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運城市社會治安綜合治理協會成員,我們選擇去戒毒所調查,探索這個既引起人們注意且又受重視的課題,是受到一起督查案件的啟發。我們在鹽湖區人大工作時,曾督辦過一個因傷害致殘賠償案。受害者獲得了巨額賠償,不久便受朋友誘惑,開始吸毒,只一年功夫,十數萬元成「煙霧」,現在已是家徒四壁,妻離子散,疾病纏身,氣息奄奄,靠父母資助殘喘延年……。
我們是見過他到人大企盼援助淚眼含光的眼神,也看到他受毒癮折磨,痛苦、悔恨、無奈灰暗的眼神。我們因此而震驚,這禁毒喊了這麼多年,為何禁而不絕?我們想探個究竟。
戒毒所的現狀與無奈運城市公安局強制戒毒所位於城西南角,成立於1997年8月。佔地10畝,建築面積980m2。是由1983年所建的收審站改建的。現在同拘留所兩個牌子一套人馬。有正式幹警14人,其中所長1人,指導員1人,副所長3人,醫護人員3人,勤雜人員10人。全所現有戒毒病室10間,每間可容8人。公共活動場所320m2(含拘留人員),活動器材有桌球案、籃球、撞球、單槓等,有電視機6臺。
戒毒所是仿監獄式建築。戒毒病室同監房一模一樣。房舍歷經20多個春秋,陳舊、破損,無一不透風漏雨。監號大門均破舊不堪。這裡冬無暖氣,夏無電扇、空調。活動場地拘留、戒毒人員常有二三百人共用,如同煮餃子一般,僅能原地跑步。戒毒人員住所徒有四壁,無花、無草、無樹,連陽光與空氣也不十分充足。2003年7月8日,20名戒毒人員集體出逃事件發生之前,據說這裡的條件還更差。活動場地雜草叢生,所有地板破損嚴重,牆壁煙薰火燎,烏黑的牆面間有剝蝕。房間即無電視,也無報紙,除了說教,哪裡還有可親、可善、可留戀之處。驚動公安部的20名戒毒人員集體出逃案,雖有戒毒所管理上的疏忽與失誤,因此4名幹部被刑拘,可誰又想過這20名戒毒人員的出逃與這裡不具備現代文明生活基本條件有關。
這個問題所裡連年給市裡、區(原市)裡打報告,連年都是泥牛入海無消息。就連省政府批示的全省大同、太原、運城三個戒毒所,覆蓋全省戒毒工作,要求運城地區主建,也未能落實正明。在編制與經費上,至今還懸在空裡。戒毒人員集體出逃之後,鹽湖區公安分局對戒毒所進行整頓,加強了領導,增加了警員,可經費財政仍無戶頭。市委領導1998年曾表態經費由地、市財政解決,時過六年,那句話至今還在山西日報的報導上。視察過戒毒所的人大代表、政協委員一茬又一茬,人人看過都揪心,有人也曾慷慨激昂過,說領導屁股下的車子換了一輛又一輛,規格也一茬比一茬高,可這事關挽救青少年的戒毒所,為何就擠不出一些修繕錢、辦公費。誰又能知道所裡的辦公用具是幹警們從其他科室賴來的,就是出逃事件發生後,現已花去的10多萬元修繕錢,除了省廳給了1萬,市局給了1萬,其餘全是分局領導、所領導、幹警借的、墊的,談起這件事,所長拿出了歷年報告、匯報,一臉的沒奈何!運城強制戒毒所,何時能提到領導的議事日程上?
