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生來骨頭軟,沒有支撐的話,腰、肋骨特別容易折斷。
於是,就誕生了緊身胸衣。
於是,就誕生了被胸衣勒到缺氧時,不得不吸幾口的嗅鹽。
女人生來情緒不穩定,容易變成歇斯底裡的瘋子。
於是,她們必須結婚、生孩子。
因為只有男人火熱的體液,才能醫治她們體內的暴動不安。
這些屁話,早被人當成了笑談。然而在某個特定時期,人類對這些歪理邪說深信不疑。
離開情人,精神崩潰,被鎖在精神病院。
被另外一個男人解救。
這個故事的結尾是什麼呢?是……男人同女人活在前任的回憶裡,就這麼湊合著活了一生?是……女人療傷成功,又投入了另一個男人的懷抱?是……男人遇上了另一個,女人哀嘆命運香消玉殞?
都不是,畢竟新世紀了,這只是超現實主義的前半段故事。
後半段,還要慢慢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
Operation Wednesday. 1969.
Leonora Carrington (1917-2011) 的身份,就有點魔幻:墨西哥人把她奉為美術國寶,然而她是個英國人;老家英國那邊一直不知道還有這號大師,她去世後又開始捲土重來的膜拜。所以究竟是英國藝術家、還是墨西哥藝術家,有點兒尷尬。
這個女人本身,就是個傳奇:同已婚的大藝術家Max Ernst私奔、畢卡索沒事夾著瓶酒到家裡找她玩、時不時叫Lee Miller給自己拍幾張照片……超現實主義盛行時的巴黎,總有她的身影。
出身富貴、打小叛逆,不好好學習的文藝女青年,愛上了文藝圈的浪蕩公子哥兒。Corrington具備了典型女藝術家成長軌跡中的基本特質。
在超現實主義的圈子裡,女人雖然很受追捧,地位比起其他歷史時期的模特要高出一大截。但是地位的上升,僅僅是被男藝術家捧在手心裡的靈感需求、情感需求。轉來繞去,還是逃不開「繆斯」的被創作魔咒。
漂亮的女人、脆弱的女人、受傷的女人、神經質的女人,這些是超現實主義藝術家們心目中的女人;平起平坐、揮筆作畫、侃侃而談的女人,絕對不如這些被圈養的繆斯——femme-enfant (woman-child)可愛。
「男人的嘴,騙人的鬼」這句話肯定是給超現實主義定製的,上一秒還是他作品裡的寶貝,下一秒就能讓你跑八百米自掏腰包去給他買煙。
儘管家裡極力反對、儘管Max Ernst已婚、儘管男方比自己大26歲,Carrington還是不顧世俗,跟著Max Ernst私奔到了巴黎。
又有幾個少女,禁得住初到花都、被一群雲裡霧裡的藝術青年包圍呢?
不諳世事、清純漂亮、深色頭髮、深色眼睛,這些都是這群搞藝術的男人對femme-enfant的取向狙擊,當時的Carrington醉得透透的。
Portrait of Max Ernst.1939.
私奔之前的Carrington已經擁有了獨特的繪畫風格:天真無邪、迷幻複雜的結合體。她的作品充滿了巫術、鍊金術的邪魅特質,又有一丟丟小女孩的清純與對美好純真的期冀。
1939年,她為愛人Ernst繪製的肖像,構圖很清冷、色彩又非常迷人,筆觸短促、高光運用得違反自然卻又讓人覺得恰到好處。人物雌雄不分,卻又看得出是白髮的大師。總之有一種吸引人去看、又將人拒之千裡的魔力,說不清、道不明的。
The Inn of the Dawn Horse. 1938.
如果說戀人在她眼裡是如此的詭異,那自畫像裡,她自己也好不到哪兒去。動物都是「轉基因」的四不像。但又有一種美妙、危機四伏的童話世界的感覺。
二戰到來時,因為德國血統,Ernst被法國當局逮捕。剛被釋放,又因為從事「不道德的藝術」,被佔領法國的納粹投進了大牢。
隨後Ernst在金主爸爸的幫助下,逃難到了美國,全程對小情人兒Carrington一個字兒都沒問。想來,當時怎麼拋下原配去巴黎的,這會拋下愛人去逃難好像更光明正大一點。
愛人走後,Carrington獨自一人輾轉來到西班牙。弱小、無助、可憐,姑娘徹底崩潰了,只能住進精神病院接受殘酷的治療。
好在畢卡索的一個哥們Leduc,特別仗義地跟Carrington結婚了——Leduc是墨西哥的外交官,如果結婚,Carrington就能享有外交豁免權,出走拉丁美洲。這對於呆在歐洲遭受戰亂、忍受精神病院折磨的姑娘來說,是最好的出路了。
El Mundo Magico de los Mayas.1963.
