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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這一切好陌生,像在做夢一樣。」護士汪俊回想起短短幾日前,哪怕是凌晨兩點下班,街上還有車流,有燒烤攤,有從KTV走出來的喧鬧人群。
意外留在武漢的王粒丁,決心用鏡頭記錄仍堅守工作崗位的普通人。「這些日常生活中毫不起眼的人們,拼成了這座城市的底色。他們是武漢的守城人。」
2020年2月8日,武漢中心醫院後湖院區外牆上貼著李文亮的照片,地上擺滿人們送來的鮮花。 (受訪者供圖/圖)
「普通人之間的悲喜相通,是黑暗裡的光。」
「老闆在嗎?幫我給李醫生送束花好嗎?」
「封城」第十六天,正月十四,武漢一家花藝館老闆陳煒一覺睡醒已是中午。看見手機裡的外賣App彈出顧客諮詢,他一時有些懵。
花店從除夕就關門了。陳煒原計劃回湖北襄陽老家過年,趕上臘月二十九武漢「封城」,未出城的他只得留下來看店。當時在外賣App上隨手設置的店鋪打烊時間,不知不覺已經結束,可「開城」日期還沒有眉目。
新年上門的第一單生意,不接不吉利。陳煒問顧客要李醫生的電話。
「他去世了,(花)就放醫院門口。」
陳煒明白過來。「封城」頭幾天,他也曾如饑似渴地琢磨每一條疫情資訊,這場去年歲末暴發的新冠肺炎大疫情,已從武漢蔓延至全國甚至全球不少國家。他知道那個「造謠」被訓誡的醫生叫李文亮。可後來消息實在太多,陳煒索性不再看新聞,每天宅在出租屋裡聽有聲書《穿越寒冬》。
花店庫存是年前留下的,沒有緬懷逝者的菊花。陳煒用粉色霧面紙包裹幾枝白玫瑰,點綴上紫羅蘭,騎電動車送到三公裡外的武漢市中心醫院後湖院區。
在這家醫院的呼吸科ICU病房,正月十三晚上九點半,李文亮停止心跳,之後搶救持續了五個多小時。
那一夜,江城無眠。無數武漢市民徹夜等待,期盼出現奇蹟。
搶救無效的消息傳出,已是後半夜。「那時候我手抖了,手機摔了兩次。」家住武漢江岸區的90後姑娘梅歌痛哭一場,起身去洗臉。她的母親是公務員,這會兒也沒睡著,從隔壁房間發來微信,勸她早點休息。
梅歌是武漢大學的研究生,因為心理健康原因休學兩年。本打算春節後回校補完學分,但疫情時期的高度緊張加重了她的焦慮,復學計劃恐怕要延遲了。
擔心情緒崩潰,梅歌翻開桌上的阿赫馬託娃詩集,強迫自己抄幾句詩:「你,像是從桎梏中掙脫/淚水禁不住湧上眼窩/透過淚眼看到了樺樹陰下神聖的角落/寂靜在你的周圍唱起了歌/明朗的太陽把暗處照徹……」
第二天天氣陰沉,沒有明朗的太陽。一整個上午,湖北心理諮詢師協會開通的心理熱線(15342296955)異常安靜。熱線自武漢「封城」首日開通,此後每天總能接到三四十通求助電話,唯獨在李文亮去世後的十二小時裡沒有鈴聲響起。
「沒有人有力氣拿起電話。」接聽熱線的心理諮詢師杜洺君也身在武漢,她真切感受到人們的情緒在「封城」這二十天裡的緊張波動。
正月十四,晚上九時許,梅歌聽見嗚嗚的聲音,以為窗戶沒關好。跑到陽臺,聽出夾雜在風聲中的口哨聲,她愣住了。
哨聲從小區四面八方傳來,不太響亮。或許是害怕傳播病毒,基本沒人開窗。梅歌看見對面樓的住戶舉著藍牙音箱,貼著玻璃播放。哨聲持續了三分鐘,最後有一個小朋友高喊:「武漢加油!醫生再見!」
這是武漢市民們的一個約定:在前夜李文亮去世的時間關燈,用電筒或手機向天空射一束光,吹響口哨。「在沉沉的暗夜,李文亮就是這一束光。」武漢作家方方在當天的日記中寫道,「這麼久了,武漢人能有什麼辦法化解自己心裡的鬱悶、悲傷和憤怒呢?或許,這只能這樣。」
