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一小學「異味」操場改造過程還原
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 盧義傑 實習生 車灝楠 申思婕 來源：中國青年報
北京第二實驗小學白雲路分校(以下簡稱「白雲路小學」)的操場捲入了輿論漩渦。
近日，有家長陸續反映該校多名孩子出現流鼻血、血小板及凝血酶指標異常等現象，並質疑這與2015年暑假改造的「毒操場」有關。北京市西城區教委將此事表述為「操場出現異味」，並聘請權威部門進行檢測，截至發稿，檢測結果尚未公布。
該操場改造工程的中標人為北京廣平建築裝飾工程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廣平公司」)。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調查發現，該工程在北京住建委備案的施工總包合同顯示，工程項目負責人為一朱姓女士，但合同登記的註冊建造師執業證書編號卻是別人的。招標公告要求註冊建造師為二級，該項目負責人直到公司中標當天才獲得二級建造師證。
廣平公司在西城區經營多年。記者注意到，公司法定代表人毛彬的戶籍所在地為北京市宣武區(2010年，宣武區與西城區合併——記者注)，29歲曾任中國田徑協會場地器材委員會委員，廣平公司2011年起至少承包過8所中小學的操場改造工程，全部來自西城區教委。2011年、2012年，該公司還進入西城區教委的操場改造工程合格承包人名冊入冊結果公示。
此外，白雲路小學操場改造工程的監理公司——北京星舟工程管理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星舟公司」)，2013年11月所監理的某工程還曾因違規交叉作業、安全管理缺失，造成1人死亡，被罰10萬元。時隔兩年半，6月6日下午，事故詳情在北京市海澱區安監局官網上通報。
中標企業曾是中國田協場地器材委員會會員單位
5年來，白雲路小學的操場至少經歷過兩次改造。該小學周邊的一名居民回憶稱，最近幾年每到暑假，學校幾乎都有一些動工項目。
兩次操場改造工程分別在2011年5月、2014年11月招標，建設單位均為北京市西城區教委基建處，資金來源都是財政撥款。
多名家長受訪時表示，「異味」操場事件發生之前，他們並沒有太過關注操場和跑道的變化細節，只記得它們之前「很破舊」。
成立於2003年1月的北京廣平公司，實力不容小視。記者調查發現，成立1年半左右，這家註冊資本500萬元的公司已被列入中國田徑協會場地器材委員會的會員單位，該頭銜一直持續到2008年過期為止。
一名與毛彬同時擔任過委員的北京某企業負責人對此感到驚訝。該人士告訴記者，入選會員單位，要根據企業的資質、業績、信譽、質量和企業規模進行評估，還要經過專家組的研究、考核，這對剛成立的企業來說通常挑戰不小。
憑藉起初擁有的「體育場地設施工程專業承包三級」和「建築裝修裝飾工程專業承包三級」兩項資質，廣平公司事業一路順暢。2009年，毛彬獲得安全生產資格證書，崗位工種為「企業主要負責人」。同一批次，廣平公司共獲得6張前述證書，兩張為「企業主要負責人」、一張「項目負責人」、兩張「專職安全員」。
由於住建部2015年年初取消了「體育場地設施工程專業承包資質」的設置，該項資質隨之消失。2016年2月，公司的建築裝修裝飾工程專業晉升為二級。
然而，廣平公司工商註冊資料的地址「北京市海澱區知春路49號希格瑪公寓6號樓5層」依然略顯神秘。6月3日上午，記者走訪希格瑪公寓，多名保安人員確認並無6號樓，該公司工作人員在電話中稱，西城區教委已經聯繫過他們，但問及為何公寓沒有6號樓，其便掛斷電話。
