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列斯-伊涅斯塔屬於一類已經瀕臨滅絕的中場球員,他們可以在極其狹小的空間轉身、穿襠過人、跑動、停身、內切和射門。從拉瑪西亞的哭泣男孩,到成長為被我們熟識、熱愛並徵服世界,伊涅斯塔走過了很長一段路。近日,外媒Football Paradise在一篇文章中回憶了伊涅斯塔職業生涯的點點滴滴。
序言:思想與記憶當一個人談到墜入愛河,他通常會因為愛情而內心悸動,享受被長著翅膀的愛神丘比特的箭射中。那一刻世間的一切似乎都消失無蹤,而熱戀中的人情話連篇,詩意在唇邊蔓延,就像一隻鳴禽放聲歌唱。因為這是關乎心靈的問題。
思想與記憶的浪漫卻是另一回事。在人生中,每個逝去瞬間都想向傲慢的思想「求愛」,渴望成為我們難以忘卻的美好記憶中的一部分。隨著時間推移,它們往往會被淡忘。
但每隔一段時間,總會有某個十分生動的片段超越時間,成為記憶本身。世界不會消失,因為與那段記憶相關的每個微小的細節都是一份紀念品,被思想固執地收藏。不過,詩歌卻在繼續著它的舞蹈。
這是關乎思想的問題。在這一點上,筆者自認為是值得信任的,因為我更沉迷於這種類型的浪漫。本文將會描述那個讓我難忘的片段,而故事始於一個小男孩的哭泣。
第一幕:來自豐特阿爾維利亞(Fuentealbilla)的小男孩1996年11月,那是個寒冷的日子,年僅12歲的安德列斯-伊涅斯塔躲在巴塞隆納俱樂部青訓營拉瑪西亞的一個僻靜角落哭泣。數小時前,他和父母從位於卡斯蒂利亞-拉曼恰自治區阿爾巴賽特的家鄉村莊豐特阿爾維利亞來到巴塞隆納。巴薩青年隊教練,與伊涅斯塔父母相熟的Enrique Orizaola看了看他的腳步,覺得他應當在拉瑪西亞接受訓練。
小伊涅斯塔剛開始對能夠加入巴薩青訓營感到非常興奮,但現在他只想回家。在那段時期,伊涅斯塔經常獨自哭泣,原因正是因為想念父母和家鄉——在豐特阿爾維利亞村莊,他曾與年齡相仿的男孩一起愉快踢球,沒有任何煩惱。
抵達拉瑪西亞短短20天後,伊涅斯塔就第一次身穿巴薩球衣,在俱樂部U14 B隊完成了首秀。
三年後,在1999年耐克杯(Nike Premier Cup)賽場,伊涅斯塔戴上了巴薩U15青年隊的隊長袖標。在那屆賽事的決賽中,這個來自豐特阿爾維利亞的男孩初次在諾坎普表演他的絕技。
在巴塞隆納,1999年7月的那個夜晚有風,15歲的伊涅斯塔留著中分頭,穿上了巴薩4號球衣。巴薩U15青年隊在決賽中的對手是來自阿根廷的羅薩裡奧中央,後者希望奪得第一座耐克杯冠軍獎盃。但巴薩也有類似目標,伊涅斯塔和他的隊友們都希望阻止羅薩裡奧中央奪冠。
在諾坎普的草坪上,伊涅斯塔在第一腳觸球時就施展魔法。作為隊長,伊涅斯塔在身材遠比他高大的對方球員面前扭動身體、轉身,用腳輕輕「撫摸」皮球,仿佛在皮球耳邊低語,說服它按自己的意願滾動。
對鐵桿巴薩球迷來說,這個少年讓他們看到了一幕似曾相識的畫面:一名看似脆弱的中場球員輕快地突破許多身強體壯的後衛,就像一個雙腳綁著帶翼涼鞋的神在空中滑翔。巴薩球迷曾見證米歇爾-勞德魯普和佩普-瓜迪奧拉在「夢之隊」像這樣踢球,如今又看到了安德列斯-伊涅斯塔重現兩位前輩的輝煌時刻……