也有武漢市民在那天晚上吹奏《思念曲》,被鄰居錄下視頻,上傳到網際網路。除了小號的悲鳴,視頻中隱約可辨拍攝者的抽泣。一位網友在視頻下留言:「普通人之間的悲喜相通,是黑暗裡的光。」
「我覺得這一切好陌生,像在做夢一樣。」
在中國中部這座特大城市,每一個人都如同被驟然扔進大熔爐中,生活被極速改變。這場中國公共衛生領域的宏大考驗,在8569平方公裡的土地上突然而至,直抵每一個武漢人的生死命題。
李文亮去世後,在武漢市政策研究部門工作的70後聞浩,開始在住所循環播放《夜空中最亮的星》。因為擔心自己在工作中沾染病毒、傳染妻兒,聞浩在「封城」後離開家,自我隔離在一間小房子裡。有的同事乾脆住在了辦公室。
「(公務員)不是生活在真空中,這些天我們都很壓抑。」聞浩說,他一直在思索這場大疫情的得與失。
早在1月20日,臘月二十六,聞浩已預感武漢要「封城」。當日,國務院同意將新冠肺炎納入法定傳染病乙類管理,但採取甲類傳染病的預防、控制措施。「我認真研究了一遍傳染病防治法,就意識到了。」
聞浩沒想過提前逃離,「畢竟崗位在這裡,家在這裡」。
絕大多數人沒有聞浩的敏銳。他們接收到確切的「封城」指令,已是1月23日,臘月二十九。
1月23日凌晨兩點,武漢市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指揮部發出第1號通告:當日10時起,全市公共運輸停運,機場、火車站離漢通道關閉。然而歲末春運期間,已有五百多萬武漢人離開江城。
那時,投資人王粒丁剛醉醺醺地離開長江畔的酒館。對於武漢,王粒丁本是過客。他只預備在回重慶過年的旅程中滯留武漢一晚,會會朋友,沒想到遇上「封城」。
「『封城』解決了困擾我最大的問題——要不要在離開武漢後回家?這是一個道德困境。」王粒丁心想,如果回家,對於家人而言他就是一個「有隱患的人」。而「封城」的行政指令幫他做出選擇:留在武漢過年。
「封城」第一天,求生欲促使王粒丁迅速出現在一位開診所的朋友面前。診所裡都是病人,朋友給王粒丁打了提高抵抗力的針,又送了N95口罩。
搬來武漢不足半年的社工郭晶沒那麼幸運。獨居的她在慌亂中跑了兩趟超市,買了米麵、酸奶和蜂蜜。回家路上想起去藥店,口罩和酒精已經售空,感冒藥限購。還有一個中年女人攔住郭晶,託買酒精,「她語氣急切,像在乞求救命稻草」。
「封城」讓土生土長的武漢人葉坤翌感到極度震驚。這位放寒假回家的復旦大學學生開始不自覺地往一些災難電影上聯想,「有一種被拋棄的感覺」。
葉坤翌母親工作的學校有好幾位退休教師感染新冠肺炎後去世,他有兩名初中同學的父親確診……「一旦跟你有聯繫的人中招,熟悉的名字一個個傳來,就有一種包圍圈在逐漸縮小的感覺。」
同樣放假回到武漢的黑龍江大學學生李喆,此時已經出現發熱症狀。發熱門診裡人滿為患,除夕夜,他在武漢市第九醫院通宵排隊才做成CT,結果顯示雙肺感染,隨後確診住院。
當李喆和同樣發熱的母親一起在留觀病房時,不大的空間裡擠滿病床,呼吸困難的老人們發出巨大的喘息聲。李喆不斷看到穿黃色衣服的殯儀館人員來拉走屍體,「後來我一見黃衣服就渾身發抖」。
醫生在與死亡賽跑,早已飽和的醫院艱難地應對蜂擁而來的病人,從除夕夜至今,解放軍和各地醫療隊源源不斷「空投」江城,傾國之力,挽救這座城市。