戒毒者家屬的冷漠與期待運城市戒毒所現在收治有34人,其中有10位家屬給支付醫療、生活費用,周五探視日有人看望,給以關懷,另24人家裡人不來交錢,也不探視,把戒毒救治子女的事推給政府,推給社會。我們雖然沒有見過這些人,但能夠推斷出他們是一臉的冷漠與苦愁。
據幹警們講,這冷漠也是有原因的。一般的講,吸毒者初涉毒品,或好奇一試,或受騙誤食,或受惑,或相逼,一旦步入歧途,已悔之不及。起初往往不敢告於家人,及家裡人知道,吸毒已非一日,大多已是債臺高築。家裡人在清償部分債務,訓斥之後,總以為會像解放初期戒鴉片那樣容易,但事實是幾乎所有初吸者都戒斷難,反反覆覆之後,家裡人償還不了這無底洞的債,信不過這再三再四指天跪地的發咒,一氣再氣之下,不是宣布斷絕父子關係,將其推出門去,便是斷其經濟資助,任其死活而不顧。城內有一青年女子吸毒之後,丈夫離異,父母拒之門外,兄弟們雖家境尚好,但一再資助之後,誰也不願再給錢,這位吸毒女子只好自謀生路,面對方方面面的冷漠與歧視。
在24位不受關懷的戒毒者中,多數來自農村,有一個還是河南人,全是打工族。他們本不富裕的家庭,甚至還處在溫飽線以下,就是賣掉所有的家產,一家人不吃不喝,也還不起數萬元甚至十多萬元的毒債,與其救一人而傷全家,倒不如舍一人而成全家。權衡利弊,不理睬不探視,離的越遠越好,推的越淨越好,是一種扔掉包袱的冷漠。
家屬冷漠還常常表現在單親離異家庭。父母間的長期不和,或爭或吵,或打或鬧,無暇顧及子女,得不到家庭溫暖的孩子,常常會在社會上尋求樂趣,會在家中偷錢盜物而不覺。這些孩子一旦吸上毒,大多會步入自謀生路,盜竊、搶竊、賣淫等犯罪行列。凡是離異家庭,父母雙方個性強者居多,圖自己享受不顧他人者有之,情義二字淡薄者有之。這樣的父母發現孩子吸毒,常常會責怪對方,推給對方,推來推去,孩子無人照應。離異父母一旦再婚,這樣的孩子更少人問津。運城城內一個20出頭的姑娘,4歲時父母離異,雖判給母親,母親改嫁把她扔在家裡由爺爺奶奶照看,及至長大,爺爺奶奶去世,父親將房租給他人,逼著孩子隨母,結果還未成年的女兒不得不去髮廊為人打工,過上了吸毒與人鬼混的日子。這個女孩被強制戒毒之後,從沒有見到過家裡人的影訊,來探視的還是她結識的一幫朋友。我們見過女孩接見朋友時臉上雖露出一絲笑容,但隱隱約約還能讀出苦澀的陰影。其父母的冷漠實在不盡人情,讓人難以理喻。
在戒毒人員接見日裡,我們見過一位七十多歲白髮蒼蒼的老太婆。她有三個兒子,兩個兒子當過兵,小兒子最受疼愛了,結果神不知鬼不覺地吸了毒。她本人沒工作,生活全靠老伴幾百元的退休金,就這還常常要貼補當電工的小兒子。誰知從牙縫裡省出來的錢,全供養兒子吸了毒。她為了挽救兒子,將全家人都動員起來,還沒黑沒明幫兒媳做家務,送孫女上學,千方百計留住兒媳婦,為小兒子改過創造條件。同她一起來的大兒子也表示,弟弟出去以後,一定加強監管,讓他徹底戒毒。來探視的幾位家屬,都希望政府嚴厲打擊販毒人,以斷絕毒源,都希望全社會都來關注禁毒,讓戒毒人有一個制約的好環境。
戒毒者的悔恨與願望得到所長的同意,我們到「病室」去看看戒毒者。號房門是鎖著的,聽到開門及幹警的呼喊,譁啦啦一聲,7個戒毒者在有天網的房前小空地上一字排開,立正,報數,其情景和我們視察監所一模一樣。回到房間後,仍然是齊刷刷地站著。得到允許,都恭恭敬敬坐在床沿上,一臉的嚴肅與認真。我們說明來意,隨行幹警給每人遞過一支煙,戒毒者緊張的面孔才鬆弛下來。7個人中只有兩個人臉色臘黃,顯得有些疲憊,其餘5人無論從臉色、從眼神很難分辯出與正常人有什麼差異。據幹警介紹,戒毒人員到戒毒所服藥治療,7—10天時間就會排淨身上的毒,那兩個臉色黃的都是新到的,正在排毒。7個人中,年齡最大的41歲,最小的24歲。