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8月,斯洛維尼亞樂團LAIBACH(萊巴赫)將在朝鮮平壤為2000名觀眾舉行兩場演出,演奏樂團成立三十年來的經典名曲與部分朝鮮民歌,這超出了很多人的想像。LAIBACH到底是支怎樣的樂團?我們知道他們的音樂風格跨越工業音樂(Industrial music)、軍樂(Martial)和新古典(Neo-classical),迄今為止已經發表了8張錄音室專輯、4張翻唱專輯、3張配樂唱片、7張現場專輯、數十張單曲唱片、合輯和分支計劃,是芬蘭/德國/澳大利亞聯合製作的影片《鋼鐵蒼穹》(Iron Sky)的配樂創作者,是著名德國工業金屬樂團RAMMSTEIN(戰車)的靈感來源,自創建伊始即躋身於工業音樂鼻祖之列。此外,LAIBACH還是一個豐富的跨界計劃,拼貼、攝影、海報、設計、視頻拍攝、裝置、舞臺和表演等藝術形式無不在其運用之中。但是,他們到底在唱些什麼?
1980年6月1日,LAIBACH成立於斯洛維尼亞中東部的工業城市特爾博夫列(Trbovlje),採煤和金屬加工的沉重節奏與深沉殘酷植根在其血脈之中。他們使用軍事化的穿著,發表講演式的宣傳和關於極權主義的聲明,此後多年在藝術、哲學和政界引發長久的爭議與討論。
其團名LAIBACH得自斯洛維尼亞首府盧布爾雅那(Ljubljana)的德語舊名「小溪旁邊的城市」,這是該名稱在歷史上第四次出現:首次是在1144年,被用作最初的城市名;第二次是奧匈帝國統治期間;第三次是二戰期間,「納粹佔領軍在此逮捕、折磨和殺害那些不相信第三帝國會勝利的盧布爾雅那市民」。這個名字喚起人們過去的痛苦記憶,概括了「極權主義和由生產而產生的,以奴役為形式的異化相互溝通而產生的恐怖」。LAIBACH解釋說,「我們的名字可能很髒,但是我們很乾淨。」
在盧布爾雅那的1982年Novi搖滾音樂節上,主唱Tomaž Hostnik身著軍裝登臺,被臺下扔出的瓶子擊中面部(儘管傷情嚴重,他依然堅持演出直到結束);1987年專輯《主業會》(Opus Dei)因為標題而遭到激進的天主教團體「主業會」控告;唱片內頁設計使用了斧頭組成的萬十字章,也遭人誤解——沒多少人注意到其實是在模仿反納粹的達達藝術家約翰·哈特菲爾德(John Heartfield)的作品;LAIBACH或被認為是社會主義者,或被認為是法西斯主義者,並且因為被懷疑是社會主義激進分子而被美國拒絕入境(直到1989年才獲準在美國演出)。
1990年前,樂團的創作主題集中於南斯拉夫總統狄托去世後,祖國內部的權力鬥爭和西方的趁勢入侵,例如《主業會》裡作有「西方如何獲勝」(How the West Was Won);1990年後,他們關注新世界秩序(New World Order)和自由市場經濟對社會的影響。經濟新聞報導、政治演講、科幻電影和傳統東歐音樂都進入了採樣範圍。1994年,我們迎來了一張歷史性的反戰翻唱專輯,《北約》(NATO)。
在1994年
戰爭繼續,一如既往
戰爭繼續,從未結束
戰爭讓自信更為缺乏
在1995年
全新的戰爭生來死亡
從全部摧毀到有限摧毀
恐懼是保衛國家的關鍵
在1996年
政治已經沒有必要
用無意之眼觀察生活
看著人類透過偽裝觀察
……
在1999年
戰爭摧毀了最後的天際線
燃燒的十字架出現在天空
子彈飛起人們倒下
——「2525」,選自《北約》(NATO)
這首歌改編自美國流行搖滾樂團ZAGER & EVANS的1969年熱歌「在2525年」(In the Year 2525)。LAIBACH創作的歌詞「在1999年/戰爭摧毀了最後的天際線/燃燒的十字架出現在天空/子彈飛起人們倒下」被認為是對於1999年北約轟炸南聯盟的著名預言(北約的標誌就是個十字)。
