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陳賽
2006年底,《世界是平的》中譯本出版,在中國掀起閱讀狂潮,這距離它登上《紐約時報》暢銷書排行榜已經過去了一年多。如今,弗裡德曼的新書《綠色是新的愛國主義》,英文版還沒出爐,他關於這本書的主題演講已經被人貼到YouTube上,並加上了中文字幕。
做這件事的人叫朱學恆,著名的臺灣地區奇幻文學教主。在今天這個時代,靠翻譯出名很難,但朱學恆是個很有名的翻譯,因為他做了兩件很轟動的事情:一是翻譯小說《魔戒》,賺了750萬元人民幣的版稅;二是發起開放式課程計劃(OOPS),在世界各地招募華人志願者,要將M.I.T.(麻省理工學院)的1800門開放式課程全部翻譯成中文。這是中文網際網路上最龐大的民間翻譯計劃。
朱學恆是一個有著強烈「分享欲」的人,託馬斯·弗裡德曼的那場演講,是他在M.I.T.親自聽到的,他說:「他提到的綠色議題,在我聽來很震撼。如果不翻譯出來,就沒法分享給別人,沒法告訴別人,一件這麼大的事情正在發生。」
這種傳播與分享的衝動在他身上經常發生。有一次,朋友半夜發給他一個連結,是卡耐基·梅隆大學教授蘭迪·波施(Randy Pausch)「最後一堂課」的視頻。這位教授身患絕症,在人生的最後一刻站在講臺上,跟學生和聽眾分享他一生的體驗。這堂課令朱學恆深受震動,儘管他當時正在各地輾轉演講,還是抽時間深更半夜坐著冷板凳把字幕翻了出來,並號召自己的每個朋友一起傳播出去。他覺得,把這樣的故事傳播出去,感動更多人,也許世界會因此改變。
其實,翻譯是挺枯燥的活。就像《魔戒》,戰爭場面縱然激懷壯烈,但翻譯起來卻是一個異常艱澀的過程,甚至比商業管理類的書籍更枯燥。但是,《魔戒》在沒翻譯成中文前,全中國的讀者合起來不會超過1萬人,而一旦翻譯成中文,一起享受這個樂趣的人就會多10倍,100倍。「我很珍惜這種朋友變多的感覺。」朱學恆說,「我喜歡的東西,希望更多的人喜歡,所以願意暫時忍受枯燥的翻譯過程。況且,翻譯本身是最好的學習。一個好的譯者,必須和作者一樣懂得這些內容,在翻譯過程中,你的眼界會變得更開闊,汲取的知識更為紮實,思維的方式也不斷得到調整。其實你沒有犧牲,你學到了更多東西,只是願意多做一些事情而已。」
2002年,當朱學恆第一次在網上看到M.I.T.開放式課程計劃時,他的傳播欲就開始萌生。他本以為會有學術界人士搶著翻,但居然沒有,等了半年後,他決定自己動手。2004年2月,29歲生日那天,他辭掉之前的工作,將全部時間和精力都投入到OOPS計劃中,翻譯《魔戒》賺來的錢也大部分投入其中。有人問他為什麼,他說,「有些事情,現在不做,一輩子都不會做了」。
「知識是開放的,不該因為你的英文不好,或者你沒有錢,上不起學,就被排拒在外。我要讓每一位學生都能讀到世界上最好的大學的教材。」這是朱學恆做OOPS計劃的原動力。雖然從一開始,從動機、可能性,到價值,對於這個計劃的質疑從來沒有間斷過,但他對自己所做的事從來沒有懷疑過。他說,知識的數量,決定了一個民族的競爭力。他願意拿自己的事業與1000多年前的唐三藏相比。「如果沒有唐三藏,將梵文的佛經翻譯成中文,中國根本不會有佛教的廣泛傳播,不會有之後的文化繁榮。如果樂觀一點看,我們有機會產生同樣的衝擊力。」
3年多了,很多人以為OOPS計劃已經流產,但真實情況是,朱學恆藉助網絡的力量,招募了一支跨國界的從翻譯、審校、設計到宣傳推廣完全由志願者組成的民間團隊——2000多人的協作完全通過網絡進行,雖然有許多不穩定因素,但迄今為止,已經翻譯完畢178門課程,部分完成600多門課程,20多份名人演講視頻的字幕也翻譯完畢。在此期間,在M.I.T.的帶動之下,開放式教育逐漸成為國際教育界的一種趨勢,劍橋大學、哈佛大學、東京大學等世界一流大學都逐漸開放自己的課程,OOPS也將這些大學課程納入自己的翻譯計劃之內。
