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是個暖冬,但互金行業卻沒能感受到這份溫暖。
匆匆又一年,回頭看,滿目瘡痍。曾經湧向互金行業的人潮在這個行業寒冬中紛紛散去,不少人更是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這一年,互金局中人有太多的故事可以說,也有太多的悲傷不願提。被時代的浪潮裹挾著前進的互金試驗場,究竟成就了誰,又讓誰背上了枷鎖?
圖片來源:圖蟲創意
1
倒春寒
「714高炮」被曝光
3月15日,春節的年味剛剛散盡,網貸行業平地一聲雷———「714高炮」要錢更要命,現金貸以這樣的姿態登上了央視315晚會的舞臺。
那一晚,對於不少人來說,註定是個不眠夜。央視315晚會還未落幕,多家現金貸平臺運營、產品、公關的電話已紛紛響起,他們需要緊急處理這個輿情,王燕(化名)就是其中之一。
她對《國際金融報》記者回憶到,「央視315曝光現金貸『714高炮』之後,我的微信瞬間彈出了十幾個對話框,還沒來得及打開,老闆的電話就追過來了。」
王燕所屬的公司有部分現金貸業務,雖然不在「714高炮」的範疇,但是唇亡齒寒,他們立即針對現有產品進行梳理,並且提前準備了一份公關說明。
「實際上,我們並未預期到今年315晚會會提到現金貸。」王燕解釋稱,因為行業最火爆的時候應該是在2017年中下旬,監管層針對現金貸發布文件之前,所以2018年315的時候我們有做好央視報導現金貸行業的準備,但是最後卻沒有。其實,不少撈到第一桶金的從業人員如今早已不再從事相關行業。
公司沒有產品被點名的王燕尚且如此,更何況是公司旗下APP LOGO出現在央視屏幕上的劉琳(化名),她將那晚形容成「這輩子最驚心動魄的一晚」。
已從原網貸平臺離職的劉琳在回想起那晚的情況時,覺得一切都還是這麼「刺激」。「腎上腺素飆升,我打電話時手都在顫抖。」她回憶說,「當時我們立即下架了所有可能產生風險的產品,運營、產品、市場和公關等人員,包括所有高管幾乎一夜無眠。」
315之後,劉琳的工作量急劇縮減。半年後,她選擇了離開。
在這個春天,「暗雷」頻出。3月下旬,口袋理財創始人虞凌雲在「掃黑除惡」行動中被抓。一時間,以杭州、上海為中心的多家現金貸平臺人士遠走東南亞和美國,不少人至今未歸。
2
暑氣燻
第一梯隊也沒抗住
現金貸不穩定導致的最直接後果之一,就是網貸平臺的資產端巨變和在此基礎上的一系列震動。
驕陽似火的烈日灼燒著大地,北京第一梯隊的網貸平臺先鋒系網信集團也未能倖免於這灼人的暑氣。
7月4日,網上流出的一張微信聊天截圖顯示,北京知名平臺網信普惠計劃清盤退出。根據當時網信普惠官網披露數據,該平臺出借人數量為150890人,借貸餘額超59億元。
當日,有網信投資者對《國際金融報》記者表示,她購買的網信集團私募類產品早在一年前就已出現逾期情況,不過此前網信銷售人員一直對她表示會儘快兌付。
網信普惠的危局一下子蔓延到了其母公司先鋒集團的各個環節。8月7日,同為網信集團旗下的網貸平臺工場微金公告稱,工場平臺在正常運營了7年之後,由於大環境原因,出現了逾期情況。
10月5日深夜,先鋒集團公告,集團董事長、網信集團實際控制人張振新於倫敦時間9月18日病逝異國。
繼「網信系」平臺逾期後,「先鋒系」旗下公司也出事了。10月初,中新控股發布聲明稱,其得知大約自2019年7月8日政府有關部門現場檢查後,先鋒支付已暫時停止營運。此前該公司曾發公告披露,政府有關部門要求先鋒支付就其業務營運有關若干重大不合規事項採取嚴厲的補救措施。
網信和先鋒集團事件至今仍在發酵中。12月3日晚間,先鋒控股集團臨時危機管理工作組通過「網信官微」發布《網信平臺高管及合作機構核心高管召回通知》,要求網信控股CEO盛佳、COO李鑫等高管回崗主持相關工作,以及要求融資經辦管理機構及財富機構的負責人佳禾集團董事長趙苗苗、真如投資董事長邵潔、盈華財富董事長劉苗苗務等務必在7個工作日內回崗。
