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愛上一朵生長在某顆星球上的花,當你抬頭望著夜空時,你會感到很甜蜜。仿佛所有的星星都開滿了鮮花。」這是《小王子》中的小王子對於愛情的描述。不過如果你把這本書當成一本愛情小說,那你就大錯特錯了。
《小王子》是一本寫給成年人的童話,也是迄今為止我看過的最難懂的童話。雖然只有短短兩萬五千字,卻如傳說中的武林秘籍,字字句句都暗藏玄機。
書中有太多作者安託萬·德·聖埃克蘇佩裡的影子,只有了解了安託萬的生平經歷,才能走進小王子的世界。
安託萬·德·聖埃克蘇佩裡是法國著名作家、詩人和飛行員。他生前一共出版了七部作品,每一部作品都與飛行有關,其中最家喻戶曉的就是《小王子》。飛行和寫作這兩大愛好,貫穿了安託萬的一生,並完美地合二為一。
在安託萬的飛行生涯中,他曾親歷過多次險情,身體也因此多處負傷。最著名的那次墜機事件發生在1935年,他和同伴駕機墜落在撒哈拉沙漠。不可思議的是,兩人居然奇蹟般地生還了,並且毫髮未損。
這次死裡逃生的經歷,後來被安託萬寫進了《小王子》,成就了他一生中最經典的作品。
在《小王子》出版的第二年也就是1944年,為了抗擊納粹,安託萬加入了同盟軍。但不幸的是,就在這一年的7月31日,四十四歲的他駕駛飛機在執行任務中離奇失蹤。
人們懷著浪漫的情懷,幻想他和小王子一樣,去了地球外的某個星球,直至2000年5月,安託萬駕駛的飛機殘骸在馬賽附近的海底被發現,喜愛他的人才不得不接受一個事實,那就是安託萬已經和飛機一起墜毀於地中海。
2008年,八十五歲的前德國納粹飛行員裡佩特向《普羅旺斯報》坦白,1944年7月31日,他曾在發現殘骸的地中海附近擊落過一架飛機。
至此,所有關於安託萬失蹤的猜測全部塵埃落地。
《小王子》的故事梗概
《小王子》的故事很簡單。一名飛行員和他的飛機一起墜落在荒無人煙的沙漠上,在這裡,他遇見了一位小王子。
小王子來自外星球,是一個圍著金色圍巾、有著金色頭髮的小人兒。因為和他星球上唯一的玫瑰吵架,小王子負氣出走,離開了自己的星球。
在來到地球之前,小王子已經拜訪了六個星球,見到了國王、虛榮的人、酒鬼、商人、掌燈人和地理學家,但小王子覺得他們都是很奇怪的大人。
來到地球後,小王子遇見了狐狸。狐狸告訴了小王子如何製造關係、發生愛戀,並指出愛的內涵是付出,更是責任。小王子這才明白,自己最愛的,一直是星球上的那朵玫瑰,賭氣丟下玫瑰離開星球是一種不負責任的行為。
為了心中的玫瑰,小王子告別了飛行員,在蛇的幫助下,重返外星球。
《小王子》雖然內容短小,但所表達的思想卻十分豐富。它以小王子和玫瑰的愛情為經線,以人與世界的關係為緯線,描述了成人世界的種種荒謬現象,指出唯有愛才是聯繫人類和世界的紐帶。
在書中,安託萬運用了大量隱喻,來闡述自己的觀點。如果不弄明白這些隱喻所包藏的深意,就很難讀懂《小王子》這個故事。
玫瑰
小王子的星球上有三座火山,而安託萬的妻子康蘇艾蘿的家鄉,正是「火山之國」薩爾瓦多,所以大眾普遍認為,康蘇艾蘿是小王子的玫瑰的原型,而玫瑰則代表著愛情。
在《小王子》裡,小王子的玫瑰既虛榮又驕傲,她雖然深愛著小王子,卻總是變著法兒折磨小王子,以此來獲得小王子的憐惜,這讓小王子很難過。她對小王子說,自己是宇宙裡唯一的玫瑰。然而,來到地球的小王子卻看見了五千朵和她一模一樣的玫瑰。於是,覺得自己被欺騙了的小王子,傷心得趴在草地上哭了起來。
