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落 村 莊
文/常紅梅
我是那樣地傾情於我的村莊,似乎沒有什麼可以與它相媲美了。
那些零落而井然有序的矮土房,就像村裡七姑八嬸九婆親切而溫和的臉龐,那種無處不在的溫暖感覺觸手可及。
而這時,村莊的上頭洋洋灑灑落下了一層又一層雪花,已是美到極致了。
在我眼中,它們灑落在這塵世間的就是莊戶人潔白而簡單的思想,是聖潔的精靈,那種暖暖的、柔柔的、親切的感覺依然在心頭縈繞、盤旋。
記憶中落雪的村莊依然有母親奔忙的身影,她頭頂著一條藍色的四方圍巾,圍巾從中間被折成一個三角形,包住了頭臉,煞是美麗。
莊戶人家冬天最誘人的就是有一個溫暖的土炕,而燒炕用的麥草、麥衣子(麥子殼兒)都需要去離家大約要走5分鐘左右的場院裡,場院很大,是夏天家裡碾麥子的地方。
冬天的時候,便堆起了兩個垛子,一個是麥草垛,一個是衣子垛,麥草是用來引火的,衣子煨火,於是母親每一次去場院時,都會提著兩個竹籃子,一個裡面塞滿了麥草,一個裡面是煨炕的衣子,麥草垛摞得很結實,母親每撕夠一籠子麥草都要費很大的力氣,
而衣子也很髒,有時候裡面還拌些幹牛糞,母親每次提著兩個笸籠出來時,那藍色的圍巾上總會沾上幾根麥草或星星點點的衣子,潔白的雪花落在她的頭上、眉上、臉上,還有上面開滿碎花的大襟棉襖上。
走在雪地裡,和落雪的村莊組合,形成了一幅古典美麗的畫面,尤是她那少婦的一臉嬌羞,已是畫中絕美的一筆了。
小時候,我總是喜歡趴在土炕的窗欞上,看外面飄落的雪花,看燒炕的母親披一肩雪花,從院子的那邊走來,記憶中,母親的身體中總是帶著一股暖流,和她趴在炕眼前點燃的柴火一起散發著滾燙的熱,溫暖著整個季節,在村莊飄過的一場場紛紛揚揚的雪花中……
其實,我趴在土炕窗欞上看母親一身雪花燒炕的日子是極短暫的,後來,我上學了,通往村校的路足有五六裡,一年年,一場場雪花從村莊飄過時,而我大多時候流連在村口那片落雪的梧桐林,那些梧桐樹是春天時節父親、母親和哥哥們一起栽植上去的,父親說那是一片「經濟林」,有了它們,我們家以後的日子再不用發愁了。
可這一切與我無關,我喜歡這裡,只是為了傾聽落雪的聲音,每一次雪花飄起的日子,我喜歡長久地在雪中佇立,聽林中雪落的聲音,希望這可人的精靈能為我披上一件白衫,想像著自己身後跟著七個小矮人,有著愛我的王子騎馬踏雪而來,看見我白色披肩的飛揚……然而「噠噠」的馬蹄聲始終未見,只有林中落雪的聲音一次次在耳畔迴響,一片、兩片,簌簌又簌簌,在只有我一個人的林間……
飄雪的村莊,農家的土炕前又是另一番熱鬧,窗外是紛紛揚揚雪花飛舞的迷離世界,屋內卻瀰漫著溫情、詩意與浪漫。
當雪花開始一場場飄落村莊時,一切沉寂的心事也便開始變得活泛起來了,那些平時和父母一起忙於農活的村裡的大姑娘、小媳婦們終於有了閒空,便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她們自行一撥一撥地分坐在誰家的土炕上為心上人納鞋墊、織毛衣,一起嬉笑著、打鬧著。姑娘們嘰嘰喳喳聊著未過門的夫婿,哪個俊,哪個美,哪個一看就是個將來會疼媳婦的主,直聊到對方臉紅到耳根,拿起鞋墊子捂住了臉,半天羞得放不下來……人說少女情懷宛如詩意,那份嬌羞如此美麗!
而此時,小媳婦那邊則是另一番景象了,她們在惦記著外出打工的丈夫在外面是否受凍?那雙破棉鞋腳趾頭可曾露出來,那件被翻洗過幾次的舊棉襖一定髒了吧?她們惦記自己調皮的孩子在上學路上雪花是否會鑽進棉鞋?爾後,不知誰冷不丁說出一段「葷笑話」,惹得大家笑成了一團……飄雪的日子,農家的土炕前總是洋溢著歡樂和濃濃的溫情。
飄雪的村莊永遠籠罩著歡快的氣氛,遠遠地聽見對面山坡上傳來陣陣嬉鬧聲,那是孩子們放學歸來的聲音,這時候,在土炕上做針線的母親便開始下炕為孩子準備豐盛的午餐了。
別以為她們行動得太慢,這些頑皮的孩子真要回到家還得好一陣子呢,當第一片雪花飄落村莊時,他們心頭的幸福就已經開始被一寸寸地點燃,好不容易逃出校園的藩籬,如一群脫韁的小駿馬,在雪地裡奔跑著、呼喊著,打雪仗、堆雪人……當大人們發現時,對面山坡上已經被踩成了一個溜溜坡,滑冰場,他們樂此不疲地在上面往返滑冰,在一片歡笑聲中享受著落雪帶來的歡愉,直到誰家的母親站在家門口一次次呼喚她孩子的乳名,大家才做鳥獸散,各自忙著趕回家吃飯。
就這還不過癮,吃完飯後,當雪花依舊在村莊飄落時,他們又想出了一個更加絕妙的辦法——逃學,幾個調皮鬼偷藏在一個旮旯地裡,等下午上課的時間已過,當路上再也找不到行人,當村莊又一次陷入沉寂,他們才跑了出來,開始了雪地裡的又一次狂歡(多年後回想起來,原來這才是最值得回味的童年)……
許多年後的某個飄雪的日子,當我以志願者的身份剷除這座城市街道上的積雪,抬頭望見頭頂從都市樓頂的縫隙跌落而下的雪花時,心卻又一次回到了二十年前那個飄雪的村莊,我想起了「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心頭竟飄過一絲莫名的感傷,不知道,隔著悠悠歲月的河,我是否還會釣得彼岸(當年)的一片雪花,捧在手心,細細把玩?還有那顆如雪花般潔白的童心,是否依然安放在飄雪的村莊……
這感覺,就像我這許多年一直想要牽著你的手,不棄不離,相擁幸福,歲歲年年……
本文選自2020年12月2日《文化藝術報》A06版 詳情請點擊左下方閱讀原文查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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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 編 | 龐阿倩
審 核 | 梁飛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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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常紅梅丨雪落村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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