先鋒集團看似是「突然死亡」,其實背後早已是沉痾難愈。而整個互金行業中,還有更多「慢性重症疾病患者」依舊在苦苦掙扎。
7月中旬,有消息稱,在線財富管理平臺陸金所計劃退出P2P業務。大約4個月後,平安集團獲批籌建消費金融公司。而業內主流的解讀是,這張消費金融牌照或許就是為陸金所準備的。
8月份時,就有北京某中型平臺中層人員張濤(化名)對《國際金融報》記者坦言,除了自救,網貸平臺也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希望監管能夠「給個痛快話」。
與此同時,行業人事變動極度頻繁。從資金端到資產端,從技術到運營,從公關到市場……大家都在看機會、找機會,希望能跳出互金圈。
劉琳就是差不多在夏天的尾巴,初秋之時找到了下一份工作。「至少現在不用擔心到了辦公室發現公司被查封,需要去派出所配合調查。」她說。
3
秋意濃
數據行業遭整頓
劉琳的擔心並不是空穴來風,從現金貸到網貸,針對網際網路金融的整頓也蔓延到了數據公司。秋風掃落葉,數據公司最早感受到了互金行業的涼涼秋意。9月初起,多家數據公司爬虫部門有關人員被抓,一時間人人自危。
9月6日,杭州魔蠍科技高管被警方控制,其提供的數據服務基本停擺;差不多同時,新顏科技高管被帶走調查,目前新顏CEO黃向前已被檢方批捕;隨後,又有消息稱警方入駐了聚信立辦公場。
整頓之下,第三方數據服務公司聚信立、有盾、天機等紛紛暫停爬蟲服務。之後,被傳「配合調查」的大數據公司隊伍越來越龐大,涉及翼支付和百融金服等。
對於數據公司各地職場被查封,一開始有人猜測是出於商業競爭的惡意舉報,也有人說是濫用爬蟲數據,侵犯了用戶隱私……而這一切到了深秋時才真正水落石出。
11月14日,公安部在北京召開新聞發布會,通報全國公安機關開展「淨網2019」專項行動工作情況及典型案例。其中,黑龍江公安機關網安部門偵破「7.30」網絡「套路貸」專案。
據公安部網絡安全保衛局局長王瑛瑋介紹,今年5月25日,黑龍江省七臺河市公安局接到「套路貸」報案後,對「套路貸」實施團夥、催收團夥以及幫助「套路貸」犯罪的技術服務商、數據支撐服務商、支付服務商開展了全鏈條式打擊。
公安部網絡安全保衛局從「阿爾法象」等「套路貸」案件線索出發,組織全國展開集群戰役,9月1日以來,各地網安會同刑偵部門收網打掉團夥147個,抓獲嫌疑人1531名,採取刑事強制措施798名。
據相關媒體報導,該案為公安部掛牌督辦案件,其中,涉案的部分大數據服務商為新顏科技、聚信立、同盾科技、魔蠍科技,爬蟲業務有關負責人被抓獲,均屬上述專案的主要案件。
與之一起清晰的還有監管對於網貸的態度,張濤想要的「痛快話」來了。
11月12日,銀保監會普惠金融部主任李均鋒在媒體通氣會上表示,今年以來網貸行業發生了根本性轉變,存量風險得到較好處置。截至10月末,全國納入系統監管的在線運營網貸平臺共有427家,比去年末降60%,網貸平臺借貸餘額下降50%,出借人數下降了55%。
在這些數據的基礎上,更值得關注的是監管釋放的信號。李均鋒在談及網絡借貸的下一步整治方向時表示,對停業和立案機構,加快資產處置力度,特別是要建立依法、公開、公正辦案機制,讓公眾了解辦案的情況;對退出的機構,要明確按照退出時間表,確實兌付投資者的投資;對沒有實時接入監測系統的機構,限期停止發新標,限期退出市場;對427家在運營的機構,在年底之前每家都完成分類處置的路徑。
「對能力強、有金融科技基礎的機構讓其逐步轉型為網絡小貸公司,個別符合條件的可以轉為持牌的消費金融公司。」李均鋒稱。
4
過寒冬
已有八省市「一刀切」
時至12月,互金行業絲毫未感受到這個暖冬留存的暖意。
張濤在和同行聊天時發現,越來越多的老朋友離開了互金圈。「不僅因為客觀上互金公司清退的越來越多,存量越來越少,主觀上,大家也並不太看好這個行業了。原本認識的同行中,有的選擇全職在家帶孩子,也有的去到了其他風險更小、市場預算更多的網際網路公司。」張濤說。