後來,小王子遇見了狐狸。狐狸告訴小王子,只有你為之付出過的玫瑰,才是屬於你的玫瑰,其它的玫瑰都和你沒有關係。星球上的玫瑰並沒有撒謊,對於小王子,她就是獨一無二的,而地球上那五千朵玫瑰,不過是愛情以外的致命誘惑。
從這些文字裡,我們可以看到安託萬的心路歷程變化,也能感受到他內心的矛盾和掙扎。
安託萬在三十歲那年認識了康蘇艾蘿,並且對她一見鍾情。在他的熱烈追求下,兩人於相識半年後結婚。
但是,婚後的生活並不幸福。安託萬經常要外出執行飛行任務,所以兩人聚少離多。並且,安託萬喜歡四處留情,康蘇艾蘿則活潑愛交際,這就導致兩人之間矛盾重重,爭吵不斷。
不過,無論安託萬怎樣泛濫自己的情感,他最放不下、最牽掛的人,依然是妻子康蘇艾蘿。
他原本想把《小王子》這本書獻給康蘇艾蘿,不過康蘇艾蘿建議他獻給他們共同的好朋友裡翁·沃斯,這才有了小說開頭的那一段獻詞。
但是,我們不要因此就在腦子裡編撰出一部浪子回頭金不換的愛情大戲。寫《小王子》這部小說時,安託萬正和妻子流亡美國。在這裡,他認識了美國女記者奈莉。據說他們經常在一起討論《小王子》的創作,也因此碰撞出安託萬人生的最後一段戀情。
我猜想,安託萬當時的心情應該是矛盾而愧疚的。一邊是內心仍然深愛的妻子,另一邊是已經擦出了火花的紅顏知己,所以他才會借狐狸之口,告誡自己,也警醒世人:
「你千萬不要忘記。你要永遠為你馴化的東西負責。你要為你的玫瑰負責……」
由此也可以看出,人類常常處在一種南轅北轍的窘境裡,想要做到的是一回事,能夠做到的又是另一回事,就如同安託萬對妻子康蘇艾蘿。
猴麵包樹和火山
在小王子的星球上,生長著一種植物叫猴麵包樹。猴麵包樹生命力極其旺盛,它們能夠長出許多樹根,鑽進泥土。如果不及時將猴麵包樹的幼苗拔掉,它們的根就會很快覆蓋整個的星球,將小王子的星球撐得爆裂。
在這裡,猴麵包樹代表的是人類的貪婪和欲望。為了說明猴麵包樹的危害性,安託萬不吝筆墨,反覆強調,如果不對猴麵包樹加以節制,將會給世界帶來災難。
他呼籲孩子們遠離猴麵包樹,並指出,大人們一直徘徊在危險的邊緣——因為他們早已被貪慾綁架。
在小王子的星球上,還有三座火山,兩座活火山,一座死火山。這些火山除了暗指安託萬妻子的故鄉,還有更深層次的寓意。
我們先看下面這段文字,它記敘了小王子在離開自己的星球前所做的一切:
他仔細將活火山打掃乾淨。他有兩座活火山。它們用來加熱早餐很方便。他還有座死火山。但就像他說的:「以後的事誰知道呢!」所以他也清掃了死火山。如果打掃乾淨,火山就會慢慢地、穩定地燃燒,不會突然噴發。火山噴發和煙囪著火差不多。顯然,在地球上,我們顯得太小了,沒法清理火山。所以它們帶來了許多麻煩。
從這段描述可以看出,火山不光是暗指安託萬妻子的故鄉,還代表了變幻莫測的人性。如果說活火山指的是在我們心頭日夜奔湧的各種慾念,那麼死火山則代表那些潛藏在人性深處的被壓制了的惡念。
但是,即便是死火山,如果不經常打掃,也是有可能會重新噴發的,就像失去了約束的人性,你很難知道下一步會發生什麼。安託萬用一句「以後的事誰知道呢」,道盡了人性的複雜多變。
所以,小王子在星球上的日常是每天打掃火山,拔掉新長出的猴麵包樹,這和孔子所說的「吾一日三省吾身」有異曲同工之妙。
畢竟,誰的心裡沒長著幾棵猴麵包樹?誰的心裡沒幾座燃著的熄滅的火山?活在這世上,其實就是一個與內心貪慾和惡念較勁的過程。贏了,你就是自己的主人,輸了,它們就會綁架你、灼傷你甚至毀滅你。
國王、虛榮的人、酒鬼、商人、點燈人和地理學家
小王子離開自己的星球後,去了六個星球,分別遇見了國王、虛榮的人、酒鬼、商人、點燈人和地理學家。
國王最在乎自己的權威,每天都會擺出高高在上的氣派,認為所有人都是他的子民,是權欲薰心的代表;
