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人間觀察員 局部觀察
文 | 人間觀察員
曾經被炒上天的藏獒,是身份的象徵,被稱為「活的奢侈品」。當藏獒成為商品,價格的高低便決定著它們的生死。
當泡沫破滅時,皮毛和狗肉成了它們的底價。
它們開始被遺棄,淪為流浪狗,或被端上餐桌成為火鍋食材,或用作皮具的裡子。
在流浪狗成災的青藏地區,來自全國各地的狗販子,用專業的捕狗夾和捕狗網,滿載一卡車狗離開,其中大部分是藏獒。
選妃徵婚、豪車接機,
沒有4000萬堅決不賣
2000年,藏獒經濟興起。當時名貴藏獒賣價幾百上千萬,都不是什麼新鮮事,甚至報價4000萬、5000萬的藏獒也不在少數。
藏獒在當時是財富和地位的象徵,不少人花大價錢入手藏獒,配種繁育,期望有朝一日能賣出更高的價錢。
2010年前後,藏獒市場看似一片繁榮。
2009年的一天,30輛清一色的黑色奔馳,排列整齊地停在西安鹹陽機場的停車場,引來不少行人駐足觀看。
排場這麼大,有人竊竊私語,「不知道哪位貴賓要來西安?」
等到所有車輛停妥,一幅寫有「『長江二號』以400萬元引至西安,落戶××獒園」的條幅掛上了越野車。
大家才明白,原來這位「貴賓」叫「長江二號」,是一條價值400萬的藏獒。
當年豪華車隊迎接藏獒的新聞屢見不鮮。
10年石家莊一名老闆花300萬從青海買回來一隻藏獒,悍馬、路虎、保時捷、奔馳、寶馬等30輛豪車組成豪華車隊,披紅掛彩,迎接藏獒的到來。
藏獒配種、徵婚也常常成為熱議的新聞。
2008年10月,有人在武漢搭了一個擂臺,為自己的藏獒選妃。20多隻母獒在舞臺上「走秀」,最終的第一名勝出成為「王妃」,免費和獒王配種,第二名則要花5萬元,第三名8萬元。
當時這隻獒王預約配種的號已經排到了第二年,配種價格也增加到了25萬元。
純種藏獒配種一次價格達到20萬也是稀鬆平常的事,不少藏獒成為配種的工具。一隻叫「蓋獸」的藏獒,一個冬天就配種大約70多次,其中前50多次是它「親力親為」的,後面幾次它的主人請來了專家,進行了人工授精。
熟稔使用網際網路的網友,則在網上發帖為自己的藏獒徵婚,只要配種成功,就支付20萬彩禮。
一些老闆們甚至為藏獒辦起了展覽會,藏獒們只要出席展覽,就能吸引無數想投機的人趨之若鶩。
展覽會上,一些名貴純種藏獒更是被標價到了幾千萬元。
中國藏獒協會主席馬俊仁養了很多隻藏獒,他最喜歡的一隻叫「小王子」,有個韓國神父看上了「小王子」,出價2000萬要買走,但他表示,要買「小王子」,沒4000萬堅決不賣。
當年藏獒被捧得有多高,後來就摔得有多慘。
藏獒神話消亡史:
炒作抬價、散戶接盤
藏獒的「經濟神話」,或許還得從上世紀80年代的臺灣當紅小鮮肉張佩華說起。
現在王一博能撬動「摩託車賽車」這一小眾運動,當年張佩華也帶火了藏獒這一大型犬。起因是他從美國買了一隻藏獒帶回臺灣,花了120萬臺幣,相當於一部戲的片酬,能在臺灣買一幢樓房。
藏獒在臺灣先火了起來,有需求就有市場。
1985年,福建一名商人拿著幾張藏獒照片找到王佔奎,希望他能找到這種狗,再轉賣到臺灣。
王佔奎是河南一個郊區狗場的老闆,對犬類有頗多了解,自此開始了尋找藏獒之路。在媒體的報導中,他經過長途跋涉、翻山越嶺,克服了嚴重的高原反應,來到拉薩,找到了一些養藏獒的藏民,說出想要購買的想法。
