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上午,快報收到讀者李先生的一封信:
我今年84歲,看了快報《62歲大媽找工作》《72歲母親為47歲兒子找工作》的報導,我感慨萬千。
我有3個子女,老二至今沒有如意工作,時常失業,靠打短工為生。由於收入不穩定,至今未婚。
他從25歲找文藝類工作,跑遍杭州大小招聘會,始終無果。
無奈他就在圈子之外徘徊了近30年。
我家老二是努力的,他從事繪畫也有三十來年,這是他主要的工作方向。
他還在全國報刊發表過30餘篇研究魯迅的文章……再就是,他唱美聲,聲音洪亮,在歌劇院唱男高音聲部(業餘團體)。他今年54歲了,離退休年齡還有6年時間,我也將走到人生盡頭了。
他媽媽2011年去世。他今後怎樣我是看不到了。
他不吸菸不喝酒僅有的餘錢也是買各類文藝書籍,愛讀書藏書。我希望快報能幫忙找到他適合的、為之努力的文藝類工作,給他一個平臺,我有生之年也就安心了……
一個有這麼多才藝的兒子為什麼至今沒有沒找到一個穩定的工作?
記者金潔潔:昨天下午,我來到李老先生兒子的住所。
他的家位於杭州城站附近,上世紀八十年代初的房子,是他爸爸的。爸爸以前是鐵道兵,今年已經84歲,目前在東新路上一家醫養結合的養老院養老。
屋內採光很差,電燈還是拉線開關,裝修還保留了35年前的「原汁原味」。而這位在父親眼裡「非常努力」的兒子,卻很有些文藝範,讓我很自然地想到歐洲街頭藝術家。
「我應該謝謝我父親,他不太願意做這樣的事,他居然寫了信……」他彆扭地拿出一隻玻璃杯給我泡茶,說,「你來之前我用洗潔精洗了好長時間……茶葉不太好。」
他先向我介紹他的家人:哥哥1957年生,今年退休,當外公了;有個妹妹,1964年生,做列車員,也退休了。「全家就我一個人在工作,不,是在找工作,我工作也沒有的。」
平常,他主要靠父親的接濟,水電費、買衣服、買鞋子……父親還用養老院飯卡省下來的錢給他換八寶粥吃,老單位發了大米,也往他這裡送,已經囤了好多貨。
「錢我不問他要,他會塞給我。他走開了,我兩行眼淚就下來了……」
書房裡,藏書堆到屋頂,除了書是整潔的,其他地方則布滿了灰塵。他這麼解釋:「我花大量時間在看書、繪畫上,我不做表面文章,看完一本書,就在書背後寫幾年幾月幾日看完——算是對自己的獎勵。」
他畫的素描作品,最右邊是他在父親81歲生日時畫的。
書房的角落還有各種榮譽證書:音樂家協會會員、美術家協會會員、魯迅研究會會員。他說他著重研究魯迅思想,談起文學來,他頭頭是道。
他也不是不找工作。他說,杭州招聘會上的人基本上都認識他了,「呶,這個人又來了。」
這位讓84歲老父如此操心、且一直在努力的兒子,他的前半生,可以概括為三個階段。
18-25歲:考美院
18歲那年,他從職高美工班畢業,進了原子筆廠工作,但他愛好畫畫,心繫中國美院,邊工作邊報考,後來,廠裡不允許這樣,他便離職去考,當時青春年少,情竇初開,他的初戀和他一起考,初戀考上了。兩人分道揚鑣。
「事實上,我比她畫得好!」他強調。
但事實是,他考了5年,都沒考上,那時候超過25歲就不能再考了,這是人生的第一次失落。
「現在當然不會再去考了,我都可以做老師了。」他自嘲地笑笑說,他在教一個高中生素描和色彩,100塊錢一節課,但高中生總有畢業的那一天。
25-40歲:找工作
25歲以後,畫畫的熱情依然不減,甚至更加發憤圖強,畫到鼻血都出來了。