這個男孩用行動向諾坎普看臺上的觀眾們做出了一個承諾:在未來十餘年,他將追隨前輩們的足跡,繼續為巴薩譜寫詩歌。
巴薩和羅薩裡奧中央在常規時間各進一球,比賽進入加時。在看臺上,佩普-瓜迪奧拉、哈維和路易斯-菲戈三名巴薩一線隊成員饒有興趣地繼續觀看比賽。當加時賽進入最後幾分鐘時,許多球員覺得雙方不得不通過點球大戰決出勝負,然而也正是在那一刻,伊涅斯塔在他的職業生涯畫布上書寫了濃墨重彩的第一筆。
在距離點球點大約1米的地方,伊涅斯塔接到來自右路的一次地滾球傳中,然後用右腳溫柔「吻別」皮球,而在羅薩裡奧禁區內,7名防守球員只能無奈地看著皮球滾入網窩。這個來自豐特阿爾維利亞的小男孩打進了制勝球,那一天他也不再哭泣,而是瘋狂地慶祝球隊奪冠,甚至在慶祝過程中跑丟了一隻鞋。
過了一會兒後,這位年輕隊長(他已經找回那隻被跑丟的鞋,並戴上了隊長袖標)站在興高採烈的佩普-瓜迪奧拉身前,接過冠軍獎盃。當瓜迪奧拉與他握手表達祝賀時,伊涅斯塔害羞地垂下目光,然後嘴唇動了動,略顯尷尬地笑了——他也許在輕聲向瓜迪奧拉道謝。
瓜迪奧拉不知道,伊涅斯塔在拉瑪西亞的宿舍裡只掛了兩名球員的海報,他就是其中之一。另外一名球員則是瓜迪奧拉童年時的偶像米歇爾-勞德魯普。
第二幕:衝上雲霄「這個小夥子會讓我倆都退役。」在巴薩的一次訓練中,佩普-瓜迪奧拉曾告訴哈維。
那是2002年,安德列斯-伊涅斯塔已經開始與巴薩一線隊合練。在那一年的10月份,伊涅斯塔在巴薩與布魯日的一場歐冠比賽中首次代表一線隊登場。
2004年,巴薩籤約葡萄牙進攻組織者德科,伊涅斯塔經常與德科搭檔,還學習這名前波爾圖球員的技藝。到2005-06賽季,伊涅斯塔成為弗蘭克-裡傑卡爾德執教的巴薩隊內的一名重要成員,並就此揭開了故事的第二幕。
巴薩在2006年衛冕西甲聯賽冠軍,在歐冠決賽中2-1戰勝阿森納奪冠。在那場於法國巴黎法蘭西球場進行的決賽中,伊涅斯塔成了決定比賽形勢的關鍵球員之一。這位魔術師用一次舉重若輕的傳球,讓足球再次變成了一項簡單的運動。
雖然第18分鐘被罰下一人,但憑藉索爾-坎貝爾的頭球破門,阿森納在比賽進行到第37分鐘時取得領先,隨後將比分優勢一直維持到了下半場後半段。
伊涅斯塔在下半場替代受傷的埃德米爾森登場,而當全場比賽進行到第76分鐘時,他在左肋送出了一記長距離直傳,將皮球傳到拉爾森腳下,後者用右腳內側順勢將球推給埃託奧,埃託奧的射門為巴薩扳平比分。
四分鐘後,巴薩憑藉貝萊蒂的進球完成反超,在擊敗阿森納後贏得了俱樂部歷史上的第二座歐冠冠軍獎盃。
對於那場比賽,許多人都還記得伴隨著戲劇性逆轉而來的狂喜感,但在浪漫主義者看來,安德列斯-伊涅斯塔的那次傳球最美妙、直達內心,為巴薩吹響了反攻的號角。
第三幕:榮耀與不安當佩普-瓜迪奧拉成為巴薩主帥,他發現了另一個版本的伊涅斯塔——若是在奇幻世界中,這就好比甘道夫由身穿灰袍變成了身穿白袍。
每當皮球來到伊涅斯塔腳下,他的優雅停球、髖關節的擺動和膝蓋的蹲伏總是讓防守球員心驚膽戰。憑藉看似簡單的變向或敏捷的腳步移動,伊涅斯塔經常能夠讓防守球員失位,滑鏟無果,只能無可奈何地在他身後追逐。
