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歐美銀幕和螢屏上總是接二連三地有俏牙生物出沒,既有冷豔俊美的吸血鬼,又有一根筋的恐怖喪屍。這些熱門的「異類」來到中國,令人花痴,也叫人心慌,但是更勾起一股懷舊情緒,讓人想起那些年,我們一起追過的香港殭屍。西方的吸血殭屍類型片有一對固化而生猛的利齒,在世界各地的驚悚電影中都留下了牙印。香港早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便以《午夜殭屍》(1936)打頭,開始東「屍」效顰。自此之後,西方吸血殭屍片的「洋血」便一直留存在香港殭屍片的體內,成為無法排清的「屍毒」。在「殭屍熱潮」洶湧之前,香港殭屍片在慢慢發育,漸漸本土化。邵氏公司的《七金屍》(1974)雖票房不佳,但開創了「功夫殭屍片」。後來,劉家良的《茅山殭屍拳》(1979)又將喜劇和民俗元素灌注其中,只可惜不夠嚇人。洪金寶的《鬼打鬼》(1980)開創了「靈幻功夫喜劇」,為之後的殭屍片提供了胚胎,這一類型即將發生石破天驚的「屍變」。
在《鬼打鬼》中參與攝影的劉觀偉後來拿起導筒,用一部《殭屍先生》(1985),開啟了香港的「殭屍大時代」。劉觀偉的伯父是位茅山師傅,從小聽了不少相關故事。這種先天優勢被他植入電影中,開創了最接地氣的「茅山殭屍片」。現在大家提到香港殭屍片,最先想起的便是這一類型,想起殭屍、茅山術以及道士師徒的黃金組合。這一組合因《殭屍先生》的走紅而流行,後來就成了「茅山殭屍片」的基本配置。殭屍,總是恐懼的來源,但中國殭屍卻沒有那麼嚇人,他們總是以你所熟悉的造型和面目出現,統一身著清朝官服、身體僵硬、力大無窮、兩手前伸、蹦跳行走。他們和西洋殭屍一樣,也是青面獠牙、指甲尖長、以咬人脖頸來傳染屍毒。但是,中國殭屍沒有如此嗜「血」,而是特別好「氣」,他們靠活人的呼吸來辨別方位,所以只要憋氣即可躲避殭屍。這是香港殭屍片最新穎的本土化發明,因《殭屍先生》中的生動展現而廣為傳播,令不少小孩信以為真。而且,《殭屍先生》的臺版片名就叫做「暫時停止呼吸」。
至於高深的茅山術,更是讓人興趣盎然。《殭屍先生》簡直就是第一部中國殭屍應對指南,我們從中偷學到了不少招數。一邊是道長「九叔」專業的「紙筆墨刀劍」(黃紙、紅筆、黑墨、真刀、木劍),一邊是糯米這樣的家常闢邪良方。不少人看了此片之後,格外願意多吃幾個粽子。在後來的殭屍片中,殭屍的攻擊力開始升級,各種滅僵道具(靈鏡、玉佩、雞血、毒藥、炸彈等)齊齊上陣,新的驅魔方法(電擊、火燒、泥陷等)也開始踐行,可謂無奇不有,大開眼界。鎮定精幹的師傅配上調皮惹事的徒弟,是港片的一大傳統。《殭屍先生》上映後,林正英所飾演的道士「九叔」一炮而紅,成了香港殭屍片中最閃亮的面孔。他身著道袍,頭戴道士帽,手握桃木劍的形象在之後的殭屍片中不斷復刻。他有著不苟言笑的冷幽默,正直而又好面子,應付鬼怪殭屍時智勇雙全,一出場便令人膜拜,那動作絕對比奧特曼更有型有款。很多影迷把「林正英道長」視為殭屍片的代名詞,堅持認定,「沒了林正英的殭屍片不叫殭屍片」。
實際上,香港殭屍片中除了林正英大義凜然的「正氣臉」之外,許冠英略帶猥瑣但充滿喜感的「苦瓜臉」是另一經典。在《殭屍先生》中,許冠英扮演「九叔」的徒弟文才,是個可愛而膽小的好色之徒,為了保護心愛的姑娘不幸被殭屍咬中,變成了半人半屍。為了避免血液凝固,他垂著那標誌性的「苦瓜臉」踩在糯米上無奈地跳著帶感的舞蹈,其經典程度不亞於《低俗小說》中的兔子舞。許冠英在《殭屍先生》中的表現的確搶眼,由此獲得了第五屆香港金像獎最佳男配角的提名,但是他卻拒絕了。其理由要比其演技更為搶眼:他認為自己是主演。《殭屍先生》中,「九叔」的另一位徒弟是錢小豪所演的秋生,他和文才像「貓和老鼠」一樣相互拆臺卻又同仇敵愾、彼此關心。秋生沒有文採如此搞怪,但卻身手不凡,在片中和王小鳳所演的女鬼有一段豔遇。這段人鬼戀非常浪漫,尤其是身著紅裝的鬼新娘從樹上翩躚飄落到秋生自行車後座的那段,很多影迷至今還回味不已。甚至有日本歌手因特別鍾愛這一段,特地將之植入自己的MV。
《殭屍先生》中的每個人物都堪稱經典,除了上述這些角色之外,其他角色也令人印象深刻。李賽鳳所扮演的富家小姐清純可人,一開始像「十三姨」一樣俏皮洋氣,在父親變成殭屍後變得溫婉而嫻靜。樓南光所塑造的蠢蛋警長形象是個專橫又倒黴的窩囊廢,這個既有點可惡,又有點可憐和可愛的小人物也成為後來殭屍片中慣用的一道輔料。這些人物,無論大小,如今都是影迷對殭屍片最美的追憶。或許許冠英的拒絕沒錯,《殭屍先生》中的所有人都是主角。
《殭屍先生》的劇本採用的是集體創作,籌劃了一年,拍攝周期長達四個月,在那個香港電影普遍趕集的年代,可謂是精雕細琢、文火慢燉。它一上映便爆冷賣座,創下票房神話。此後,香港和臺灣便掀起一股爭拍殭屍片的熱潮。有人回憶,最誇張的時候,殭屍劇組扎堆,漫山遍野都是蹦跳的「殭屍」,甚至乾脆有糊塗的「殭屍」趕錯場,到人家的戲裡去瞎跳。
雖然跟風不斷,《殭屍先生》一直被模仿,但從未被超越,至今仍是影迷心中的至上經典。作為最成功的殭屍片導演,劉觀偉仍以「一年一部」的節奏篤悠悠地打造著「殭屍先生」系列。這個系列的第二部《殭屍家族》(1986)把時間背景從民初移至現代,小殭屍如「E.T」般和小孩子嬉戲玩耍,大殭屍走上街頭引發撞車、槍擊和爆炸,神奇地與同期上映的《英雄本色》構成了互動。更神奇的是,《殭屍家族》成功地打入了日本市場,殭屍熱潮就此湧入東瀛。導演劉觀偉回憶說:「當時老闆派我去日本看看反響,我發現日本小學生過斑馬線,一個一個手搭肩膀,『殭屍跳』跳著過去。」對於如今的世界,我們更加需要這種儀式給予的寬慰。按照安娜莉·納威茲的邏輯,難道現在不正是香港殭屍片復活的好時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