從「封城」第四天開始,未經允許的私家車禁行。武漢市武昌醫院護士汪俊開始騎自行車上下班。她在1月1日支援武漢傳染病專科醫院金銀灘醫院最前線,在陸軍軍醫大學接管後,她重回到了武昌醫院。很快,武昌醫院也爆滿了。
汪俊的車技不太嫻熟,以前從不敢在馬路上騎自行車。但現在不一樣了,大街上空曠、寂靜,幾乎沒有車,也沒有行人。
「我覺得這一切好陌生,像在做夢一樣。」汪俊回想起短短幾日前,哪怕是凌晨兩點下班,街上還有車流,有燒烤攤,有從KTV走出來的喧鬧人群。
「當時全場都在爆笑,沒有人擔心什麼病毒。這才過去半年。」
「生活的樣態完全改變了。」武漢大學教授秦前紅說,鄰居有時給他送菜,也只放在門口,彼此提防著看不見的病毒。既然哪兒也不能去,誰也不能見,本來該在家裡幹點事,「可什麼也幹不了,總是心有旁騖」。
「街上每個人看到對面有人來就繞開走,不想和對方走在同一片空氣當中。」看見自己生活的城市變成這樣,杜洺君說不清是心痛還是心酸。但她必須堅強起來,去安撫心理熱線那頭的恐懼與焦慮。
有中年男人打電話傾訴,自己不能在家人面前表露真實的恐懼。杜洺君告訴他,「其實你可以哭。」於是男人在熱線中嚎啕大哭。杜洺君有時會陪著諮詢者一起流淚,有時則會建議他們減少接收疫情信息,去聽一聽莫扎特D大調雙鋼琴奏鳴曲。
在接聽熱線的過程中,杜洺君說得最多一句話是:「我們都身在其中,我們都從未遇到過。」連日隔離的孤獨,讓身體健康的武漢市民也不斷懷疑,自己是不是下一個感染者。他們需要心理諮詢師確認,他們此刻的脆弱與無助是正常感受。
同住一個屋簷下,黃愷與妻兒也相互隔離,整天見不著面。
黃愷是湖北省工業建築集團有限公司員工。大年初八,他接到單位通知,要去支援火神山醫院建設。
這是武漢終結病人收治難題的關鍵之戰。作為收治新冠肺炎確診患者的應急醫院,火神山醫院在「封城」首日已經動工,黃愷去時已大體成型,但在收尾階段還需加快進度。趕工三日,火神山醫院投入使用,黃愷剛以為能歇幾天,又在睡夢中被叫醒,去建設「武漢客廳」方艙醫院。
總建築面積180萬平方的武漢客廳,是這座城市的文化地標建築。2019年6月,黃愷還和妻子一起來這裡看過相聲演員嶽雲鵬的巡演。「當時全場都在爆笑,沒有人擔心什麼病毒。這才過去半年。」
按照部署,武漢客廳要被改造成臨時接收2000名新冠肺炎輕症患者的方艙醫院。正月十四,第一批患者入住時,黃愷還在改裝下水道。
「我們和患者就隔一面牆,大家都不敢脫口罩,盒飯送過來也不敢吃。」因為近距離接觸確診病人,單位安排黃愷從元宵節開始居家隔離十四天。
其實從大年初八接下建設任務那天起,黃愷的妻子程曉芳就搬到兒子的房間,把主臥留給黃愷一個人。
程曉芳曾是抗擊SARS的護士,如今已轉行。「2003年我剛參加工作,就一個人,也不知道怕。現在有小孩,有老人,感覺比SARS時還恐慌。」程曉芳擔心丈夫在外工作感染病毒,於是倆人商量好:黃愷深夜收工回家,在門口脫下全身衣服,進主臥洗澡、休息,與家人不見面。
六歲的兒子有時想找爸爸玩,黃愷不開門。程曉芳對兒子喊:「你爸爸身上搞不清楚有沒有病毒,你離他遠一點。」
胡振波情緒失控的時候不敢回家,躲在辦公室掉眼淚。作為青山區新溝橋街社區衛生服務中心主任,胡振波從正月十二開始承擔了一個隔離點的診療任務,對社區內發熱患者和確診病人密切接觸者實行集中隔離觀察——「應收盡收,不漏一人」是中央赴湖北指導組下達的命令。
胡振波所在的社區衛生服務中心。 (受訪者供圖/圖)