故事的第三幕很快就到來了。
2008-09賽季,切爾西對陣巴薩的歐冠半決賽次回合比賽在斯坦福橋球場進行。雙方在首回合中互交白卷,而在次回合比賽進行到第9分鐘時,切爾西球員麥可-埃辛就在距離球門20碼的地方左腳凌空世界波破門。
但在那個倫敦之夜,伊涅斯塔又一次拯救了球隊。
當比賽進行到第90分鐘時,十人應戰的巴薩0-1落後。隨著每分每秒過去,倫敦的空氣變得越來越凝重,而在距離倫敦大約1500公裡的加泰隆尼亞,巴薩球迷也焦慮不安。巴薩翻盤的希望似乎相當渺茫。巴薩知道他們需要一粒客場進球才能晉級,但這太不容易了。
伊涅斯塔的經典時刻即將到來。阿爾維斯的右側傳中被頂出,皮球來到萊奧-梅西腳下,但他被一群切爾西球員包圍。不過梅西很清楚,伊涅斯塔就在不遠的地方——每當巴薩陷入不利局面,伊涅斯塔都會挺身而出——此刻他背部稍稍彎曲,張弓搭箭,似乎為絕殺做好了準備。
梅西將球傳給伊涅斯塔,伊涅斯塔知道只要輕輕揮動魔杖,他就能夠施展魔法。
(「我用外腳背,而不是內腳背或球鞋頂部完成射門,但我的靈魂的力量完全投入了那次射門。」——伊涅斯塔)
評論家們盛讚那支由歐洲最優秀的球員和教練組成的巴薩就像「魔術師」,前曼聯主帥亞尼克斯-弗格森稱伊涅斯塔「讓球隊工作」,而維恩-魯尼則認為他是全世界最佳球員。不久後,巴薩與伊涅斯塔續約到了2015年。
2009年5月27日,巴薩在羅馬舉起了歐冠冠軍獎盃,但對伊涅斯塔來說,那一年的冬天來得太早了。
當巴薩在美國進行賽季前的訓練時,在歐冠決賽中受傷的伊涅斯塔還沒有完全康復。而在加泰隆尼亞,球迷們因為西班牙人俱樂部隊長、中後衛達尼-哈爾克不幸逝世而哀悼。當時年僅26歲的哈爾克因為突發心臟病猝死——哈爾克去世時他的女友懷有身孕,在他去世幾個月後生下女兒。
哈爾克和伊涅斯塔曾經在西班牙青年隊搭檔,一直私交甚篤。這兩名球員所效力的俱樂部之間有著激烈的競爭關係,不過倆人都入選了從16歲到21歲等各年齡段的西班牙青年第。事實上在青春期的最後幾年,哈爾克和伊涅斯塔一起成長,所以他們是最好的朋友,所以哈爾克去世的消息讓伊涅斯塔感到震驚。
一種不安的感覺吞噬了伊涅斯塔的身體和靈魂。很顯然,伊涅斯塔承受著巨大痛苦,似乎沒有辦法擺脫。對伊涅斯塔來說,訓練逐漸變得就像繁重如山的任務,而他的情緒也開始變得不穩定。
伊涅斯塔需求幫助,巴薩俱樂部也竭盡全力幫助他,不過到了最後,仍然是足球場上的一瞬間讓他徹底擺脫了壓得他喘不過氣來的憂鬱。
第四幕:一瞬永恆2010年7月11日晚上,我的思想墜入愛河——在記憶深處,我將永遠記得那個瞬間。
我經常回想起那個夜晚,尤其是當我遭遇困境,心情沮喪的時候。可以告訴諸位,當我上一次回憶那場比賽時,由於藥物不起作用,我感到特別焦慮。許多年後,我對那個夜晚的記憶從未發生任何變化。
那時我家裡有一臺老舊電視機,擺放在靠近父母臥室的客廳;我的哥哥總是掌握著電視遙控器,根據父親打鼾聲的大小來調整電視機音量。我不介意哥哥這麼做,因為幸運的是我倆都喜歡足球,不會為了爭奪一個小小的遙控器而打架。15歲的我常常坐在一張舊沙發上看比賽,每當我在比賽中的重要時刻手舞足蹈時,沙發總是會嘎吱嘎吱作響。如今回首往事,考慮到那場世界盃決賽的戲劇性,我猜當時沙發的響聲一定特別大。