然而藏民們有著非常淳樸的信仰,堅決不賣狗。
王佔奎打聽後得知藏民們接受以物換物,轉身就去縣城,買了錄音機、電燈泡等,跟藏民們換了23隻藏獒。
送給藏民的那些東西,不過幾十到幾百元不等,然而把這些藏獒轉手賣出去卻高達幾千元一隻。
但是臺灣路途遙遠,市場又太小。王佔奎便想攻下大陸市場。
1998年,他找到了媒體。很快,大河報就發表了《千裡尋藏獒,中原聽咆哮》一文,文中藏獒成了一種瀕臨滅絕的國家二級保護動物,本來只是為了賺錢而走進西藏的王佔奎,搖身一變,成了中國保護藏獒第一人。
1999年,一隻成年藏獒,最高已賣到20萬元,夠在北京買套房了。
這只是炒作藏獒的第一步。
2003年,時任中國田徑教練的馬俊仁退出了田徑界,申請成立了藏獒協會,開始大肆宣傳炒作藏獒。
他在接受採訪的時候說,「我這些藏獒,以後要出去參加世界比賽,論個頭兒,論品相,論顏色,論方方面面犬性,肯定都非常突出——拿金牌奪銀牌。」「以後出口藏獒,我還要為國家賺外匯。」
養藏獒在馬俊仁的口中,變成了為國爭光。藏獒又被冠以「中國獨有」的稱號,地位直逼國寶大熊貓。
後來,藏獒又被賦予新的屬性:世界屋脊、臺灣富商高價購買、一輩子只認一個主人、一獒戰三虎、瀕臨滅絕的珍貴犬種....種種吸引眼球的字眼,層出不窮。
通過這些神話,藏獒界吸引了一批想要投機發財的人。這些投機者作為「藏獒商」互相轉手倒賣,迅速哄抬價格。
2005年,由於大量資本受虛假繁榮吸引而進入藏獒市場,普通藏獒幼犬的均價達到5萬元以上,一般成年藏獒均價在十幾萬元左右。
但從2006年起,藏獒價格開始大幅下滑,到2007年,成交量和售價只有2005年最高點的70%。
但是炒作者繼續玩著天價「純種」藏獒的遊戲,在其炒作純種的「努力」下,泡沫破而不滅,市場沒有出現一跌到底的大崩潰。
媒體還是時不時就爆出天價藏獒的交易。但其中不少交易,不過是狗場老闆們之間互相倒手,私下可能連個轉帳都沒有。
假象的繁榮背後,不過都是為了讓泡沫晚一點滅,忽悠更多人傻錢多的老闆來接盤。
2010年,武漢人陳根保花了10多萬元買了一隻母獒,並借了朋友的公獒配種,幾個月後又買回了一隻母獒,一公二母搭配好,信心滿滿地做起藏獒繁育。
到2013年,他的犬舍共出生了28條小獒,當對藏獒繁育越來越得心應手的時候,市場風向卻變了,從2013年下半年開始,藏獒突然無人問津,價格也隨之暴跌。
陳根保見勢頭不對,迅速將犬舍裡的藏獒全部處理了:能賣的小獒幾百元一隻賣掉,賣不掉的就白送;3隻種獒,也都分別白送了人。
據青海省藏獒協會秘書長周藝說,僅他所知,投資上千萬血本無歸的商人,就有近百位。
養殖也是一條血虧之路,藏獒本來就吃得多,牛奶、鮮肉餵養、低溫空調的環境、加上有專人洗澡、陪跑步並打理毛髮,還有參展和配種的花費,一條藏獒每年的養殖成本可高達數十萬。
曾有新聞報導稱,一男子偷了一頭40萬的藏獒回家,結果8個月就被吃窮了,最終只好以1000塊的價格轉手。
當年投資藏獒的人,實力詮釋了什麼叫「孤獨一人站山崗」,沒有哪支股票比入手藏獒虧得更慘了。
背棄藏獒:它們淪為流浪狗、肉狗
隨著藏獒市場的崩盤,很多養殖園的藏獒賣不出去了,白送都沒人要,跟風的投資者選擇儘快拋售藏獒,甚至不惜把它們當肉狗處理。當時貼吧上隨處可見贈送或低價售賣藏獒的信息。