胡振波要帶領手下的社區醫生,對隔離點內近三百號人進行咽拭子採樣和核酸檢測。在疫情暴發初期,這些高風險工作只有湖北省疾控中心的專業人士才能做。「現在感染者太多,我們只能上陣,沒有人可以商量。」
留守武漢的法國全科醫生PhilippeKlein同樣倍感孤獨。武漢封城後,他堅持讓妻子離開,但自己留下來。
「我的職業是醫生,我要履行我的職責。我留在武漢比回法國更有用武之地。」後來,PhilippeKlein需要照顧的病人越來越少。他很少出門,只待在武漢家中回答病人諮詢,以及思念送走的家人。「我和每一個武漢人一樣,從這場戰役開始後就在等待好消息。」
「這些日常生活中毫不起眼的人們,拼成了這座城市的底色。他們是武漢的守城人。」
留守武漢的,不只有人。
許多外出過年的武漢人,被「封城」擋住了回家的路。他們出門前留給家中寵物的食糧,正在慢慢耗盡。
「封城」第三天,武漢市小動物保護協會在微信公號上推送了一條信息,表示願意無償為武漢寵物主上門救助寵物。十天過去,他們收到近五千份求助。留守的動物中,貓佔大多數,此外還有狗、倉鼠、鸚鵡、烏龜、金魚和小香豬。
「向我們求助的家庭,大部分住在出租屋,居住環境不太好。可能條件好的家庭能找到朋友幫忙照料動物。」會長杜帆和志願者們帶著開鎖師傅,闖入一戶戶陌生人家,為留守動物添水加食。
救助並非總能成功。有原計劃只出門三天的寵物主求助,拜託杜帆去看看家中快要生產的母貓。杜帆進門,發現母貓已經分娩,誕下的兩隻小奶貓凍死在貓砂盆裡。
感染新冠肺炎的武漢孕婦龔林,在「封城」第十天順利分娩。一個7.1斤的男嬰在疫情時期誕生,目前各項指標正常,核酸檢測顯示未感染新冠病毒。
為龔林接生的,有湖北本地和來自黑龍江援鄂醫療隊的醫生。龔林給新生兒取了個小名「小北龍」。
外賣員王建在這天接到一份特別的訂單,下單人也是位孕婦。孕婦家裡有一隻很大的金毛犬,她自己沒力氣遛,也不方便這時候出門。而她丈夫是醫生,沒有時間遛狗。
王建送完外賣以後,幫孕婦遛了十幾分鐘的狗。
疫情時期,外賣員依舊繁忙。「以前點餐的多,現在讓我們買菜的多。」王建在元宵節那天接下好幾份訂單,都是託他買湯圓。
意外留在武漢的王粒丁,決心用鏡頭記錄像王建這樣,在疫情和年關交織下仍堅守工作崗位的普通人。「這些日常生活中毫不起眼的人們,拼成了這座城市的底色。他們是武漢的守城人。」
身穿橙色工作服的環衛工,像火苗一般躍動在王粒丁的鏡頭裡,也躍動在武漢的大街小巷。王粒丁甚至邂逅了一位在空曠街道邊跳廣場舞的女環衛工,「她說在工作之餘跳舞解解乏,對疫情顯得很淡定」。
「這些環衛工人大多是中老年人,是最易感的人群,三班倒,每天都要工作8小時。」王粒丁望著他們的背影,想起自己的父母,「他們堅守在一線崗位的理由很多,但終歸為了營生」。
武漢網約車司機馬小龍,春節期間加入了「醫護保障車隊」,免費接送醫護人員上下班,由公司提供補助。他每天早上六點出車,凌晨兩三點回家,跑得最多的是武漢市中心醫院和協和醫院。「我就住這附近,總得為家鄉人做點事。」
除了網約車司機,馬小龍還有一個身份——龐記熱乾麵的「少東家」。
龐記開在漢口中山大道上,鋪面僅二十多平米,老闆是馬小龍的母親龐阿姨。
王粒丁有天深夜路過龐記,問店員為什麼有疫情還24小時營業。店員說,這裡二十年沒關過門,因為這家店根本就沒有門。王粒丁回頭一看,還真只有一個門框。
往年,一碗熱乾麵平時4元,春節漲到6元,過完初七再回歸原價。「但今年回不到4塊錢了,今年物價很高。」馬小龍訴苦,疫情時期出門「過早」的武漢人大大減少,店裡每天賣出一百多份熱乾麵,「比去年差遠了,去年是這個數的十倍」。
