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他是清道夫專門清理兇案現場)
墨西哥是全世界謀殺率最高的地方之一。正如大熱的犯罪類美劇演繹的那樣,發生謀殺案後,警察和調查人員通常第一時間趕到犯罪現場、採集證據搜集線索。
但幾乎沒有人知道,在這些調查人員忙完離開之後,是誰來清理血跡斑斑的狼藉現場呢?
43歲的多諾萬·塔韋拉就是這麼一位特殊的清潔工。他是墨西哥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由政府認證的兇案現場清潔工(或者說法醫清潔工)。
16年前創立公司
發明了370多種清潔劑
從16年前創立私人清潔公司開始,多諾萬已經走遍墨西哥每一個最黑暗、最荒涼的角落。
「因為我是第一個入行的,所以也必須成為第一人。這意味著我要竭盡全力。」
多諾萬的目標是,讓他清理過的現場變得仿若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一般。
過去多年,多諾萬在自己的實驗室裡發明了370多種不同的化學清潔劑,並在實踐中不斷改良,以清理謀殺案、自殺案、起火案等不同案件中的血跡。
而這370多種清潔劑就是多諾萬傲立這一行業的根本:「我的配方讓我與其他試圖進入這行的人迥然不同。」
他發現,太多公司和清潔工接下了能力以外的工作,他們只是簡單地拿出漂白劑和水,就讓顧客以為清潔已經完成了。
「在我看來,這是欺騙。(因為)血液是有危險性的,」多諾萬解釋,血跡和味道容易祛除,但如果沒有化學藥劑的介入,現場還可能存在著肺結核、HIV、肝炎……
多諾萬解釋,清理犯罪現場,背後有很多竅門。
血液所在的位置不同,清理的方法就不一樣。例如,清理地毯、車使用的清潔劑與清理手錶、戒指的就不一樣。
遇害者的死法不同,清理的方法也不一樣。比如,如果死者是用領帶上吊而死,除了血液,還可能有糞便或其他體液。
如果是槍殺案現場,一顆子彈會穿過多種不同的組織,所以,噴灑出來的血液也要用不同的清潔劑。
如果死者是被刺殺的,有時候現場會留下混有心包液的血液,需要一種特殊的清潔劑。
12歲看到血案對血液好奇
開始自學、做實驗研究
多諾萬會進入這一特殊職業,源於幼年的經歷。「從12歲起,我就開始不停問自己同一個問題,血去哪裡了?」
上世紀80年代,墨西哥市阿斯卡波察爾科,多諾萬家所在的街區發生了一起謀殺案。12歲的多諾萬從家裡往外看,看到的是一個血腥的現場,一個沒有穿上衣的男人倒在一家玉米面豆卷攤檔前,血不停流進排水溝。
多諾萬沒有感到害怕,反而開始對血液感興趣。
多諾萬還記得,當時,犯罪現場有許多警察和調查人員出入,卻沒有人過來清理血液。
好奇的多諾萬那天不停地纏著父母問來問去:「謀殺案後誰來清理這些血?」「要怎麼清理這些血跡呢?」
第二天早上,多諾萬看到玉米面豆卷攤檔老闆用肥皂水衝走血液。到了中午,攤檔照常營業,人們在前一天剛死過人的地方,排隊吃著玉米面豆卷,好像事情沒有發生過一樣。多諾萬覺得很悲傷。
好奇給了多諾萬動力。他決定自己去找答案。他跑去圖書館,借閱了很多書,醫藥類的沒有找到答案,就去看法醫類的。
他知道了謀殺案與意外死亡的不同——謀殺會導致很多的血,而血可能攜帶病菌。多諾萬於是得出結論,既然在謀殺案發生後有調查人員帶走屍體,就應該有專業人士清理現場殘留的血液。
儲備了一定的相關知識,多諾萬開始想要動手實驗。17歲時,多諾萬從市場買回牛肝、牛骨,回家研究如何清理這些血液。
在家裡的車庫,多諾萬試著找出如何製造假血——不是像電影裡那樣流血的效果——而是不同的化學物混合做出血液般的質感。
當多諾萬終於做出第一款化學清潔劑將假血融化,他就知道自己將來會成為一名法醫清潔工。
當過兵做過保鏢
自學成為兇案現場清潔工
此前,多諾萬當過兵,也做過私人保鏢。這兩種行業賺錢都比當兇案現場清潔工容易。多諾萬選擇了現在的生活,並非出於商業的考慮。
他解釋:「在美國,我能開價時薪400美元。但這個數字是我在這裡(做完整個工作)才能拿到的最高薪水。再算算我的支出——化學清潔劑、通勤、助理的工資——我拿到手的很少。」