我永遠難忘那個特別的時刻。
比賽進行到第116分鐘,荷蘭和西班牙球迷都已經開始祈禱,希望能夠喚醒足球之神,幫助他們的國家隊在即將到來的點球大戰中避免失敗。神的幫助確實來了,但兩支球隊並沒有進入點球大戰。
2010年南非世界盃決賽,西班牙與荷蘭一役進行到第116分鐘——在那個時刻,我不僅看到一名小個子球員戰勝了一群身穿橙色球衣的對手,還看到他驅散了頭頂上看不見的陰雲。我看到伊涅斯塔避開範德法特的攔截,隨後右腳抽射,荷蘭門將馬爾滕-斯特克倫博格一隻手碰到了皮球,但皮球似乎完全聽從伊涅斯塔用腳發出的指令,在反彈後躥入網窩,仿佛在對斯特克倫博格說:「你敢碰我嗎?」
在那個夜晚,安德列斯-伊涅斯塔就像足球之神,他在慶祝進球時盡情宣洩,脫下球衣,露出白色的內衣,上面寫著「達尼-哈爾克永遠與我們同在。」
在西班牙的某個地方,一位女兒還未滿10個月的母親在電視上看到那一幕後哭了。女兒的父親雖然已經去世,但精神永存;她愛達尼-哈爾克,他永遠在她身邊。
尾聲每當我回憶起西班牙國家隊在約翰尼斯堡舉起世界盃冠軍獎盃的那個夜晚,我就會意識到,安德列斯-伊涅斯塔在球場上所做的事情,就像詩人拿著羽毛筆在羊皮紙上寫詩。對我來說,這個來自巴薩的小魔術師始終是足球場上的約翰-鄧恩(John Donne,十七世紀英國玄學派詩人);他也像一位戰勝了死亡和抑鬱的藝術家,無所畏懼地表達:死亡,別太驕傲!
我猜,每個人都意識到了這一點。也許這就是為什麼當安德列斯-伊涅斯塔走進或離開某座球場時,就連競爭對手的球迷們也會團結一致,起立為他鼓掌。如果去埃爾普拉特球場(譯註:西班牙人主場),你會發現無論西班牙人球迷如何強烈抗議巴薩是世界最佳俱樂部的說法,當播報員提到伊涅斯塔的名字時,他們的聲音都會變得柔和。
就算在伯納烏球場的看臺上,皇馬會員們也會站起身來鼓掌,表達對伊涅斯塔的敬意。
如今距離伊涅斯坦在約翰尼斯堡克服死亡和抑鬱的陰影,以一種關乎人性、愛與友誼的姿態團結西班牙球迷已經8年。在這漫長八年間,西班牙足壇始終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則,那就是無論伊涅斯塔在何時登場或離場,球迷們都需要起立致敬。
八年過去了,這個來自豐特阿爾維利亞的小個子男人仍然在對手和觀眾面前表演魔法。
但現在伊涅斯塔必須離開了——也許他將會激勵另一個大陸。這個消息讓人傷心,而我們也會珍惜伊涅斯塔在本賽季剩餘場次比賽中亮相的每分每秒。對於那些希望時刻注視意義已經超越了球員的伊涅斯塔的人們來說,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八年過去了,世界足壇從未出現另一個安德列斯-伊涅斯塔。我甚至懷疑,未來也永遠不可能出現一名像伊涅斯塔那樣的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