網貸出清還將持續。12月19日,甘肅省P2P網絡借貸風險專項整治工作組發布《關於公布甘肅省P2P網絡借貸風險專項整治市場退出機構名單的公告》表示,甘肅省內至今沒有一家網貸公司完全合規通過驗收,外省在甘從事網絡借貸業務及分支機構均未在當地金融監管部門備案。據悉,甘肅省目前註冊的28家P2P網貸公司通過變更、註銷或吊銷登記(14家);依法吊銷營業執照(8家);公司自主良性退出(5家);涉嫌犯罪被查處(1家)等四種途徑,全部退出市場。
據記者統計,截至目前,已有甘肅、雲南、河北、重慶、河南、山東、湖南、四川等八省市宣布取締轄內全部P2P業務。
在這一股互金的大漩渦中,身卷其中的不僅有從業者、投資者、借款人、媒體人,還有不願錯過風口的上市公司。
一個令人唏噓的景象是,曾寄望於靠互金逆襲的上市公司,如今卻不惜代價急於甩掉這個包袱。熊貓金控就是其中的代表之一。
12月14日,熊貓金控股份有限公司發布公告稱,公司擬與磴口縣浩長諮詢服務有限公司籤署協議,向其轉讓熊貓資本管理有限公司(下稱「熊貓資本」)100%的股權。由於熊貓資本目前淨資產為負,故本次交易轉讓價格為1元整。
據了解,熊貓資本的核心資產為銀湖網絡科技有限公司(下稱「銀湖網」),銀湖網從事網貸業務,是熊貓金控從一家煙花製造企業(舊名:熊貓煙花)轉型網際網路金融公司的重要平臺。
前有「1元賤賣」互金資產的熊貓金控,後有「2元拋售」的互金概念股奧馬電器。12月15日晚間,奧馬電器發布公告稱,擬將中融金100%股權出售至趙國棟及權益寶(北京)科技有限公司,以上股權作價合計2元。上述股權出售完成後,中融金將不再納入公司合併報表範圍。
而奧馬電器曾在2015年和2017年分別是以6.12億元和7.84億元,合計13.96億元,購買了中融金100%股權。
如今,曾踩上互金風口的「豬」都掉下來了。
5
盼春風
各方出招欲破局
互金局中人的困境如何破?
11月22日,北京大學數字金融研究中心召開《P2P的轉型升級與未來發展》閉門會議,邀請高校學者和網貸從業者共同探討當前網貸市場基本特徵、面臨的主要問題、問題背後的原因以及行業轉型的出路。
與會嘉賓認為,目前網貸面臨的主要問題包括三個方面:一是,全行業各環節都存在嚴重涉刑風險,打擊面可能過大。比如,清、結算端方面,網貸資金存管的很多銀行和第三方支付被所謂的窗口指導逐步或者非常突然地被動停止服務。再比如,貸後環節上,平臺各類資產端催收難度加大,貸後管理受到很大影響。去年開始主要是車類的資產,只要收車就是涉黑。二是,目前各地監管力度不同,也可能會導致一些風險的傳導。三是,逃廢債群體的氣焰一定程度被助長。
那麼,網貸的出路在哪裡?
對此,與會嘉賓提出以下建議:首先,不宜採取「一刀切」的做法;其次,明確金融科技服務門檻;第三,加大事前工作,推動監管沙盒制度;第四,監管部門和地方政府互相配合,事先做好業務指引;第五,轉型過程中,加強投資人預期管理,減少平臺業務政策不確定性;第六,小貸不是出路,助貸短期可能是但也有風險;第七,形成合理預期,不達標者儘早清退;第八,設立明確標準、追求執法力度一致性;第九,考慮部分P2P採取屬地化管理;最後,對P2P模式保持謹慎、動態的立場。現在不行不代表永遠不行,一旦關鍵技術突破或者信用環境改變以後未來這種模式也許就可行了。
12月18日,有一位深圳網貸平臺的創始人轉發了這條閉門會議的內容,並配上了這樣的評論:「行業千瘡百孔,中國金融歷史上一次牽扯人數最多,最慘痛的試驗。希望最終能有一個和監管層、出借人、借款人、平臺彼此諒解,和解的結局。」
經歷了這場網際網路金融浪潮的你和我,都是局中人。暖風何時來,尚未可知。
記者 黃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