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東方
有詩曰:凍死蒼蠅未足奇。意思是冬天來臨,蒼蠅蚊子之類的自然就凍死了。不管多大的蒼蠅,原來飛舞振翅的頻率多麼高,現在也都像是缺了電的無人機一樣,只剩下跌跌撞撞的份兒了。隨便拿一片紙或者蠅拍的柄,都可以輕易將其擊落。可是隨著整體氣候變暖,寒冷的日子來得越來越晚,蒼蠅基本上還能凍死,蚊子卻大有凍不死的趨勢了。
秋深乃至入冬之後,蚊子卻愈發不怕人起來,進入了最後的瘋狂模式。即使早晨三四點鐘起來,雙手扶著鍵盤,還是會看見有蚊子無聲地落到檯燈下清晰可見的雙手上來,這時候蚊子的全部細節都顯示了出來,帶著絨毛的無數條腿,每一條腿都支撐著專為飛行而生的至為精良的身體結構,毫不猶豫地將有麻痺作用的口器叮入皮膚。因為已經寒冷使其遲鈍,所以讓人看得很一清二楚,可是被咬上一口的痛苦記憶還是使人不得不在走神的凝視之後趕緊進行拍打……
它們特也的頑強。因為只有手還露在外面,所以手就屢屢被咬,只要目光離開一下手,手上就會迅速落下好幾隻蚊子;拍打和驅趕都已然不大奏效。
揮舞著雙手驅趕蚊子,很自然地就想到了原來總是在牆壁上警惕地出擊的壁虎。壁虎是消滅蚊子的生物戰良將,它們無聲匍匐、迅疾出擊、一口咬定的靈敏威武,一定相當於蚊子們眼裡的大鱷魚之屬。屋子裡有幾隻壁虎,蚊子就不會太過猖狂。
可惜壁虎面貌醜陋,很多人對其無端的既怕又恨的厭惡感有甚於蚊子,屢屢用木棍將其頂在屋頂上搓斃,其狀慘不忍睹。至於現代高層建築則門窗密閉,徹底斷了壁虎進入屋子中的可能,人類也就失去了這樣殺蚊的好幫手。
郊外的家,門窗封閉遠不像城裡那麼嚴密,偶然進來一隻,初以驚心,理智上卻也在慢慢接受,知道它們之所以進來就是因為敏銳地發現屋子裡有蚊子。所以偶然望見,便會趕緊移開目光,及至後來發展到「喜聞樂見」的程度,每每對於它捕食蚊子的過程看得津津有味;即便沒有正在捕食,只是看見它在牆壁上枕戈待旦,也像是面對自己養的小動物一樣充滿了柔情。它們是和你一起居住在這裡的生物,是在「同與禽獸居」的意義上的陪伴者,共同面對這個難得的自然環境的陪伴者。
可是過了夏天,壁虎便不見了;儘管還有蚊子在飛舞。壁虎冬眠嗎?冬天它們去了哪裡?是不是有一種叫做壁虎窩的地方,它們可以藏身在那裡,整個冬天都不再吃東西?一動也不動?查了資料知道,只要氣溫低於十三度,壁虎就會遲鈍起來,進入冬眠狀態。就這一點來說,它們對溫度的容忍程度遠不如它們最喜歡吃的食物——蚊子。
沒有壁虎,只好繼續每次鑽到蚊帳裡以後都要小心地將邊角掩好,只好重新插上蚊香。
氣溫幾乎到了五六度,蚊子依舊如此執拗地活著,還要繼續咬人大業,奮不顧身,置蚊香於不顧,乃至不得不再次噴了一次敵殺死,上一次噴還是在盛夏時候了呢!
在人穿上了羽絨服的寒涼中,仍然有蚊子在像夏天一樣飛舞。儘管仔細看會發現,這樣的飛舞已經與夏天不大一樣,失去了夏天的靈活,變得像是慢鏡頭一樣迂緩乃至笨拙。
最低氣溫接近零度的時候,儘管最高氣溫還能到十幾度,蚊子才少了一些,還能看見蚊子飛,坐在屋子裡基本上沒有雙手再被咬之虞了。這已經是立冬以後很多天了。
天氣冷了,萬物收斂,風雨不再敲窗,秋蟲不再呢噥,連最頑強的蚊子也要結束這又一年裡的不懈了;除了大地深處高速公路上晝夜不息的轟鳴之外,周圍的一切都已經歸於沉寂。這時候突然意識到,最近一段時間以來,已經看不到鳥兒,也聽不到鳥鳴了。聽不見悠揚的布穀鳥聲不奇怪,但是過去那種從早晨開始的啁啾之聲也沒有了,過去那種喜鵲鴿子麻雀輪番站到窗前和房簷上的景象已經很久很久不再出現了,在空調外掛的孔洞中做窩的麻雀也不來了。
更讓人感到吃驚的是,鳥兒的來與不來、叫與不叫,於大多數人來說都是無所謂的,甚至大多數人都沒有意識到它們已經很長時間不再出現的事實。至少在客觀上,人類的所作所為都是一直在追求一種只有自己的世界。一個動物,一種動物的存在和不存在,人類完全不以為意,甚至只要不相識,他們對同類中其他個體的存在與消失,也基本上持了這樣一種無知無覺可有可無的態度。這是同在天地之間同為生物的一種天經地義,也是一種細想起來無可奈何的所謂客觀存在。而悲憫抑或同情共情之念,非在這樣寂靜純淨的自然環境裡就不會有滋生蔓延、蓬勃生長的土壤……
在鳥兒們不再來了的時候,我反而強烈地想到了它們昔日在視野裡出現時的情景,在這樣因為不見的見裡生出些疑惑來:它們不來是秋冬時節不好找食了?秋冬時節不是有很多果實嗎?不是有很多散落在田間和路邊上的糧食嗎?是那些拿著彈弓在樹下打鳥的閒人作的孽?還是農藥拌過種的麥子……以上哪一種原因也不能將所有的鳥兒集體屠殺到無的程度吧!
在人類也許只需要添加衣服或者使用暖氣就可以平安度過的冬天,對於很多動物來說就意味著生命盡頭的截止了。這是大自然的固有規律,蒼蠅蚊子凍死,壁虎冬眠,天經地義。可鳥兒們去了哪裡?郊外的家如果像城裡一樣變成一個沒有鳥兒的世界,將是一種巨大的缺失和遺憾。它們那些靈巧快速的身影,它們那麼自由的翱翔,它們那些人類的任何音樂都無法比擬的叫聲,都不可或缺。
在郊外的家裡,蚊蠅、壁虎和鳥兒大致上佔據了說不上「三友」卻的確是三個常見的動物種類的位置,朝夕相處之間,早已經習慣了它們的存在。它們的寂滅,真地預示著寒冬已經踏進門來。而自己實在不願意,不願意僅僅因為沒有暖氣就不得不離開這充滿了自然氣息的郊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