在他那間光線不好的朝南房間裡,掛著各種世界名畫,基本上是他年輕時候臨摹的作品,有塞尚《蘋果》、安格爾《泉》、米勒《拾穗》《牧羊女》,以及梵谷《向日葵》等,一比一高仿。
在全身心投入繪畫的時候,他的工作也極不穩定,過著四處打零工的生活。做過營業員、三輪車運輸工、歌廳裡領唱美聲、扮演建築工人(他強調是有臺詞的那種),中美合資拍的電影,儘管最後沒播出來。
他前後共找了20份工作,最短一個月,最長兩年。他說,沒有穩定的工作,也沒有女人願意跟他,談過三個對象,也跟工作一樣,都不了了之。
唱歌的嗓音是爸媽給的,從中學時代變聲開始,他的聲音變得渾厚有磁性。
「我吼兩嗓子,你就知道什麼是美聲……不過我今天狀態不好。」他說,好的美聲能穿透100米遠的距離。
28歲去找工作,用人單位就說他年紀大,不要。那時候,他也被蒙蔽了,以為自己真的年紀大了,社會不需要他了,失去了對自我的正確判斷。他說,現在想來,54歲的自己也不算老,在藝術生涯上,更不算老。
但當時就覺得不如意,四處碰壁,在這種心境下,他忽然愛上了魯迅,瘋狂閱讀魯迅的書,研究魯迅的人生和思想。他說,毛估估魯迅的書讀了有100冊以上。
40-54歲:過日子
他一邊翻著日記,一邊回憶著、評點著自己的過往。
十年前,去招聘會,還要買一張5塊錢或10塊錢的門票,那意味著他這一天要吃青菜度日。
有次下著大雨,排著很長的隊伍,六個大門都有保安守著,為了逃5塊錢的門票,他嘗試過爬門翻牆的辦法。
但是,看到一個地方報名的人多了,他便放棄了,想想自己也沒那個運氣,也受不別人的一次次拒絕。
「每天醒來後,我看看天花板,今日身無分文,怎麼過過?」這是他的日記本上經常寫的開頭。
他每天有記日記的習慣,一來,因為孤獨寂寞,二來,不希望自己一天就這麼渾渾噩噩過去了。
差不多一年記一本日記本,一共20本,酸甜苦辣都在裡頭。
去年生日那天,他這樣寫道:天晴,他在一個單位當保安,下晚班後,去老年病醫院看望父親,父親要他帶回來一些吃的,他拎到五樓前歇了兩次,然後深夜2點又要去替別人的班……
我問他為啥不當保安了,他說保安工作簡單,但是坐在那裡難受,沒人給他當模特畫畫,他只好畫保安室裡各種茶杯。
這個階段,主要以當家教為主,做得最久的是8年。
他說,48歲,還考過一家報社的校對員,準備了標點符號怎麼用,怎麼修改文章,結果考的是改錯別字。
2014年年底,他在門上畫「正」字戒菸,「戒菸的最好辦法就是沒錢!」
廚房門上,貼了都市快報幾篇報導的剪報,《清晨景芳五區一把火 帶走了一個極度節省的老人》《自己做飯、起居自理、以房養老、91歲沈奶奶的獨居生活開心又自足》《美國研究生三餐吃垃圾,兩年夥食費僅36元》……他說,寫的雖是別人,卻有他的一些影子。
聊了一個下午,他也時不時嘆息,問自己,我為什麼到今天還沒有找到理想歸宿,這一路我錯過了什麼。聊到最後他說出了自己現在的定位:想找份畫畫的工作,畫畫是專業也是愛好,會很幸福,另外,當老師,或去博物館做布展都是可以的。儘管一直沒找到心儀的工作,但他依然熱愛生活。
昨天晚上,我又跟李先生的爸爸在電話裡聊了會。老人畢竟年紀大了,說話很慢很慢,大意是說:兒子的事情弄不好,他死了都不放心,現在他也不敢請保姆,靠自己拄拐杖行走,保姆一個月4000多,就怕自己請了保姆,就沒力量去幫助兒子了,希望兒子晚年最終能找到一個如意的工作,他也就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