只有極少數的人,堅持養到了今天。
如今,大型犬被列在城市禁養犬名單裡,寵物市場上再也沒有藏獒的身影。但在鄉下或偏遠地區,仍然有人養藏獒。
2017年,北京青年報發表《藏獒經濟崩盤,高原上萬流浪狗「成災」》一文。無家可歸的藏狗遊蕩在寺廟、街道和村莊。它們襲擊路人,獵殺家畜,甚至與雪豹搶食。
一個人口只有17萬的青海果洛州,卻有1.4萬多條流浪狗,大部分都是藏獒。青海囊謙縣一個寺廟周邊,遊蕩著500多隻流浪藏狗——「狗和人一樣多」,「每天都有人被咬」,街上發生過不少流浪狗撕咬路人小腿的慘劇。
西藏自治區疾控中心的一份數據曾顯示,平均每月有180人次被流浪狗咬傷。
「狗吃狗在大型的收容中心比較常見。」——有人曾在一流浪狗收容所內,見到一隻狗叼著另一隻狗的後腿。
當地人堅決反對捕殺流浪狗,只好由寺廟、政府出資,收留流浪狗。而那些被棄的流浪狗多未被絕育,它們聚集並交配,最終導致流浪狗越來越多。
每當開飯,這些流浪狗呼嘯至食槽,幾分鐘便搶光食物。它們往往都吃不飽,望著藏民,久久不肯離去。
政府和動保協會、環境保護協會等都在努力解決流浪藏獒的問題,比如在當地推廣絕育計劃,但因為藏民的信仰,實施起來卻很困難。
藏民們還信奉不殺生,曾有婦女被流浪狗咬傷,不敢去醫院,擔心流浪狗因此遭到捕殺。在紀錄片《背棄藏獒》裡,流浪狗死後藏民把屍體背上山,給它們念經超度,進行天葬。
流浪狗多了,甚至出現了從事偷狗賣狗生意的團夥,曾經有人解救了20隻藏獒,這些藏獒原本打算賣給屠宰場,做成火鍋食材和皮具。
近幾年仍然有不少狗販子進入藏區,運走藏獒送往全國各地。據極晝工作室報導,疫情期間,狗販子無法自由進出藏區,不少地方的流浪狗數量又開始反彈。
只有不產生新的流浪狗,才能從源頭上解決問題。諷刺的是,狗販子把流浪狗當肉狗運走,遠比推廣絕育的效率更高。
一家民間自然保護機構雪境,在當地推廣「絕育+免疫+領養」行動,想把藏獒培養成工作犬,藏獒雖具備一定的工作犬特質,但是要將其培養成工作時的得力助手,還有較長的路要走。
相比於成為食材或手套的裡子,對曾經價值連城的藏獒來說,這是最好的出路了。
1.岑少宇. 藏獒神話是如何炮製出來的[N]. 西部時報,2013-07-12(003).
2.趙天宇. 藏獒神話破滅[N]. 北京科技報,2017-10-16(040).
3.楚天都市報.藏獒神話悄然破滅.2016.
4.極晝工作室.藏獒經濟崩盤後,如何處理數以萬計的流浪狗.2020.
5.北青深一度.藏獒經濟崩盤 高原數以萬計流浪犬「成災」.2017.
6.GangriNeichog雪境.被迫流浪的我們該怎麼發光發熱.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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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在路邊狗肉館裡,你可能吃過價值千萬的藏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