城市戶口的4人,2人有工作;農村3人,1人是河南的。7人中都有吸毒史,首次接觸毒品年齡段超過30歲的2人,20歲左右的5人。至今都欠有外債,其中萬元以下的2人,5萬元1人,8萬元2人,10萬元以上2人。初吸處於好奇。試一試心理的5人,好義氣受朋友誘惑的2人。因吸毒離婚的2人,家庭斷絕供養的4人。座談中,沒有一個人對吸毒不悔恨的。有人告訴我們,對吸毒者的話,你不可相信,我們從他們談話的語氣與眼神中,第一印象是真誠的,起碼在此刻不是假話。一位41歲戒毒者說:我們吸毒者也是毒品的受害者,人人最害怕的是家庭、社會的歧視、不信任。我們的自卑心理,是別人難以理解的。一位曾經有過輝煌業績,近百萬元毀於吸毒的
戒毒者,說他過去曾是家裡人的驕傲,現在在家人面前成了瘟神,孩子今年考上大學,他實在不願以戒毒者的身份去面對。他曾經想過死,但還欠著朋友12萬元,不能一死了之。毒癮發時,常常五六天吃不下飯,上吐下瀉,頭痛、關節痛,實實在在有自殘的念頭,現在再後悔也沒有法。今年戒毒所幹警對我們很好,把我們當人看,給藥、說教、讓煙,還和我們一起打撲克解悶,出去以後我一定像在這裡一樣堅決的戒,不為別的的,就是從為我兒子上大學著想,我也再不能給他丟臉。談到復吸,大家都說,毒品的誘惑力確實大,念想是一個方面,但家庭矛盾、妻子離婚、家人鄙視、社會歧視,最容易產生逆反心理,破罐子破摔,求一時解脫,甚至明知是溝,也要去跳。談話中提出出去後如何償還毒債,大家都十分茫然。他們說:社會上的人一聽說是吸毒的,都不願意接納,我們出去後找工作難。家裡已無錢還債,這確實讓人犯難、頭痛。在我們臨離開時,那位41歲戒毒者再三說:不管社會對我們如何看,我們這些人也同樣有同情心,有愛國心。我們看電視,感動中國每一個人的事跡也讓我們感動,看到貧困地區失學兒童需要救助,我們真後悔把那麼多錢白糟蹋。雅典28屆奧運會,我們和中國運動員一樣激動、流淚,中國人勝了,我們號裡人還一起歡呼過、蹦過。我們真想回到吸毒以前,再從新做人。
這就是戒毒者的心聲,我們相信這些話全是真心的。
社會的責任與關愛我們帶著沉重的心情離開了山西南部唯一的一個戒毒所。我們的心情之所以沉重,是看到了日夜為戒毒人員醫治、教育、服務、監督默默工作的幹警們身上存放著的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報銷的墊付資金條據,是看到了戒毒人員消瘦的身軀,臘黃的臉龐和悔恨乞求的眼神,是看到了戒毒者的親人們,尤其是白髮蒼蒼老人那滿臉的愁紋和渾濁的眼淚……。戒毒者的話人們往往信不過,但有些話雖然低沉,但仍讓人震撼。他們一再告訴我們:他們吸毒是違法行為,但同時也是毒品的受害者。為什麼不把那些販毒的人都抓起來?我們曾經聰明過,富有過,也被父母嬌慣過,這些都成了毒品和毒販的獵物。如果沒有毒品,如果沒有毒販,我們不一樣都是好人?這些話聽起來不像是悔過,是在推客觀,細細琢磨,不無道理。吸毒者犯了法,家庭受了累,可我們社會有沒有責任。我國從1988年註冊登記的吸毒者有5萬人,為什麼年年抓禁,卻越禁越多,據有關資料反映,每年吸毒人員增長速度在40%以上,現在實際人數有關報導估計在1000萬以上。
