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藝術家翠西·艾敏(Tracey Emin)上周公布了自己與癌症鬥爭的經歷。
今年年初,她被確診患有膀胱癌。手術進行在兩個月前,就在她過完57歲生日的後幾天,醫生告訴她,如果在手術中發現她的淋巴結癌變的話,她可能會在聖誕節前死去。
手術前,她和律師用24個小時重寫遺囑,給70個朋友發郵件,告訴他們自己患癌的消息,並囑咐他們不要和自己聯繫。6個半小時後,手術很成功,病情得到了緩解。
不過,她身上少了膀胱、子宮、輸卵管、卵巢、部分結腸、尿道以及半個陰道,多了個造口袋。現在,她在努力重新拿起畫筆。
一個瘋狂的美麗女人
翠西·艾敏是誰?
外界對於她的評價常常兩極分化。即使是在藝術界,她也是離經叛道的代表。
艾敏在自己的畫室
她的嘴角經常向一邊翹起,看起來不那麼容易讓人親近。而她的作品也以尖銳聞名,作品和她本人都常常處在爭議之中。
2013年,她被BBC4的「婦女時間」欄目評選為英國100位最具影響力女性之一。
2016年,她在位於法國南部家中的花園裡嫁給了一塊石頭,這件事成為了當日國際新聞的頭條。
而她這樣形容自己:「這就是我,一個混蛋、瘋狂、厭食、酗酒、沒有孩子的美麗女人。我從來沒想過會是這樣。」
艾敏站在她嫁的石頭旁,她說,「我認為這種結合是一種自我賦權的行為。這是一種讓我感到安全和不孤單的方式。」在她看來,石頭是完美的丈夫,它不會去任何地方,它能提供穩定、舒適、安靜、平和。「這就像嫁給一首詩。」
艾敏的藝術之路要從一頂帳篷說起。
1995年,艾敏創作了作品《所有和我睡過的人》(Everyone I Have Ever Slept With),她把曾經與她同床共枕過的102個人的名字貼在了一頂帳篷上。
這件作品在將艾敏帶到了藝術界和大眾視野的同時也引發了巨大的爭議。很多批評者把它理解為與她發生過性關係的人的數量,並批評這是她對自己的吹噓而非藝術。而艾敏理所當然成了這些人眼中的典型的「壞女孩」。
《所有和我睡過的人》。帳篷很小,參觀者必須鑽進帳篷才能看到名字,也是從另一個層面上對親密關係的展現。
但實際上不止於此,除了戀人、伴侶,上面還有她的朋友、家人、他的雙胞胎兄弟保羅,甚至她的兩個流產胎兒。
艾敏試圖以此表現一種親密關係之間的情感聯繫,她說「比如我奶奶。我曾經躺在她的床上,握著她的手,我們經常一起聽收音機,然後打瞌睡。你不會和一個你不愛也不關心的人做那種事。」
1999年,艾敏的新作品《我的床》再次引發了爭議。
《我的床》。她把自己未鋪設的、凌亂的床原封不動地搬到了展覽上,上面散落著各種物品,滿是汙漬的床單、保險套、避孕藥、沾滿經血的內褲、香菸、空酒瓶......