虛榮的人只聽得見讚美的話,把其他人都當成自己的崇拜者,是典型的自戀狂;
酒鬼總是用自暴自棄來掩蓋怯懦無能,一邊對自己的酗酒行為感到羞愧,一邊又不斷酗酒來忘記自己的羞愧;
商人則貪得無厭,整天忙於計算自己的財富,恨不得將全世界都據為己有;
地理學家貌似很有學問,卻只會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裡紙上談兵;
只有點燈人忠於職守,每天忙碌得像個機器人,完全沒有休息的時間,但是他又固執守舊、墨守成規,拒絕接受任何變革。
這六個人,其實代表了成人世界裡最普遍的六種現象:權欲薰心,虛榮自大,怯懦無能,貪得無厭,墨守成規,紙上談兵。
值得注意的是,小王子雖然對這六個人的奇怪言行感到迷惑,卻不曾對他們中任何人予以自上而下的鄙視,更沒有盛氣凌人地揮舞起指責的大棒。
相反,他總是懷著深深的同情,注視著自己所見的一切。他能看見國王權勢背後的善良和孤獨,也能對固執的點燈人奉上由衷的敬意。
這種對萬事萬物的悲憫之心,尤其令人感動。
蛇和狐狸
在地球上,小王子第一個遇見的是蛇。
在西方的文化裡,蛇是厄運和邪惡的象徵,它曾經蠱惑夏娃偷嘗禁果,導致亞當和夏娃被上帝趕出伊甸園,從而使人類有了自己的原罪。
但在《小王子》裡,安託萬賦予了蛇另一層寓意,那就是死亡。每個人一降臨到世界,就開啟了走向死亡的漫漫徵程,所以,安託萬讓小王子一來到地球,就遇見了蛇。
從來沒有見過誰能像安託萬這樣,把死亡描寫得如此優雅唯美又如此深情動人。它靜如金色的腳環,動如黃色的閃電,在猝不及防中,讓你被悲傷擊中,然後慢慢倒下。
在安託萬的筆下,死亡不過是沉重的軀殼、被拋棄的老舊樹皮,是另一場出發的開始,它能把你送回出發的地方。它雖然讓人害怕、使人痛苦,卻掌控著人類的全部謎底。
小王子在地球上遇見的另一隻動物是狐狸。在這裡,狐狸是智慧的化身。
它不僅教會小王子通過「馴養」來和世界發生關係,還用最淺顯的語言闡明了儀式感在生活中的重要性。最重要的是,它讓小王子懂得了什麼是愛。
狐狸說:
「對我來說,你無非是個孩子,和其他成千上萬個孩子沒有什麼區別。我不需要你。你也不需要我。對你來說,我無非是只狐狸,和其他成千上萬隻狐狸沒有什麼不同。但如果你馴化了我,那我們就會彼此需要。你對我來說是獨一無二的,我對你來說也是獨一無二的……」
這裡的馴化,指的就是製造關係,發生愛戀。它囊括了人類所有的情感關聯,不只有愛情,還有友情和親情。
雖然,這些情感關聯裡的對象有一天終會逝去,但這份情感會永存心底。就像狐狸所說,小王子雖然終會離去,但是,只要一看到金色的麥浪,狐狸就會想起小王子金色的頭髮,想起和他在一起度過的美好時光。
蟒蛇吞大象的圖畫
作為全書的引子,《小王子》開頭的那幅圖畫令人震撼。幾乎每個讀者看到它,都會難以忘懷。
但是,大人們都把它看成了一頂帽子,只有孩子們知道,這其實是一條吞下了整隻大象的蟒蛇。
這幅畫所要表達的寓意,就是狐狸告訴小王子的那個秘密:「看東西只有用心才能看得清楚。重要的東西用眼睛是看不見的。」
這些重要的東西,包括人與人之間的愛與牽掛,包括由衷的幸福和快樂,包括生命的意義和價值,包括所有美好的情感體驗。因為有了她們,世界才會變得如此美麗動人。
可是,在高度社會化、物質化和數位化的大人眼裡,這一切通通都變得一文不值。
安託萬借用這幅畫,指出了成人世界心為物役、作繭自縛的現狀。在他們的眼裡,所有的東西都已被數字標註了價格,所以,他們看不見那些最重要的東西,因為最重要的東西都是無價的。
飛行員與小王子