M.I.T.的開放式課程也被翻譯成了西班牙語和葡萄牙語,但這兩種語言的翻譯是由中南美洲的一個銀行集團贊助,由800所大專院校組成的聯盟共同進行的。相比之下,OOPS計劃的資源少得可憐,但他們的成績卻並不遜色。2007年,OOPS的官方網站(Myoops.com)獨立IP達到184萬人次,是M.I.T.開放式課程計劃各種譯版中流量最大的,其英文主站點也不過1.5萬/天。「這是志願翻譯有趣的地方,花錢最多也只能做這麼多事情。」
其實,在翻譯《魔戒》之前,朱學恆在自己的網站上做過一件與OOPS十分相似的事情,現在想,很像一次預先的練兵。當時,他和全球最大的指環王粉絲網站合作,把他們的資料翻譯成中文,但很快就發現不行——他只有一個人,但網站上那麼多新聞,憑一個人的力量不可能翻譯完這麼多東西。於是,他在網站上徵求志願者,凡是喜歡《魔戒》,又願意翻譯的,大家可以一起翻譯,直到把它修正到最正確為止。
由此,他得到一個經驗:只要5個人,就能翻譯很大量的內容。志願者之間,根據能力高下,可以有不同分工,有人做翻譯,有人做編輯,有人做校對。當遇到一些非常難的翻譯,連他都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時候,他就把問題扔到討論區,由大家投票決定,讓他們共同參與整個修正的過程。他從這件事情中領悟到的是——眾志成城的力量,勝過一個最完美的翻譯。「那時候我還沒聽說過維基百科,沒想到這個點子會用在這麼嚴肅的地方,可以從無到有創造一個全新的東西。」
通過OOPS計劃,朱學恆在嘗試構建一個在極少資源下能夠高效運行的知識創造模式。「從社群構築、協同翻譯、課程投票系統、未來的翻譯者登錄系統、社群應用等等都是我們的嘗試,如果成功了,我們很樂意將整個目前使用的概念、社群構築方式,甚至程序和軟體提供給同樣需要這些知識、需要進行知識本地化的國家和社群(越南、蒙古、非洲、東歐等等)。我們希望,麻省理工學院的善意,能夠在我們的努力下變成更多的善意,繼續傳遞下去。」
正如弗裡德曼在《世界是平的》中提到的,這個世界還有許多不被技術之光照耀到的人和地方。在那裡,人們為生存而掙扎,受教育是遙不可及的夢想,他們基本上沒有希望被這個扁平化的世界所接納。這樣的地方在中國不少,在世界範圍內更多。朱學恆去過甘肅的黃羊川,發現自己再怎麼厲害,那裡還是沒有準備好。「沒有網絡,我什麼都不能做,但那邊有些孩子連書都沒有,這完全超乎我能力之外。技術會讓這個世界越來越不公平。人與人之間慢慢拉開差距。如果不能善用『分享』與『互助』的可能性,我們的世界會變得很可怕。」
「雖然這是社會的大問題,不是OOPS計劃可以解決的,也許100年之後都不能解決,但我們不能因此袖手旁觀。我們只能做我們能做的事情。我們翻譯演講放在網絡上,也許有一天,有一批人會去西部鋪設光纜,另一批人去西部教小孩用網絡,然後每個人都多做了一點,等到這些小孩可以上網時,就有知識在等著他們。如果這三個環節中任何一個環節的人都說,只有我改變不了,那就真的永遠改變不了。」
「這麼多人願意加入OOPS,是因為它本身代表一種很天真的理想,我們相信世界上有很多人願意幫助別人,集合這些力量可以改變一些事情。OOPS真正的價值在於參與者,只要參與者還相信,它的價值就會持續存在。而我的信念是不會改變的,就算只有我,我還是相信。」朱學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