《我的床》靈感源自一次分手的經歷,那時處在失戀的痛苦和抑鬱症的困擾下,她連續四天躺在床上,每天靠酒精度日。當她終於從床上爬下來,看到整個骯髒混亂的場面,突然意識到自己可以創造些什麼。
「我就站在那兒,但我看到了床之外的東西。我看到了我未來的樣子,不是失敗與絕望,不是自殺傾向和酗酒厭食,也不是一個不被愛的人。」
「當我意識到我和它並不是一體時,我就把自己和床分離開了,我從中掙脫出來了。」
她重現了自己的臥室並創造出了《我的床》,這個作品獲得了1999年特納獎的提名並在泰特美術館展出。英國文化大臣公開指責特納獎的評審團在給英國抹黑,還有評論家在《每日郵報》指責這張骯髒的床正在把現代人變回野蠻人。
與之相對的,作品也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人們對藝術的看法,被認為是英國近十年來最具戲劇性的概念作品之一。這張床就像是一副千瘡百孔的女性自畫像,在自身破碎的同時,也衝破了許多關於身體、性和羞恥的禁忌,無聲地表達著自己的掙扎。
艾敏坐在《我的床》前
艾敏說,「在一定程度上,幾乎每個人都與之相關......我只是在用一種更極端的方式暴露他們自己的生活。每個人的生活中都有一定程度的汙點,但是沒關係,這沒有錯。」
對於那些認為《我的床》只是一場鬧劇的批評,她表示,任何人都可以展示自己凌亂的床,「藝術應該有一些啟示性的東西,它應該是完全創造性的,並為新的思想和經驗打開大門。」
艾敏的身體是一本敞開的書
和許多把自己隱藏在作品背後的藝術家不同,艾敏從來不吝嗇於展示自己的生活和故事。
《泰晤士報》評價說,「艾敏的身體一直是一本敞開的書,強姦、墮胎和心碎的經歷定義了她的藝術和她的身份。」
《我對你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不要把我留在這裡》, 2000
1963年7月,艾敏和她的雙胞胎兄弟保羅出生在倫敦南部,在年幼時她度過了一段幸福的時光,她說那時她受到了「公主般的待遇」。然而一切都在她的父親帶著錢離開她們一家時終結了,只剩下破產的母親撫養兩個孩子。
年幼的艾敏與自己的雙胞胎兄弟。在確診癌症後,艾敏去看望了保羅,和他一起度過了一天,在那天結束時才把這個消息告訴他。「如果我一開始就告訴你,你會難過一整天,但是我沒有。所以別哭啦。」
他們在貧窮且支離破碎的家庭長大。在13歲那年,艾敏遭到了強姦。後來她曾表示,當時的很多女孩都遭遇過這樣的經歷。
艾敏沒有為此消沉太久。十七歲那年,她去梅德韋設計學院學習時裝,展現了極強的時尚與藝術天賦。在那兒她遇到了她的第一個男友比利·柴爾德(Billy Childish)。
艾敏與柴爾德
1987年,艾敏結束了這段幼稚的關係,她搬到了倫敦並在皇家藝術學院攻讀繪畫文學碩士學位。那時艾敏對繪畫藝術著迷了,但她卻覺得創作藝術品沒什麼意義,因為已經有人在她之前創造了太多太多。
她說,「在現在這個時代,創作掛在富人家中的繪畫的想法絕對是過時的想法......我必須創作出完全沒有新的東西。」
1997年,艾敏在倫敦
然後在畢業後,她經歷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感情創傷,她墮了兩次胎,藝術上也因此陷入停滯。當她走出這段陰霾時,她決定就把「翠西·艾敏的生活」做成她的藝術。無論是《所有和我睡過的人》、《我的床》,還是後期的一些創作,艾敏都採用了這種赤裸且直白的自傳式方式。
2002年,艾敏在牛津大學布展時,現場記者拍下的照片。艾敏背後的牆上紅色的字寫著,「你到底在害怕什麼?」
通過敘述自己痛苦的記憶和故事,不僅講述了自己的掙扎,也在講述許多女性在尋找自己的過程中可能面臨的掙扎。
1999年,艾敏給英國模特Kate Moss畫畫
2000年,艾敏穿著英國著名時裝設計師Vivienne Westwood設計的服飾
《紐約客》曾這樣評價艾敏的作品:「在她的藝術作品中,她講述了關於她生命的真相,這些真相既可怕又奇妙。」
像是對自己所遭受的痛苦的挑釁,這種赤裸的自我表述某種程度上也是一種解放。艾敏漸漸發現,當自己這樣創作時,所達到的效果竟然比之前做的要好得多。
Love is A Strange Thing, 2000這張照片源自自艾敏的的同名視頻,視頻講述了艾敏與她的狗的故事。狗向艾敏「求婚」,而艾敏微妙地拒絕了它,她說,「我簡直不知道該怎麼辦。」
艾敏就這樣不停地創作著,也在自己的創作中汲取著力量。
那些受愛折磨的人
在2000年代,艾敏開始探索新的藝術形式。