記者以工程合作名義致電該公司詢問具體地址，仍遭拒絕，對方稱「你們的工程我們不做」。2014年以前，廣平公司在中標公告裡的地址為「北京市豐臺區芳古路三區一號」，此後才改變為「希格瑪公寓」。「芳古路三區一號」在豐臺區方莊體育公園附近，這也是北京某體育俱樂部公司方莊分公司的註冊地址。該分公司成立於2008年，毛彬為負責人。其總公司——北京某體育文化發展有限公司，比分公司早1年成立，註冊地址位於西城區西直門內大街，註冊資本5000萬元、實收100萬元，毛彬持股40%。
記者調查發現，包括白雲路小學在內，2011年以來，西城區至少有8所中小學的操場改造工程由廣平公司負責。這些工程中標價200萬元以上的共5個，最高的是此次白雲路小學操場改造工程，為289.28萬元，比招標公告中的預計合同額低6萬元。已知的最早項目是2011年7月定標的西城區教委育翔小學、五通路小學操場改造工程，中標價287.87萬元。此後，北京市第二一四中學、西城區民族團結小學、北京小學(廣外址)、北京市第十三中學分校、北京市第一實驗小學前門分校等學校的操場改造工程，也由該公司中標。
截至目前，記者沒有發現該公司在北京市其他區的中小學工程中標記錄。西城區教委主任丁大偉曾稱，與白雲路小學同批施工的「還有十多所學校」，目前已啟動「地毯式」排查。
「張冠李戴」的註冊建造師執業證書編號
與廣平公司屢屢在西城區「攻城略地」相比，北京另一家註冊資本千萬元以上、成立近20年的公司，在該區投標操場改造工程的運氣差了許多。該公司一名負責人告訴記者：「原來我們給西城做過，始終中不了標，後來就不參與西城的工程了。」
這名負責人稱，他們參與了北京多所重點高校的操場工程，在給某化工院校做跑道時，曾有6名化學教授全程跟蹤材料、工藝、生產、鋪裝，都沒有發現問題。
此次白雲路小學操場改造工程是2014年12月定標的。該月26日的預中標公告顯示，中標候選人為北京的3家公司，廣平公司排名首位。此項目的招標公告稱：「計劃有7個擬選投標人。」
該工程一家競標失敗公司的負責人告訴記者，他們沒有發現西城區教委在招標過程中存在異常，「有價格分、基礎分，通過綜合評分來確定投標結果。每個公司具體做得怎麼樣，只有評委看得到」。
2015年1月8日，西城區教委基建處與廣平公司籤訂了施工總包合同，並在北京市住房和城鄉建設委員會備案。備案信息顯示，該工程的項目負責人為一名朱姓女士，其註冊建造師執業證書編號為「京211******004」。但是記者發現，這並非該女士的執業證書。全國建造師查詢系統顯示，該證書實為廣平公司一名常姓二級建造師所持有，發證日期為2013年8月6日。
朱女士真實的執業證書編號為「京211******668」，發證日期是2014年12月26日，這正是白雲路小學操場改造工程預中標結果公布的當天。此前的投標階段，她並未獲得二級建造師資格。此次工程招標公告明確要求，註冊建造師的等級必須為二級。
執業證書編號「張冠李戴」，這是誤填還是公司有意借用其他建造師的證書編號。6月7日下午，記者致電該公司核實，工作人員先是稱朱女士「不在」，隨後否認此為廣平公司。常姓建造師於2016年2月將所屬公司變更為新任職的公司。截至發稿，記者未能聯繫到本人。
查詢全國住建系統網站顯示，廣平公司如今共有3名二級建造師註冊。以往最多時，有7名二級建造師註冊在其名下，最早的註冊於2012年。
負責監理白雲路小學操場改造工程的是北京星舟工程管理有限公司。該公司註冊資本300萬元，北京北航資產經營有限公司、中航勘察設計研究院有限公司分別持股94%和6%。公司官網稱北京航天航空大學是其上級主管單位。2005年，公司獲評「北京市建設監理行業先進單位」。