專輯還翻奏了霍爾斯特《行星組曲》的「火星/馬爾斯——帶來戰爭者」(Mars - the Bringer of War),瑞典硬搖滾樂團「歐洲」(EUROPE)的「最後的倒計時」(Final Countdown),英國迷幻搖滾「平克·佛洛依德」(PINK FLOYD)的「戰爭之狗」(The Dogs Of War)……以及美國鄉村歌手John D. Loudermilk的「Indian Reservation」 (The Lament of the Cherokee Reservation Indian)。歌名「印第安保留地」被改為「國家保留地」,歌詞上升成為催人奮進的愛國主義內容:「他們奪走了整個東方的國家/把我們趕到這些保留地上/奪走了我們的生活方式……奪走了我們的母語/教我們的年輕人英語/一度曾是手工製造的物件/現在都是日本製造/東方的人們!/東方的部族!/光榮生存,光榮死去/……儘管我們穿上襯衫打上領結/我們內心深處仍然是紅種人(red man)/他們改變了我們希望的方式/卻永遠也改變不了我們的心與靈……」
音樂被打上時代的烙印,專輯和歌詞映射出南聯盟的形勢急轉直下。「被佔領的歐洲,北約巡演1994-1995」隨後舉行,樂團冒著莫大風險在被佔領的塞拉耶佛做了巡演的最後兩場演出——直到第二場演出前一小時,代頓和平條約才被雙方籤署並正式生效。
1996年的《耶穌基督超級群星》(Jesus Christ Superstars)是他們的一次金屬化嘗試,專輯得名自韋伯的歌劇《耶穌基督萬世巨星》(Jesus Christ Superstar)。第一首演唱英國電子樂團JUNO REACTOR的「神就是神」(God Is God)再次使用歌詞發出預言——「你會在天上看見地獄/你會看到黑暗/你會看到善與惡/你會看到城牆崩塌高塔倒落」——2001年雙子塔的毀滅。
LAIBACH的視覺元素主要來自於先鋒藝術、第三帝國時期的德國藝術和社會現實主義。樂團成員在演出時身著制服,配以強力的舞臺音樂(工業音樂)發表概念化的宣言,以強調「去個性化」。1983年,他們提出「復古先鋒」(retro-avant-garde,也有譯為「復古前衛」)概念,通過藝術化的「引用」、重構語境、重新解讀「皇后」、「滾石」、「甲殼蟲」等樂團的經典作品引發對於著作權/著佐權的討論。
曾經有人問到如何看待RAMMSTEIN「剽竊」他們的創意,LAIBACH回應:「LAIBACH並不相信原創性……由此,RAMMSTEIN不可能從我們這裡『剽竊』多少東西。他們只是讓自己受到我們的啟迪,過程絕對合法。我們很高興他們這麼做。他們再次以某種方式證明了一個好的『抄襲』可以在市場上比『原創』掙更多的錢。無論如何,我們今天共享了版圖:RAMMSTEIN似乎是個給青春期少年的LAIBACH,而LAIBACH是給成年人的RAMMSTEIN。」2004年,LAIBACH重新混音了RAMMSTEIN的「Ohne Dich」,原唱歌詞「沒有你就沒有我」被增加了「沒有我就沒有你」,也是道出了真相。
1984年,LAIBACH和關聯藝術團體合作創建NSK(新斯洛維尼亞藝術)。這是一個更有力的活動平臺,在1992年升級成為一個虛擬國家(同樣也是藝術作品),擁有自己的國歌、護照、代表大會和郵票。目的在於讓人們「注意到極權主義並非一個從1933至1989年間的不連續的、而後就結束的歷史現象」。此後,樂團討論的主題愈發寬泛:伊拉克戰爭、反閃米特主義、現代世界危機、音樂與權力的關係、藝術與意識形態的關係、生命與死亡的關係……音樂形式也逐步轉向新古典——改編了巴赫和華格納的作品。LAIBACH引發的文化現象引起了很多重要的理論家的關注,如德國藝術批評家、哲學家鮑裡斯·格羅伊斯(Boris Groys)和斯洛維尼亞馬克思主義哲學家、文化批評家斯拉沃熱·齊澤克(Slavoj Žižek)等人都從不同角度作出了評判。
西方認為大眾是綿羊,如果說流行音樂是給他們準備的音樂,那麼,LAIBACH就是偽裝成狼的牧羊人。他們8月的朝鮮之行一定會引發更多討論,讓我們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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