她把自己手寫的文字用霓虹燈的形式展示出來。那些詞句源自她隨時冒出的一些想法,是她的自白,袒露了她的內心,也總是會引發人的共鳴。
Those Who Suffer LOVE
那些受愛折磨的人
I Woke Up Wanting To Kiss You
醒來時就想吻你
The kiss Was Beautiful
那個吻很美
My Heart Is With You
我的心與你同在
Its not me That's Crying Its my Soul
不是我在流淚,是我的靈魂
Should Love Last
愛若長久
Sorry flowers die
抱歉,花謝了
艾敏說,「霓虹燈對每個人都是感性的,氖氣和氬氣讓我們積極起來。」她正是想藉此患有抑鬱症的人帶來一些幫助。
2013年的情人節,艾敏把她的浪漫霓虹燈帶到了時代廣場。
I Promise to Love You
我保證會愛你
2018年,艾敏把她的字帶到了倫敦的聖潘克拉斯國際車站,在歐洲之星站臺對面,面向前往歐洲或回到英國的旅客。旨在向那些在英國脫歐期間和歐洲移民危機時期抵達英國的移民傳遞力量。
I Want My Time With You
我想與你共度時光
與艾敏長期合作的藝術家Xavier Hufkens曾說,「艾敏始終在以堅定、原始的力量和持久的激情進行藝術創作。她的作品充滿著微妙和脆弱的細節,但又在心理上具有強大的力量,潮水一般地衝擊著你。」
或許正是這種發自真心的赤誠袒露,讓很多人深愛著艾敏的作品。哪怕它們看似簡單,看似荒誕。
癌症也改變了她
艾敏說自己的癌症其實早有預告,像是命中注定一般。
在年初,她一直在創作一幅巨大的半抽象畫,為此常常夜不能寐。她有時會花幾個月的時間盯著它看,但她始終弄不清自己在畫什麼。
直到幾個月後,她被確診為癌症。那時她終於看清了它的輪廓:那是一幅惡性腫瘤的畫,就像當時長在她身體裡的那個一樣,只是她當時不知道。
也因此,她的第一反應竟然不是害怕,而是感慨道:「這真是太精彩了。」而後她做了最壞的打算——至少活到聖誕節,在威尼斯再做一次自己的展覽。
艾敏說,如果癌症是在去年發生的,可能一切都會截然不同。那時她失去了自己的貓,整個人都陷入沮喪與低落之中,可能根本無法應對這充滿危機的一年。
艾敏和她的貓Docket,它是她很多作品的靈感。Docket陪伴了艾敏近二十年,今年2月艾敏為它舉辦了葬禮。她曾寫道:「我從來不曾想到我會愛上這樣一隻動物,這是靈魂的結合。」
但去年底,她決定徹底改變自己的生活。她離開倫敦,搬到了海邊,斷了酒精也遠離了社交應酬。她試圖給自己找到一個「純淨」的地方思考和工作。
這樣平靜的生活,讓她漸漸明白自己在做什麼,是為了什麼而創作。也是這一切的變化,給了她抗擊癌症的力量。
很多人受到了她的鼓舞,紛紛留言祝願她早日康復
癌症傷害了她,也改變了她。她不再抱怨,她說她不明白這有什麼意義,她現在滿懷著享受生活的期望,希望儘快回到藝術創作之中。破天荒地,在得了癌症之後,她第一次哭竟然是因為自己想畫畫,卻沒有精力畫。
疫情期間,艾敏的畫
那個曾經嫁給石頭的艾敏也變了,她開始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渴望愛。當被問及未來的計劃時,她表示:「能活過聖誕節就不錯了。我希望到時候能和一個真正愛我的人在一起,當然同時他們也必須真的愛我的藝術。」
她說,她覺得自己的一生中還有很多工作要做。而她現在能做的,就是耐心等待身體康復。
主要參考資料:
https://news.artnet.com/art-world/tracey-emin-interview-1918561
http://www.artnet.com/artists/tracey-emin/
https://www.thetimes.co.uk/article/tracey-emin-on-her-secret-cancer-battle-to-get-past-christmas-would-be-good-r00rsb5h8
https://www.widewalls.ch/magazine/tracey-emin-everyone-i-have-ever-slept-with
https://en.wikipedia.org/wiki/Tracey_E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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