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開天眼覷紅塵,可憐身是眼中人」,拿眼去看紅塵,卻發覺自己也不過是俗人中的一員,惘然自失,可哀可嘆,語句出自王國維的一首詞《浣溪沙》。
人們生活在這個社會裡,就如同被馴化的禽畜。馬生在馬圈裡,長大後則拉車或者被當作坐騎;牛生在牛棚裡,長大後則耕地或產奶;豬、羊、雞、鴨之類,長大則宰了做成食物。人生活在人世間,一如馬生於馬圈,牛產於牛欄,長大後也要有自己的職業。一生忙忙碌碌,獲取生存的資料,撫育孩子,贍養老人,直到斷氣,嗚呼哀哉的那一刻為止。除了少挨一割之外,比牛馬還要辛苦。然而又自以為凌駕於萬物之上,其實同樣可悲。
普通的人是那樣,每個時代裡出類拔萃的人,也是如此。比如聖人如孔子、孟子,一生勤於推行自己的仁政,遊歷列國,處處受挫,到了盡頭,也有窮途之嘆。屈原自謂獨醒,投汨羅而死。陶淵明不為五鬥米折腰,貧不能自活,扣門乞食。詩仙李白,流離輾轉,寄人籬下。詩聖杜甫,妻兒也無力養活。蘇軾天才,一再遭貶,黃州、惠州、直到海南儋州。杜甫曾嘆:「文章憎命達」,蘇軾曾說:「我被聰明誤一生」。他們那樣超凡的人物,尚且遭遇窘困如此,芸芸眾生的苦難就更不用說了。
王國維是中國近代最後一位重要的美學和文學思想家,在國內外都享有盛名的學者。梁啓超、胡適、魯迅、陳寅恪,都對其推崇備至。這樣一個才名俱備的人,應該能順風順水了吧?然而在五十之年,選擇沉湖而死。或說是殉清,大概不實,溥儀尚在,王國維還有著溥儀「南書房行走」之名。或說是畏懼北伐軍打進誠,也是無稽。一說債務所逼,差還可信。
在擾擾紅塵之中,每個人都有其煩惱,所謂俗累,從上到下,誰獨能免?一生都辛勤而忙碌地活著,許多人能活著則已歡呼幸運。困於這樣世間,其大而無際,細而不可見,從古到今,萬事萬物,無不包攬。從無到有,復歸於無,沒有人能夠超脫。
當王國維登上高峰,仰望天空明月的時候,感嘆宇宙之大,而一身之渺渺,也不過是天底下芸芸眾生中的一員,便吟出:「偶開天眼覷紅塵,可憐身是眼中人」的句子。不知有多少悲慨在其中,又生出多少絕望來?如今,斯人久已沒,只還剩下一個空名,在人間流傳著。
人間有記載的歷史數千年而已,數千年中,億萬人來了又去,一如地球上的過客一般。每個人都說著要與眾不同,而匆匆一場,又都同歸於湮滅。生的意義是什麼呢?究竟什麼才是最重要的呢?沒人知道,沒人說得清。既是如此,我則贊同李白的一句話:「且樂生前一杯酒,何須身後千載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