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洋鬼子」的中國情結--專訪百事中國區總裁

    朱華煦：美籍華人，畢業於美國芝加哥羅斯福大學，在美獲工商管理碩士，曾任美國惠而浦公司大中華區總裁、孟山都公司大中華區及韓國區總裁、廣州美國商業協會主席，1998年進入百事中國，現任百事飲料國際中國區總裁。入主百事中國8年，見證了百事公司一步步和它的老對手貼身肉搏。2006年，中國超越墨西哥，成為百事海外第一市場。記者趙尚渝攝

    9月1日。長沙華雅華天國際大酒店。

    象徵百事的藍色成為當天該五星級賓館的主色調；再不顯眼的角落裡都能找到百事的影子：這一跨國公司的實力和細膩顯露無疑。

    感冒了的朱華煦嗓子帶點嘶啞，但興致頗高：作為百事中國投資設立的第20家灌瓶廠，長沙百事可樂飲料有限公司當日宣布正式投產。

    不知是巧合還是另有原因：在距離百事湖南分公司廠房不足500米的地方，就是可口可樂旗下的湖南中可公司。

    朱華煦略顯生硬的普通話裡時不時蹦出幾句粵語：這個自稱「假洋鬼子」的美籍華人，自8年前進入百事中國起，就已經被媒體推至百事與可口這對「百年冤家」競爭的風口浪尖上。

    朱華煦對此很釋然，他說他從不迴避這一問題，他醉心於高爾夫，在他的理念裡，百事面對的任何競爭，僅如同打高爾夫一樣：是自己和自己的一場戰爭。

    不贊同湖南市場「洗牌」說

    記者：百事湖南分公司的成立，外界評價此舉將使得湖南飲料市場重新「洗牌」。

    朱華煦：這一觀點我不贊同。長沙百事目前在百事中國所有的灌瓶廠中，屬於中等規模，按現有的發展勢頭，預計兩到三年之內，長沙百事就會擴張。目前百事產品約佔長沙同類飲料市場的33％，湖南同類飲料市場的37％。我認為百事選擇在長沙建廠，將促進湖南飲料業的持續健康發展。百事在一個城市的建廠，重新整和當地飲料界從不是目的。百事有她自己的節奏，不可能冒進。

    記者：百事在不同城市的市場份額，兩極分化明顯。在競爭對手高呼要進軍農村市場時，百事似乎對農村市場並不很重視。

    朱華煦：我們在全國範圍內加速建新廠其實才開始沒多久，對於百事來說，我們重視每一個市場，但這需要一步步地來。可以肯定的是，百事視超過7億人口的中國農村市場為戰略要地，不會放過。

    中國已成百事海外第一市場

    記者：今年年初，您在多處公開場合透露，中國將成墨西哥以外的百事第一大海外市場。在百事全球系統中，中國市場的發展正處於什麼時期？

    朱華煦：其實目前中國已經成為百事海外第一市場了。百事在中國的發展速度我都感到吃驚，8年前我入主百事中國的時候沒想到，今天也沒想到，年初我在哈爾濱表示2007年中國將成為百事海外第一市場，但目前，百事在中國市場的銷售量已經高過墨西哥。如果說人有百年，那麼百事在中國尚處於青年時期，她的空間還有很大。

    記者：自入主百事中國起，您是否懷著一個把百事變成第一的夢想？

    朱華煦：我從沒有把百事變成第一的夢想。我初到百事的時候，有人跟我說，97年我們的競爭對手在一次內部會議上，說要在三年以內把百事可樂趕出東海以外。講這些話的唯一的結果，就是給你的對手增加他的動力。

    記者：1998年，當時百事公司一把手面試您的時候，您問了面試的董事長兩個問題：百事在中國的業務要做到多大？百事在中國要多少年才能追到競爭對手？現在你能回答當初自己提出的這兩個問題了嗎？

    朱華煦：其實還回答不了。第一個問題取決於市場，儘管中國已成為百事海外第一市場，但空間還很大；第二個問題取決於我們董事會的決定和實際情況，我不能說我計劃哪一年超過我的競爭對手。假如在我有生之年達不到這一個結果，那也無所謂。百事所要達到的是高於行業平均發展速度和董事會既定的發展速度，而不是按照競爭對手的節奏來安排。

    記者：1981年，百事在深圳成立了其在中國的首家灌瓶廠。隨後百事在中國設立的廠家數量在您的任期內不斷地變化，目前情況怎麼樣？

    朱華煦：目前百事中國在華灌瓶廠已達到20家，還有一家濃縮液廠，20個分公司，最讓我驕傲的是百事中國的團隊，極其年輕和充滿活力，一個充滿激情、夢想的藍色團隊。

    記者：中國流行打分制，您對百事中國總體發展情況和自己工作滿意度打分情況怎麼樣？

    朱華煦：百事中國區近年來一直保持兩位數的強勁增長，近7年來除個別年份外，增長速度均大幅度超過主要競爭對手。2005年更是實現歷史性的突破，市場份額達到30％。因此我給百事中國打9分，對於自己的工作，三七開吧。

    超越對手一點也不重要

    記者：從年初一些來自華爾街的報導看到，百事公司歷史性地超越了對手可口可樂公司。

    朱華煦：2005年歲末，美國東部時間12月12日，可口可樂公司股價收於每股41．15美元，一共發行股票24億股，市值987億美元。同一天，百事公司股價收於每股59．31美元，共發行17億股，市值達到1108億美元。這是自1919年可口可樂上市以來兩家公司市值最為接近的時刻，而十年前百事的市值還不到可口可樂的一半。在這其中，百事中國貢獻了很大的力量。