從飛行員身上,我們可以看到大人所具有的許多行為特徵。曾經畫下蟒蛇吞大象的他,成年後也看不見關在紙盒裡的小綿羊。
和所有大人一樣,因為沉溺於「正經事務」,他已經忘記了生命裡真正重要的東西,直至遇見了小王子。
飛行員其實代表著已經變成了大人的小王子,而小王子則暗指藏在飛行員心底的那個童年的自己。
雖然我們都將長大,雖然我們終將失去童真,走向成人世界。可是,我們依然可以在心之一隅,為自己的小王子留下一席之地,在星空下傾聽他的笑聲。
偉大的謎題
在現實中,安託萬永遠地離開了康蘇艾羅,而在童話裡,小王子能如願和玫瑰在一起嗎?我們不得而知。
安託萬在《小王子》的最後一章中,意味深長地寫道:「這真是個偉大的謎題。因為在某個我們不知道的地方,有隻我們從來沒遇到過的綿羊,它有沒有把一朵玫瑰花吃掉,會影響到同樣熱愛小王子的你和我對整個宇宙的看法……」
是的,小王子和玫瑰的結局是個永恆的謎題,如同我們的沒有答案的人生。小綿羊有沒有把小王子的玫瑰吃掉,真的會影響到我們對這個世界的看法。就像小王子自己所說的那樣:
「如果有人愛上一朵花,天上的星星有億萬顆,而這朵花只長在其中一顆上,這足以讓他在仰望夜空時感到很快樂。他會告訴自己:『在星空的某處有我的花。』但如果綿羊把花吃掉了,對他來說就等於所有的星星突然熄滅了!」
永遠的小王子
其實,在安託萬的筆下,幾乎每一個人和物,每一種意象,都暗藏寓意,需要我們去細細解讀。
並且,在安託萬潺潺如流水般的優美文字裡,處處閃耀著智慧和哲理的光芒。它們如同夜空中的星星,讓我們被照亮,被溫暖,被感動。
譬如,飛行員在小說開頭說:所有大人最初都是孩子(但這很少有人記得)。
譬如國王對小王子說:「審判自己要比審判別人難得多。」
譬如小王子對飛行員說:「只有小孩知道自己需要什麼。」「悲傷總是會平息的。」「當時我太小了,不懂得愛是什麼。」
「我的花朵讓整個星球瀰漫著香味,但我卻不懂得為此而高興。」
譬如蛇對小王子說:「在人群裡也會孤單的。」
譬如狐狸對小王子說:「畢竟沒有完美的事。」「語言是誤解的根源。」
譬如扳道工說:「人總是對自己所處的地方不滿意。」
……
這些語言看似簡單樸素,卻總能擊中你內心最柔軟的地方,讓你感到一種溫柔的疼痛。
或許,這才是《小王子》最吸引我的地方。
只是至今,我仍沒有完全讀懂它,心裡仍有著很多疑問。譬如,為什麼小王子提出問題後總是非得到答案不可,卻從不回答別人提出的問題?小王子為什麼那麼容易臉紅?小王子離開星球後,猴麵包樹會不會侵佔整個星球?火山會不會爆發?玫瑰花該怎麼辦?小綿羊究竟代表什麼?飛行員為什麼會忘記給小綿羊的嘴套畫上皮帶?
……
安託萬在書中曾說:「我不希望人們漫不經心地看這本書。我是懷著極其憂傷的心情寫下這些回憶的。」
所以,別嘲笑我的過分解讀,如果能像小王子那樣,對不懂的問題打破沙鍋問到底,也許我會離這個世界的真相更近一點。
畢竟,我們聽過太多謊言。
當然,在每個讀者的眼裡,都有一個不一樣的小王子,這不是作者所能左右的。這個有著金色頭髮、脖子上總戴著金色圍巾的小人兒,像極了我們童年的自己。
我們曾對大人們的世界充滿不解和抗拒,我們也曾因為不懂愛情彼此傷害,我們最終又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了奇怪的大人。
可是,我們仍然要仰望星空,因為那裡有我們熱愛的小王子,因為小王子正在某一顆星星上對著我們微笑,因為所有的星星都在對著我們微笑,因為我們將會擁有屬於自己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