角色涵義?
拉爾夫:「超人」指的是頭腦超凡的人。《人與超人》的中心論辯在於:「唐璜」認為天堂是人類終極理想所在。人類的使命就在於將一種原生力量堆積成為意識更清晰的個體,理想的個體應當無所不能、無所不知。而「魔鬼」則負責拆臺:年年歲歲,人來人往,要努力的都努力過了;放輕鬆,喝一杯,享受自己就好。後者認為,人的一生與破壞、死亡相輔相生。
《人與超人》劇照
在傳記作家麥可·霍洛伊德的蕭伯納傳記裡,蕭伯納承認魔鬼最終獲得了勝利。
蕭伯納在原著劇本裡面提及:「我的唐璜是個哲學家,而不是個花花公子。」但他一開始就決定在舞臺版本中捨去這一段。該劇第一次完整上演是在愛丁堡,當時很多觀眾的反饋是:「就像是在看一出維也納的輕歌劇過程中,橫插了一段華格納的樂劇一樣(沉重)。」
騰訊作者:該劇對於女性的態度是否有點老調重彈?
拉爾夫:我倒是不覺得有任何憎恨女性的元素。傑克只不過恐懼被困在一段關係裡。他其實是有愛的,他仰慕女人,但恐懼心令他在面對任何一種「被困」的可能性時退縮,直到「生命力」將他投到了安的懷抱中。
蕭伯納所描述的「生命力」是源源不斷繁殖後代的自然之力。他還向我們提出了問題:是否有一種超越自然的事物,不光用以繁殖後代,還有助於人性的進化,幫助我們思考人生的意義?
騰訊作者:你對蕭伯納筆下的「新女性」安怎麼看?她的才華似乎遠跟不上傑克。
拉爾夫:蕭伯納擺出了一個經典的對峙:一個是藝術家性格的男性,一個是母性膨脹的女人。可我覺得缺少的是一個藝術家型的女性角色,這一點挺可惜的。比如我母親,她是個作家、藝術家,同時也是位很好的母親。當然,蕭伯納的寫作是從他自身經歷出發的,這很可以理解。
騰訊作者:《人與超人》中,傑克的臺詞也許是當代戲劇中篇幅最多的,你要背下所有的臺詞一定很難。在臺上時你的語速非常快,那是因為臺詞背得爛熟,想都不用想就出口成章了嗎?
拉爾夫:(笑)不是的。我在說出每一句臺詞的時候,都儘量把它轉化成自己的思考。語速是刻意營造的——我認為快節奏的語速對角色塑造很有必要。去年夏天,在正式排練之前的半年時間裡,我都在背臺詞。開始我很緊張,害怕自己背不下來。我還故意練了一點愛爾蘭口音,很顯然,這對於整篇臺詞的流暢性很奏效。
騰訊作者:你如何看經典劇的現代版本?
拉爾夫:蕭伯納的作品層次很多,他很有意思,也極有幽默感。我們想過用傳統還是現代的方式去演繹,然後最終決定探索他作品中的現代性,將原著改編成現代人更容易理解的版本,比如轉譯與簡化,好讓觀眾更容易聽懂。我也很喜歡眼下許多對莎士比亞戲劇的現代演繹。
「古斯塔夫」這個角色令我驚豔
騰訊作者:你已經自導自演過莎士比亞的《科裡奧蘭納斯》(莎士比亞晚年寫的一部古羅馬悲劇)、講述狄更斯情事的《看不見的女人》。這次你的戲份那麼重,是不是也參與了執導呢?
拉爾夫:西蒙很能容忍我,甚至很寵我。(笑)「傑克」是個中心角色,我能深度參與和導演的交流,這很重要。我們的合作很好,這很幸運。背臺詞時,我需要自己掌控整個過程。讀麥可的蕭伯納傳記非常有幫助——這三大卷傳記出版於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寫得很好,裡面講到蕭伯納與政治的各種聯繫、他對自己每部戲劇作品的評論、他的友情等。我以前從來不知道他晚年跟作曲家愛德華·埃爾加是好朋友。書裡還講到好萊塢要把他的一部劇本搬上大銀幕時,蕭伯納對電影產業運作方式的不滿與沮喪。
《人與超人》劇照
《人與超人》劇照
騰訊作者:自導自演電影會是你將來的一個主要方向嗎?
拉爾夫:其實我在導演完《科裡奧蘭納斯》以後就沒想過再執導電影了,直到我讀到了艾比·摩根的劇本——在那之前,我對狄更斯的這段秘密情事幾乎一無所知。讀完以後,我一下就被故事情節迷住了。緊接著,我又讀了克萊爾·託馬林的原著。我曾主動去接觸一些導演,結果被拒絕了。在這之後,我能感覺到自己完全抑制不住自己躍躍欲試的能量,於是我就自己上了。
騰訊作者:電影與戲劇舞臺,哪個對你更重要?
拉爾夫:我兩樣都喜歡。電影對鏡頭的運用——近距離特寫、對細節的刻畫,都是在戲劇舞臺上做不到的。不過在拍了一段時間的電影之後,我就會對戲劇舞臺很饑渴。首先是對整個劇團陣容帶出的協作精神:我們從第一天排練時邁出害羞的第一步,然後一起摸索,再到最終拿出一個集體合作的成果來,傳遞給觀眾。而觀眾不光在傾聽,實際上是在與你對話。這在每一晚、每一場演出的「此時此刻」發生,這種「在一起」的感覺是無法替代的。
騰訊作者:劇場表演的強度是否也大於電影表演呢?
拉爾夫:這是兩種不同的強度。電影有它激動人心之處:依靠技術特效和後期製作,可以製造出前所未見的驚喜場面。但通常拍完一部電影,需要等四五個月的剪輯,大家才能坐下來看效果如何。這跟戲劇表演完全不是一回事,舞臺藝術是立即、直接與臺下連通的。
騰訊作者:從最初成名的《辛德勒名單》到《英國病人》,到前不久的《布達佩斯大飯店》,你演過各種不同的角色。你有沒有想過自己最擅長什麼?將來你想往哪個方向走?
拉爾夫:我肯定想繼續做電影導演,也想演出更多的舞臺劇。作為演員,我尋找的是適合自己的角色,以及與導演的合作。像《布達佩斯大飯店》裡面「古斯塔夫」這個角色,實在令我驚豔,這是我從來沒想過會碰上的角色,簡直是「理想角色」的代表。
在以前的好幾部電影裡,我演的都是悲劇人物,極度悲情、撕心裂肺的,所以這次「傑克」這個角色我很喜歡。我不會用「開心」去形容他——蕭伯納討厭「開心」這個詞。總之,演這個角色令我很有滿足感。
到目前為止,我所演過的舞臺劇都是經典劇,我很希望能演一部現代劇,但暫時還沒找到合適的。有時候,人們感覺舞臺上老在演莎士比亞、易卜生、契訶夫這幾位巨匠的作品,可事實是,這些作品確實折射出真實的人生,能讓我們反思自我。
騰訊作者:你會看劇評嗎?
拉爾夫:我是不會允許他們擊垮我的。(笑)我真希望我能更勇敢一點去面對,可是問題是,即使是一篇正面的劇評,多少還是會拿走一些東西。正在演出的戲劇作品是一個活著的有機體,而一篇劇評蓋棺定論說這說那,大多數時候跟我們在做的事情完全是兩碼事。媒體來看我們,評論第二天見報,我接受這種方式的存在,但對此並不贊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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