記者發現，幾乎在白雲路小學進行操場改造工程啟動的前後，該校教學樓綜修工程也開始了。該工程於2014年10月招標，2015年7月與中標人籤訂施工總包合同，監理單位同樣是星舟公司，項目總監為葉姓男子，監理服務範圍是「建設工程施工階段的工程監理」。
葉姓男子告訴記者，操場工程不是他監理的，他表示也不知道項目總監是誰。問及監理教學樓工程時有無感覺操場工程異常、違規，他表示「不清楚」。
記者發現，2014年1月，星舟公司曾因「一般生產安全責任事故」被罰款10萬元。監管部門工作人員透露，事故發生於2013年11月28日，系因海澱區頤和園新建宮門南側萬苑物業改造工程「違規交叉作業」造成1人死亡，星舟公司為監理單位。
該事故當時並未在海澱區安監局官網公示。今年6月6日下午，事故通報出現在了官網，工作人員解釋稱或是當時事故太多造成遺漏。通報將事故定性為「直接經濟損失約114.16萬元人民幣。違規交叉作業是事故發生的主要原因，現場安全管理缺失是事故發生的間接原因」。
「代價太慘重，因為受影響的都是孩子」
截至目前，廣平公司在白雲路小學操場改造工程的一系列施工文件尚未公布，其施工過程是否合規，有待權威結論。
記者了解到，2015年7月15日至8月19日，廣平公司也在北京市第十三中學分校負責操場改造工程。記者獲取的《北京市房屋建築修繕及裝修工程施工合同》顯示，該工程質保期為1年，屬於保修範圍和內容的項目，承包人應在接到修理通知之日後7天內派人修理；質量保修完成之後，由發包人組織驗收。
該協議的乙方為法定代表人毛彬，委託代理人毛軍。協議系格式合同，白雲路小學操場改造工程或可參照。
西城區教委、白雲路小學也針對「異味事件」開始了行動。據媒體報導，西城區教委主任丁大偉表示，白雲路操場2015年暑期建成，完工後按照GB/ T14833-2011《合成材料跑道面層》標準檢驗，所檢項目合格。
丁大偉說，4月6日，區教委在接到「操場有異味」的反映後便要求基建部門安排工作人員現場查看。4月9日、10日，施工方對操場進行了光觸媒處理，用於降解空氣中有毒有害氣體。5月24日，家長反映學生有身體不適現象，區教委再次責成施工方於28日、29日使用矽PU材料對操場進行處理。
截至發稿，檢測結果還未公布，尚不能確定異味操場為毒操場，多名學生集中流鼻血的現象與異味操場是否有關還有待進一步驗證。6月7日，記者多次致電廣平公司、白雲路小學校領導試圖了解最新進展，均未能獲得答覆。
6月7日上午，白雲路小學一名家長代表向記者提供的一份統計稱，全校1到6年級416名學生接受網絡問卷調查，共有203名學生流鼻血，佔比48.8%；142名學生血常規異常，佔參加血常規檢驗的學生的54.4%；69名學生凝血酶異常，約佔比40.12%。家長未提供所有的體檢報告。
這已不是近年來第一次發生的異味操場事件。北京一家從事塑膠跑道工程的企業負責人表示：「像我們這種正規的廠家也會受到質疑，其實真正有問題的是一些不正規的公司。為了惡意競爭、降低成本，他們用的材料可能有問題；二來，他們可能在鋪設程序中不規範。正規的公司不會出現這些問題。」他表示其公司採用的材料都是環保的，無毒無害。
一名參與白雲路小學操場改造工程競標的企業有關負責人也表示，一些「毒操場」「毒跑道」事件中，有的會出現甲方對工程監管不力的現象，「代價太慘重了，因為受影響的都是孩子」。他透露，不止西城，北京各個區教委的學校近年來都有操場改造工程，此次事件會讓業內人士以及甲方在招投標中更重視環保質量，而不是以價格取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