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1927劇團是從愛丁堡戲劇節脫穎而出的新銳戲劇團體,此次來京上演的新戲《機器人魔像》(Golem)以其黑色宗教寓言式的舞台風格再一次展現了他們的想像力。該故事取材自猶太民間傳說的「golem」原是希伯來文,最早出現於《猶太法典》,亞當以泥土創造了一個人偶,幫助人改變生活。魔像,正是人創造的「一種由人的欲望指引的傀儡或機器」,成為了無數小說、電影鍾愛的角色。由泥土製造的魔像,一開始因其屬性接近神性,不會說話、服從為主,但隨著時代的變化,大量作品中出現的魔像逐漸變為充滿力量的機器人,甚至開始轉變為毀滅者的形象。
英國1927劇團雖然創辦已十年,其作品卻寥寥可數,今年首演的《機器人魔像》是第四部演出作品。他們可以說從第一部作品就一炮而紅,受邀到全世界巡演,然而,這個年輕的戲劇團體仍然保持著集體創作、多媒體與演員微妙地配合、較長周期的創作方式,他們將電影視覺語言融入到戲劇演出,強化了視覺隱喻,摒棄了舞臺場景生硬的轉換方式,以寓言的方式講故事、抨擊現實。
很多年輕觀眾偏愛他們以黑色幽默調侃當下的態度,以及動畫形式的趣味性,但此次《機器人魔像》就像一個幽靈,有些令觀者毛骨悚然。進入劇場最先看到的,是舞臺上孤零零矗立的一塊投影幕,陰冷的綠色調中勾勒出一張張咧著嘴大笑的臉,詭異的氣氛之激發人的好奇心。筆者曾分析1927劇團的前三部作品,認為他們運用多媒體的立意和方式是有價值的,更好奇他們此次又會如何?
自卑的羅伯特加入了妹妹安妮在自家地下室組建的樂隊,音樂並沒有使他振奮,正相反他的生活和工作都重複而枯燥。新進的職員令他漸生愛意,不敢表白的同時,他開始希望改變自己的生活。他從魔術師菲爾·賽羅克手中買來其用泥土創造的機器人「魔像」,並與之為伴,魔像默默服從、代替他完成工作。
隨著魔像開始說話、看電視、有了人的思維,他逐漸開始掌控全家人的生活,這令安妮十分不安。邪惡的「黃先生」看到了魔像的能量,開始改進並大批量生產。第二代魔像的出現,徹底地顛覆了人們的價值觀,也使羅伯特「異化」成為了一個貪圖權貴、玩弄愛情的人。地下室樂隊也不再,安妮一怒之下摧毀了魔像,可是新一代魔像再次出現......
1927劇團擅長以寓言的形式揭露社會現象,借一個「失敗者」的視角看待社會變化中新生事物隱藏的危機。艾德勒也看到了相似的問題:「這些媒體…經過太精心的設計,使得思想形同沒有需要了…觀眾…直接將包裝過後的觀點裝進自己的腦海中」。《機器人魔像》表面上看是充滿趣味性的,而隨著劇中的「廣告」一而再再而三地「洶湧來襲」,觀眾才發覺這部戲充斥著對社會商品化、媒體操控、政治幹預等現代社會問題的反思,這一次,1927劇團將他們對資本社會的「革命」訴求表現得更為直接。當演出結束,屏幕上綠色的笑臉再次浮現,不由地令人打了個冷顫。
《機器人魔像》採用的是類型化的人物性格,四位在地下室組樂隊的朋友,都是生活中失能的loser,羅伯特膽小、軟弱、沒主見,安妮卻叛逆因此不能適應社會規則。家中一老兩少也奠定了這個家庭邊緣化的社會價值,因此,魔像的出現為羅伯特的內心重新樹立了高樓,當然也衝破了原本的平靜。
因此劇運用多媒體創造了現實中不可能存在的「魔像」,它是現代傳媒部分屬性的擬人化,而劇中凡是由演員扮演的角色,皆是同羅伯特一樣的失敗者:沒有上進心的雙胞胎同事、經營得並不好的酒吧老闆、沒有生意頭腦的魔術師等,將「魔像」變成控制民眾的有權階層如「黃先生」卻並沒有身形,只有一個拼貼而成的臉,這種權力需求顯然揭示的是政黨之爭通常使用的媒體宣傳給公民「洗腦」。