    記者：是否表明百事在中國已經超過了對手？

    朱華煦：不是，但雙方差距在一步步縮小，8年前我們只是主要競爭對手的1／3，我們沒急，一年一年的，慢慢地把這個差距縮小，縮到現在的2／3，也不著急，我不曉得需要多少年能把這個1／3追上，但這些不在公司的考慮範圍之內，一切得慢慢來，中國市場需要這樣的一種韌性。

    記者：百事市值超越對手和百事中國區在百事全球的優異表現，是否讓你有種成就感？

    朱華煦：沒什麼成就感。其實超越對手一點也不重要，其實與任何對手的競爭，都是自己與自己的戰爭，就像打高爾夫一樣，沒有強烈的對抗，卻有突然降臨的好運；沒有力挽狂瀾的雄偉，卻有著身心合一的持續穩定。小小高爾夫球一飛沖天劃出的痕跡，其實最能體現企業經營管理的特性：做簡單的事，始終如一。

    朱華煦的「高爾夫理論」

    高爾夫奇才「老虎」伍茲虎視眈眈的面容曾出現在某著名周刊封面上，上面還有一個大標題：「老虎的統治」。該周刊將伍茲歸入最頂尖的運動員群體中，並將這群人冠以「支配者」的稱號。

    「支配者」的意思不僅是說這些運動員的自身條件遠勝對手，更重要的是，他們具備非同尋常的控制能力和永無止境的激情。

    事實上，這也是對朱華煦專訪兩個小時裡，這位美籍華人給我最大的印象：他很少談自己，談他的管理哲學。大部分的時間裡，他是在談百事，談他那群年輕的團隊，談所有百事人的藍色夢想。

    但熟知朱華煦的人知道：百事中國的一切，其實都在他的運籌帷幄中。

    朱華煦談得最多的是他自己喜歡的高爾夫運動。在記者看來，這個跨國企業的ＣＥＯ，一切管理與思想其實與高爾夫有著密切的關聯。

    在朱華煦看來，一個圓圓的小高爾夫球，不是可以隨意調遣的，你必須全神貫注於一點，「哪怕差一釐米都不行」，周身的每個神經都必須調動起來，藉助內在爆發力、揮臂慣性、地勢風向等等，瞬間完成一個自如揮桿動作。

    在外行眼中只不過是簡單的一揮，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而內行則深知那一揮所需要的功力：揮桿過猛不行，揮桿不力不行，身體不成一個優美的線條也還是不行。

    朱華煦說，高爾夫運動，對人和競爭有著自己獨特的詮釋。這是一項你總是想做到完美無缺，而又總是達不到完美無缺的運動，「就像經營一個企業一樣」。浸淫幾十年的專業球手，也不能確定每一桿每一洞都能勝過別人。表面上你在與人競爭，實際上更多的是與自己競爭。競爭的得失，不是一桿一洞能夠顯現的，而強弱在於你的穩定性，在於你將簡單的揮桿動作，始終如一地做好。你今天打100桿，明天99桿，那你就進步了，沒有對手，好與不好在於自己。

    「這一桿失敗了，下一桿你千萬別想著將這一桿的損失補回來，必須忘卻第一桿，一桿一桿地來，千萬急不得。」在朱華煦看來，這就是高爾夫的特性，也是企業經營管理的特性：做簡單的事，始終如一。

    面對的任何競爭，如同打高爾夫一樣：是自己和自己的一場戰爭，做企業其實和打高爾夫一個道理。

    消費者在哪裡，我們就去哪裡投資：我們要無限性地逼近消費者。

    做任何事都要一步步地來，一口吃掉對方不現實，也是兵家大忌。

    其實超越對手不重要，重要的是超越你自己。

    我從沒有把百事變成第一的夢想，假如在我有生之年達不到這一個結果，那也無所謂。

    「假洋鬼子」的中國情結

    從孟山都公司大中華及韓國區總裁到美國惠而浦公司大中華區總裁，再到8年之前上任百事中國區總裁，朱華煦一直以中國人的面孔輾轉於幾大國外跨國企業巨頭之間。這個拿著美國護照的香港人，這個在圈內好評如潮的職業ＣＥＯ，總在任何場合一再強調自己的中國人身份。

    目前在朱華煦的百事中國，已很少看到鬼佬的面孔，甚至管理層70％已經由中國人擔任，他們以更中國化的方式和思維去開拓市場，他們甚至把在哈爾濱興建新的灌瓶廠和振興東北老工業基地聯繫起來，天然地獲得政府的支持：這是典型的中國化方式和思維。

    一個細節是：百事中國所開展的每次活動之前，都會唱《歌唱祖國》和《五星紅旗迎風飄揚》兩首革命歌曲。一個外企有此動作，朱華煦本人無疑是個重要的原因。

    朱華煦說，他是一個沒有野心的人，不想升官，也不願意升官，他喜歡目前的這種狀態。這其實源於他目前的工作地點，這不僅讓他能吃到自己最喜歡吃的中餐，還讓他為自己骨子和血液裡的那些中國元素找到歸宿感。

    自稱「一個徹底的中國人」，朱華煦在美國念書時就對中國歷史和傳統文化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常常想回來」，他喜歡逛唐人街，喜歡中國武術，喜歡喝百事可樂，卻總無法習慣國外的牛排。

    朱華煦深信，凡中國人都有這種情結，他甚至將此用於百事的配方之上：產品必須適合中國人的口味，為此，百事根據中國市場調整了特別的配方。

    朱華煦說，在國外企業做ＣＥＯ，總有種「為他人做嫁衣裳」的感覺，而其所努力的方向，只能是將百事變成中國人的百事，將百事的味道變成中國人喜歡的味道，而不是美國味道，不是西餐味道。

    「我是一個徹底的假洋鬼子。」朱華煦說，他一直為此感到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