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9-28 17:57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玻利瓦爾在觀察新大陸時寫道,我們美洲人從法理上講是歐洲人。墨西哥在一個世紀中濫用了這一傳承,根據個人意志肆意效仿歐洲。墨西哥歐洲主義的原罪在於沒有規範用以篩選海外文化,使它在我們靈魂中發芽,結出適應我們特殊需要的碩果。那個規範只能是自身現實,但它被無視了,因為所有的興趣和注意力都聚焦於歐洲。也許,模仿歐洲的失誤源於錯誤的文化觀念,因為我們太過美化歐洲文明,把它剝離於生活之外,就好像精神不需要熱情和生命力的滋養一樣。
墨西哥擁有或將會擁有決定種族使命、遵從歷史召喚的文化。按照社會和個人的有機構成(那是特定的歷史產物),我們將試著勾畫一個有可能產生的墨西哥文化輪廓。
我們不能繼續奉行錯誤的歐洲主義,也必須避免另一種危險的痴想,同樣錯誤的墨西哥主義。該主義不滿於所有外來事物,想要在完全不同於現在的基礎上重建我們的全部生活,就好像可以一下子清除所有歷史一樣。它試圖切斷墨西哥和外界的一切聯繫,將獨創性從所有混雜的亂象中解放出來。「歐洲主義」植根於文化獨立於生活之外的理想,而「民族主義」則認為墨西哥已經具有民族獨特性了,只需讓它撥雲見日,就像出土神像那樣。這種觀念為「風俗」現實所支持,山脈和仙人掌之間星星點點地點綴著身穿披風的印第安人。新藝術極大地擴展了風俗的意涵,很受美國遊客歡迎。但是墨西哥牛仔和普埃布拉姑娘所代表的墨西哥,或即狂野傳說裡的墨西哥,和鈴鼓西班牙一樣都是錯誤的印象輸出。(我實在不理解歐洲人對墨西哥的狂野為何如此痴迷,他們自己就是野蠻大師啊,看看1914年以來他們的所作所為吧。)
毫無疑問,「民族主義」雖然對外國的一切多有不滿(那是缺乏自信的典型表現),但它對墨西哥具有重大道德價值。那是我們真正自己的聲音,在墨西哥人常年對自身命運充耳不聞之後,它第一次渴望被聆聽。很難相信這也算創舉,但確實如此。墨西哥人從來沒有自主地生活過,他們從來只有虛構的歷史。現在應該聽從那個聲音的召喚,真實地生活。要有勇氣做自己,直面我們的生活,不對貧窮感到羞恥。所有的問題都源於我們沒有遵循這些簡單的原則,而是虛構了一個高於現實的假象。只要治癒了虛榮心,今天遭受的很多痛苦都會得到緩解。因為生活於現實之外,所以我們一片混亂,盲目前行,毫無計劃,隨風搖曳。在迷失之時,唯有重拾本心,重沐本土之光。正因為如此,人類才總能在迷茫和衰落的危機之後重返青春。回歸本土將帶給我們健康的體魄和道德,使我們重拾對未來的信念。值得欣慰的是,近年來已經有人提議認真反思墨西哥人的意識。可惜我們未能嚴格、誠實、客觀地執行。當問題涉及到所有人的個人利益和黨派激情時,又如何做到客觀公允呢?人類經驗告訴我們沒有什麼能與利益和激情抗衡,除了更大的利益和激情。也就是說,只有當我們用對事實的巨大熱情克服了自己內心的小波瀾時,才能認識自我和民族。那種偉大的熱情是一種對人和事物無私、真實、甚至理想化的愛,是對知識的熱愛,最好的代表就是柏拉圖的愛欲。墨西哥教育的基本任務之一應該是發展這種對知識的熱愛。
具備了對現實的熱愛,就能擁有不可或缺的道德力量進行嚴肅的自我批判,擺脫阻礙我們客觀認識自身環境的過分敏感。但僅僅用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的高姿態去看待事物,還不足以認識到本質的現實。必須給這個道德準則加上思想規範,也就是說必須將科學教育作為考察墨西哥問題的必要基礎。
因為人們的忽視或膚淺而產生了一個庸俗至極的觀點,和實證主義遙相呼應。該觀點認為只有通過五官感受現實才能獲得科學知識。思想對於科學發展的作用似乎是第二位的。就好像經驗因其自身特性可以神奇地轉變成思想。科學研究被簡化為文獻收集,就好像堆砌文獻到一定程度就可以生發科學之光。極端保守的「民族主義」認為,既然科學是歐洲的,那麼所有智力準備都將成為學者腦中的偏見,阻礙他們看到事物的本土特性。這就難怪從這樣的科學理論發展出一個觀點,認為無需學習普遍的科學原理便可以創造出一個「墨西哥科學」。