我們運城市也遠遠超過千人。江澤民同志曾經在1990年講過:現在不把販毒、吸毒問題解決掉,從某種意義上說,是涉及中華民族興衰問題。這不是危言聳聽,必須要提到這樣的高度來認識。聯合國秘書長安南也說:「毒品在吞噬著我們整個社會,毒品在毀掉我們的青年和未來」。所以說禁毒、戒毒不應光是公安機關的事、吸毒者及其家屬的事,應是社會的事、政府的事、關係千家萬戶子孫萬代大家的事。我們寧可少蓋一棟樓,少買一部車,少送一份禮,少設一次宴,也要保證禁毒、戒毒的足額經費。廣東省提出要確保三分之二以上吸毒人員在強制戒毒所或勞教戒毒所戒毒。經濟不發達地區強制戒毒人員的基本生活費、醫療費按省、市、縣(區)3:3:4比例納入財政預算,逐年核撥。我們運城市財下雖然吃緊,但再緊也不能對唯一的一所強制戒毒所不管不問,不預列編,不給一分錢經費。據有關調查資料表明,吸毒人員有80%的人導致犯罪,多屬盜竊、搶劫、殺人越貨之輩;女吸毒人員90%以上有賣淫籌資之嫌。現在的吸毒人數引發犯罪以及因吸毒引發傳染病例的年年遞增,於其把大量經費花在破案、醫病上,還不如注入資金加大「遠離毒品;決不試吸」,宣傳教育以及強制戒毒防治結合上,來它個釜底抽薪。吸毒有害,這是人所共知的事。對吸毒人員的遠離與憎惡,也在情理之中。
但從我們調查的情況來看,這些人已經淪落為弱勢人群。解放初有一副戒毒對聯,上聯是「煙槍一支,不見槍聲震地,打的妻離子散」,下聯是「錫紙半片,不見火光沖天,燒盡財產家園」。如今的毒品,遠超過鴉片,吸毒者傾家蕩產、妻離子散比比皆是,據說運城已有20多個吸毒者以吸毒致死,其中也有幹部子女。一個曾經名牌大學畢業的女青年,有一份銀行工作的好職業,丈夫吸毒勸不住,一氣之下跟著吸,吸掉了集資房以及家資、借款100多萬元,工作丟了,婚也離了,也自殘過,仍未能戒斷,現在已是面黃肌瘦,不成人樣,連孩子也無力養活,推給了年逾古稀的父母。對這些人,我們恨他是有道理的,但他們畢竟也是人,是我們的子女,是我們的弟兄。據新華社報導,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最近研究表明,吸毒成癮後,人腦的一個特定部位發生了器質性病變,是一種腦部疾病。研究成果提示人們:認為吸毒戒不斷是沒有毅力的認識是片面的。中國科學院院士韓濟生更明確指出:靠意志戒毒指鴉片,海洛因脂密性強,由血液入腦速度快,引起欣快感的衝力大,印象深,超過人類心理上的抵禦能力。所以說,我們對吸毒人員從認識上不能光是歧視、鄙視,要知道他們一旦染上了,戒斷也確實有一定的難度。不是他們不願意戒,也不是都說的是謊話,是病變在折磨他,摧毀他。我們社會方方面面要關愛他,從病人角度上講同情他,幫助他。
2003年6月引起世人震驚的成都市青江區一起吸毒人員三歲女兒,因母親吸毒,得不到社會低保、進不得兒童福利院,親戚朋友不願領養,其母被強制戒毒時苦苦哭求公安人員也無人理,結果活活被餓死家中。這一事件暴露了我們現行制度中的許多弊病以及國家工作人員對吸毒人員不信任人格蔑視,以至致人死亡的瀆職行為。這一血的教訓引人深思,我們對吸毒人員要認真排查,一方強制戒毒,另一方面要給他們營造一個改過自新的良好環境,提示家庭社會給以信任、幫助,不可歧視。在財力許可的情況下,建一所現代化的戒毒所,以實施國家提出的「管理規範化,教育學校化,環境園林化,醫療醫院化,勞動康復化」的標準要求。對重返社會的戒毒人員,在政治、生活、工作諸方面都應給於關心與照顧,不能因吸毒而限制其享受該享受的權利。在戒毒人員所在的單位或社區,應有專人負責幫教、監督,尤其在其有壓力時、痛苦時、受到挫折時,給以關懷,幫其排憂解難,只有這樣,強制戒毒的效果才會得以鞏固,復吸率才會大幅度下降,吸毒人才會逐漸減少,社會不安定隱患才會逐漸消除。
為了我們的子孫後代已不再染上毒品,我們呼籲全社會人人關注禁毒,人人遠離毒品,人人幫戒毒人員戒斷,從新生活。挽救他人孩子,是為了使自己的孩子更安全。讓我們人人獻出一份愛心,讓未來的社會更美麗,讓未來的青年人更健康。
(責任編輯:廖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