英國1927劇團很好地借用了「魔像」自身從樸實的「泥土」的自然屬性到工業化過程後「高速運轉的機器」刺激生活方式的突變,也較為合理地創造了「魔像」這一角色從「類人化」的勤勞、好學、守規矩,到搖身變為「玩偶」並引導人們趨同化成為同樣造型和追求最大利益化的「玩偶」,最終把人玩弄於手掌。
類型化人物的有效塑造,有賴於導演生活的倫敦東區——聚集著形形色色社會底層人的地區和其喜劇表演經驗,她將人物的典型特徵提煉出幾個典型動作習慣:羅伯特耷拉著肩低著頭走路、奶奶每天擦拭爺爺的遺像、安妮僅在樂隊排練中宣洩的不滿等,為劇情發展提供了基本需求。但是,類型化人物的缺點也在該劇中暴露出來,為了進一步強調社會問題層層滲透的嚴重性勢必要強化劇情結構而削弱人物內在性格的轉變過程。羅伯特的轉變還是有些概念化,缺乏人物特性,與此同時,回溯羅伯特的性格塑造,卻發現這個角色的轉變卻並沒有打動觀眾。
動畫設計即此劇的舞美設計,還是出色地為劇情需要提供了令人驚嘆的想像力。與其他戲劇演出不同的是,英國1927劇團導演與舞美的合作,打破了傳統演劇的限定性空間結構,在這部劇中,乾脆將舞臺變成與寬熒幕相同的寬幅畫面,這一設定與劇中大量直接出現的「廣告」內容有關,借用這種相似的「模擬」提醒觀眾虛擬影響現實的阻隔其實是不存在的,因此,更需要警醒。
在該劇中場景的塑造,不再僅為完成人物所處環境的交待,而幾乎成為結構劇情的主要支撐。《機器人魔像》的故事發展有三層:羅伯特原本生活的失敗、羅伯特擁有魔像以後、魔像控制所有人以後。因此,導演通過羅伯特上班途中街道的逐漸改變強化劇中魔像帶來的滲透式影響。場景之間的轉換,也多次借用「追光燈」的形式收光與展開另一場景。
多媒體動畫與演員的配合有效展開劇情,是英國1927劇團的創作特點,令人印象深刻的動畫風格呈現了舞臺上少有的天馬行空,將嚴肅的社會問題轉化成戲謔的舞臺形象,由不可思議引發觀眾的反思。多媒體本身的虛擬介質與該劇聚焦的社會問題:廣告(放大說是媒體)的引導和影響已變革了過去的生活方式,有著雙重關聯,也昭示了英國1927劇團並非盲目使用多媒體。
1927劇團喜歡以旁白的身份娓娓介紹每一名角色,與電影的作用相似,生動的旁白增進了觀眾的代入感,而安妮作為這部劇貫穿始終的旁白,也是劇中唯一仍保持著質疑精神或者說清醒的人,正是1927劇團的每部作品中都精心設定的創作者的聲音。
妙語連珠是編劇兼導演蘇珊·安德拉德的特點之一,也是這部作品的特點。與《上街的動物和孩子們》不同,新戲《機器人魔像》沒有「歌」只有「說唱」,簡而言之,它是一部帶有韻調的話劇,大段的旁白和說詞都力求押韻,作曲勞倫斯·歐文擅長不同風格的音樂創作,其音樂不僅僅成為劇中氣氛烘託的有效手段,而且也運用人物行動與音樂的反差製造懸念。
英國1927劇團的新戲《機器人魔像》較前幾部戲,戲劇主題的表達更為強化,舞臺形式因戲劇內容採用了更直接的寬屏,視覺內容也更為豐富。但與此同時,脫離演員的動畫部分雖然要模仿「廣告」,但篇幅過多,劇中由演員借用動畫視角轉變來完成戲劇動作的點睛之處明顯也減少和削弱了,又有一些可惜。隨著劇團聲名的擴大,就必然要接受「粉絲們」更為苛刻的期待。
來源:戲劇的藝術
作者:黃莎莉
責編:黃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