因此我們亟需告訴墨西哥人什麼是真正的科學理論,而我們剛才描述的那個庸俗形象滑稽可笑。如果不按照前人觀點(prejuicio)去分析現實,科學研究將不具實用價值。前人的觀點引導人們關注這樣那樣的現象;由此才可以發現不同事實之間的聯繫;在不同事件的表象中建立統一性;簡而言之,是前人觀點通過經驗為我們帶來了科學思想。而這些觀點只有先通過學習(而非研究)相關的科學原理才能獲得。
只有不了解文化的人,才會相信墨西哥可以發展出一個獨創文化,和外國文化相隔絕。有人俗不可耐地認為文化是一種純粹的知識,殊不知文化具有將現實人性化的精神力量。當然了,這個作用不是自發產生的。所以教育的意義在於積累文化財富,在每個個體精神中發展文化。良好的教育導向不應該是積累知識,而是將知識轉化為精神力量,認識、加工每個獨特經驗提供的物質材料。只有汲取了傳統文化的精華,將它變為我們的精神之一,才能算得上文化吸收。
每個個體精神的成長都需要客觀文化的給養和鼓舞。因此,如果與世隔絕,拒絕外國文化影響,檢視墨西哥思想的良好意願就有可能落空,因為我們就迷失在黑暗中了。為了民族文化的未來,兩個極端的教育方法都是謬誤。要不完全脫離墨西哥現實,像上世紀那樣,為了獲得歐洲文化不惜冒精神退化的風險;要不全盤否認歐洲文化,空想創造一個墨西哥文化,白費力氣。唯有用思想之光探究淵源,我們才能破解自身奧秘,而那些指導思想只能從歐洲獲得。
一旦認清了靈魂,我們就能獲得遊走於複雜歐洲文化之間的準則。歐洲文化裡有很多對於他們很重要,但我們並不感興趣的因素。只有科學地認識到墨西哥精神實質,我們才能有的放矢地探尋歐洲文化的亂麻,從中找出適合我們環境的要素。迄今為止,風尚是評判舊大陸各種文化產物的唯一標準。由於缺少自身精神的資料,我們沒有參考標準從墨西哥視角整理對歐洲事物的看法。我們從沒想過對歐洲文化進行有意識的系統篩選,找出適應我們土壤的文化形式。這個篩選體系肯定是可以實現的,因為本能促使我們種族偏愛歐洲文化的某些方面。難點在於如何區分自覺的喜愛和迷失的興趣,後者實際上引導了我們目前的文化取向。現如今,除了極少數人以外,墨西哥人不喜歡探究文化的本質,而是流於表面,被浮華表象迷得眼花繚亂。
未來的墨西哥應該有一個「墨西哥」文化;但是,我們不認為那會是獨特的,有別於其他文化。我們理解的墨西哥文化是把普世文化為我所用,與我們共生,表達我們的靈魂。奇怪的是,為了形成「墨西哥」文化,我們唯有繼續學習歐洲文化。我們是歐洲種族的分支,我們的歷史在歐洲框架內發展,但墨西哥沒能形成自己的文化,因為我們把文化和生活分離開了。我們不想要溫室花朵般的人工文化,亦非虛假的歐洲主義。因此需要用現代原則解決我們的問題,也就是反覆強調的將文化和生活相聯繫。我們不想要沒有文化的生活,沒有生活的文化,而是一個活生生的文化。因此對於科學知識,需要隨時將學習普遍科學原理和觀察具體現實結合起來。文化敵對的原因之一是墨西哥人生性自我,四處挑戰權威和規則。因此,接受極端的「民族主義」觀點就意味著持續的精神混亂:選擇便捷的道路,繼續簡單的工作,膚淺的觀察,片面的學習,缺乏科學的嚴謹。如果我們想為未來的精神找到出路,就需要在學校裡培養青年,以意志和思想為導向進行嚴格的教育。我們的文化不應該關心具體的知識。對於墨西哥來說最重要的是學習文化裡的思想和道德準則。待到實現的那一天,我們會發現,即便個人攀登了精神生活的高峰,也不會對祖國妄自菲薄。相反,他的高度將使他更好地認識並評估墨西哥現實。
【本文節選自《面具與烏託邦:墨西哥人民及其文化剪影》,作者[墨西哥]薩穆埃爾·拉莫斯,譯者:艾青;出版方:上海人民出版社·光啟書局;出版日期:2020年8月。】
原標題:《墨西哥文化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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