在墨西哥這片神奇的土地上,Carrington意外地找到了自己的「生命之樹」——生命與死亡、激情與理智、魔幻與現實……她如魚得水地遊走在邊界之上,隨心所欲。
這也就不難理解,為什麼一個歐洲來的女畫家,會和弗裡達有許多相似之處了。創作,不一定取決於你是誰、你從哪裡來;創作,完全根植於你的血脈,只是一直在等待合適的時機、合適的地點而已。
Mujeres conciencia.1973.
在墨西哥的這些年,Carrington投身到了婦女解放運動中去,並藉助自己的藝術天賦,在平權運動中吶喊出了震撼人心的聲音。
1973年,她繪製了相當於婦女運動衝鋒號的海報:Mujeres conciencia. 歐洲人的長相、英國人的身份,很快Carrington就成了守舊派的眼中釘、肉中刺,不得不回到英國去避風頭。
Carrington的作品中,帶著一種邪教式的朦朧。雖然是超現實主義中的代表性女藝術家,但是她的所作所為,卻處處在和超現實主義中的女性角色作對。
繆斯?不存在的!
I didn't have time to be anyone's muse... I was too busy rebelling against my family and learning to be an artist.
我可沒時間給人當繆斯……我忙著跟我家做鬥爭、忙著去學做一個藝術家呢。
De la hierba santa. 1975.
沒有性別、古靈精怪,別說是傳統所期望的女人了;在Carrington的作品裡,甚至是人,都成了符號。
女性和自然的神秘紐帶,脫離了女性與男人之間的緊密社會關係,成了Carrington的主要刻畫對象。
Spider. 1967.
對於生命、非生命之間的界限,Carrington一貫像個小女孩一樣,把它們平鋪直敘到一個可以和諧交融的空間中。
前面剛畫了個大蜘蛛,後面就嚷嚷著想當個大昆蟲,也是沒誰了。
I Want to be an Insect.1960
也許,Carrington一直將自己的生命,灌注到作品中的生死、明暗、真假空間中去。
對於名利、對於展覽,她一概不關心。
評論界對自己作品的解讀,她更是充耳不聞。
直到老年,她最關心的依然是:如何進入、如何展示、如何擴大內心與作品之間的空間。
The Last Fish. 1974.
雖然前半生的故事,特別像那些二等小說裡的女主本主——像小鹿一樣無辜、容易受驚、容易癲狂。但骨子裡,好歹也是能畫出兼具童真與黑暗的人,Carrington實際挺強悍的。
來到墨西哥,確定沒有性命之憂後,仗義大哥Leduc就跟她離婚了。完全不是傳統小說裡設定的情節哈,工具人就是瀟灑的工具人,達到護送美人的目的後,就消失不見了。隨後Carrington嫁給了一個攝影師,一直相守白頭到生命的盡頭。
私心講,能看到Carrington堅守風格、一直創作到老,真的很開心。能看到這個私奔少女,並沒有小說、電影裡脆弱不堪的女主一樣,真的鬆了一口氣……
個人特別喜歡超現實主義浪潮時的幾個女藝術家,一是那個時代剛好見證了女性意識的覺醒;一是這些好看的皮囊、有趣的靈魂,真的很硬核。即便在現在,又有幾個想怎樣、就怎樣,獨立、有風格的女藝術家呢?
還有一點,所有超現實主義運動中的姑娘們,除了會畫畫,都非常能寫作。Carrington的女權著作The Hearing Trumpet 一直都在各種「你最該閱讀的**本改變人生之書」。
The Giantess. 1947.
Carrington也是為數不多的、在活著時就能見證自己作品拍出高價的藝術家之一。這幅女巨人,拍出了150萬美金的價格,對於從不關心世俗名利的女畫家來說,這是個「無稽之談」。
要堅持自己的風格,到暮年時,如果一生風格從無改變,該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