「這是現在武漢最有煙火氣的地方。」
王粒丁發現,武漢現在人最多的地方除了醫院,就是街邊的菜場。「不管多難,人總是要吃飯。」
武漢攝影博主老白屹只在兩種時候出門:倒垃圾,逛菜場。他拍下了唐蔡路菜場許多戴著口罩的商販和市民,商販沉默地稱斤兩,市民沉默地電子支付,彼此間鮮少用語言交流。「這是現在武漢最有煙火氣的地方。」
武漢菜場裡,商販和市民都戴著口罩。 (受訪者供圖/圖)
在拍菜市場以外,老白屹只能登上天台,用無人機航拍疫情時期的江城。拍攝結束還要用酒精給無人機消毒——他怕無人機攜帶上新冠病毒。
疫情抑制不住武漢人對時令蔬菜的熱愛。大學生鄭柳家門口有間生鮮超市,早上九點開門,十點多再去就見不著紅菜薹的身影。「店員也說,新鮮的紅菜薹最先賣完。」
郝芸的父母原本在洪山區一片菜場擺攤,郝芸從小幫忙。疫情暴發後,菜場關門了。
「我看到朋友圈裡很多人說買不到菜,就在年初八建了一個群,把住在周邊的人拉進來,說給他們送菜。」附近幾個小區的業主們一散播消息,到「封城」第二十天,這個群裡已經有兩百號人,多的時候一天能接一百單。
郝芸家有七口人,男丁多,由他們去批發市場進貨。父母年紀大了,抵抗力差,於是不出門,每天早上七點起來去倉庫,按照郝芸頭一天收集的訂單配貨。中午,男丁們再出門送貨,只送到小區門口,打電話讓居民們分批下樓,減少彼此的接觸。
全職媽媽餘娜是這個買菜群的成員。她所在的小區有一個確診病人,還有幾個疑似病人。剛「封城」那幾天,餘娜的丈夫穿一身舊衣服,外面套一件雨衣,拿行李袋去超市囤了七百多元的食材——家中有一個三歲的大寶,一個半歲的小寶,食物絕對不能短缺。「舊鞋舊襖,等疫情結束了就扔掉。」
之後幾天,餘娜陸陸續續加入了八個買菜、買水果的微信群,還加入了一個奶粉群。小寶平常喝的進口奶粉,到處都斷貨,不得已只有轉奶。「很多寶媽都換了奶粉喝,有啥喝啥。」
「封城」第二十天,武漢中小學「線上開學」,餘娜大寶就讀的幼兒園也不例外。幼兒園老師發來線上繪本和教學視頻,餘娜哄著孩子看看繪本,看看電視,一天就過去了。
大寶也想出去玩,天天趴著窗戶往外看。
大寶天天趴著窗戶往外看。媽媽告訴他,外面有病毒。 (受訪者供圖/圖)
餘娜本來也想和大寶講講李文亮的事,後來還是放棄了。「我小孩蠻多愁善感的,看個電影都能看得很傷心。講李醫生,怕他聽了難過。」
「無聊的日子其實並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在無聊的日子中打破從前生活的秩序。」宅在家十幾天沒出門的90後職員劉放,決定在疫情時期重新建立生活的秩序感:「簡單地說,以前放假在自己屋裡做什麼,現在依舊做什麼。」
劉放一邊閱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地下室手記》,一邊回想武漢最吸引自己的是什麼。
他想明白了,自己最愛的是這座城市的市井氣息:端碗熱乾麵,在路上走著,隨時可以聽到炒菜聲和麻將聲。老社區與高樓大廈不突兀地融合在一起,聽著閒聊的大爺大媽說家長裡短,「會覺得這是在生活,而不是在生存」。
劉放不知道「封城」還要持續多久。現在,他只希望能夠早一點出門,在陽光下,吃一碗熱乾麵。
(文中陳煒、梅歌、聞浩、李喆、龔林、鄭柳、郝芸、餘娜、劉放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