23歲時,多諾萬離開了軍隊,當一名私人保鏢。雖然拿著高薪,多諾萬依然不開心,在同一家保鏢公司當管理者的妻子發現了,鼓勵他追尋自己的事業,推動他成為法醫清潔工。
墨西哥此前還沒有法醫清潔工這一行業。所以,多諾萬全靠自學,在他選擇進入這一行時,他已經接近30歲。
解放兇案現場 撫慰遇害者家屬
多諾萬是最後一個參與進兇案現場的角色,他在警察調查完現場之後進入,在他完成工作之後,遇害者家屬就可以認領遺體、準備葬禮。
在警察調查完之後,犯罪現場就解封,警方因此稱之為「解放現場」。但多諾萬認為,只有當他完成了清潔工作,現場才真正被解放了。
「我看著家屬們走進來,呼吸著新鮮的空氣,不會再因為看到(血腥的)犯罪現場而再經歷一次創傷。」
在死者家屬眼裡,多諾萬可謂給慘案畫上了終結符號,他們把他視為能減輕痛苦的心理治療師。
對委託人表現「專業溫暖」
為了贏得委託人信任,多諾萬必須關注細節,表現出「專業溫暖」。
多諾萬清楚,他的委託人都經歷了相當痛苦的過程。從死者屍體被發現的那一刻到多諾萬完成清潔工作之前,他們不得不和地板上的、牆上的、浴室裡的血跡同住,除了視覺上的折磨,還有血腥味道的考驗。
「遇到我時,我的委託人絕對不會處於最理想的狀態,」多諾萬說,這就是他為何會閱讀大量社會學、精神分析學的書,為的就是確保能正確地對待他們。
「我需要知道一些信息,但由於他們很敏感,所以問問題時要很注意。我在這方面花了不少功夫,所以能拿到很多生意。」
這份工作的意義還在於,讓委託人得到了撫慰,在多諾萬介入以後,現場的氣氛完全不一樣了。
當發生過兇案的房子被清理乾淨、異味消失,委託人的情緒也隨著為之一變。他們會哭,哭終於得到一些解脫,不再需要住在恐怖的犯罪現場。
讓血腥現場變乾淨
每次接到任務時,多諾萬會先詢問案件內容,了解屍體的位置、死者是否有病、是否有汙染等信息,心中有數後,再帶好裝備火速趕去。
工作時,多諾萬的情緒被凍結,他也注意不到時間,因為有太多事情要做了。
首先,他刮下幹掉的血跡,用清潔劑殺死細菌。在就地給垃圾和汙染物消毒前,如果有真菌形成物,也要溶解掉。
然後,就是不停地清潔、清潔,直到房間看起來像新的一樣。
工作完後,現場的每件東西都更明亮了,就像是有許多的光照進來。
多諾萬覺得,這是個美麗的瞬間。
「我來到,我工作,然後我消失。」
多諾萬處理過的最糟糕的案子是發生墨西哥城的一起多重兇殺案,有4個人死了。這些死者被刺了多刀,即使沒有屍體,多諾萬也能從血跡中推測出死者們試圖逃跑、拼命抵抗、驚慌不已的過程。
最終,多諾萬花了10個小時,還原出一個完全看不出任何兇案痕跡的房子。
只接官方批准的案子
但並非所有人都能請到多諾萬。如果沒有權威部門正式批准的法律文件,他就不能進入犯罪現場工作。
但很多時候,還是有些人會找來,他們沒有批准文件,反而以錢、很多的錢來誘惑多諾萬。當多諾萬說沒有官方授權不能接活時,這些人就迅速掛斷電話了。多諾萬不知道這是犯罪分子,還是有人在開玩笑。
墨西哥罪案多
法醫部門不堪重負
「墨西哥沒有盡職調查的文化,」多諾萬說這話時,看起來有些洩氣:「我的大部分工作就是在警察調查完現場後進行清理:指紋粉、腳印、甚至還有警方丟棄或忽略的證據。」
近些年,法醫學在墨西哥如火如荼,每年有成百上千的學生進入知名大學或私人院校學習相關專業,但這個人數遠遠落後於墨西哥暴力犯罪的數量。墨西哥法醫部門簡直不堪承受如此之多(需要調查)的屍體。
根據墨西哥國家公共安全體系的數據,今年墨西哥平均每天有57人死於暴力,比去年同期增長了15%。而墨西哥國家統計與地理研究所的數據則顯示,所有被報告給當局的罪案中,只有1%得到解決。
根據法國媒體7月公布的一份報告,墨西哥最暴力城市阿卡普爾科的太平間冷藏庫,已經完全容納不下遇害者的屍體,一個原設計容量為95人的柜子裝了174具屍體。
法醫清潔工不受重視
而多諾萬孤獨的、幾乎不為人知的工作,是墨西哥掙扎著建立法律規則的一個倒影。
墨西哥市法院服務署負責監督首都地區的法醫學研究,該機構主席埃德加·阿薩爾認為,多諾萬「在一個領域做著重要的工作,雖然這個領域還有許多需要改進的地方。」
埃德加補充說,「如果人們能開始認識到他的工作的價值——防止了健康風險,法醫清潔工就將得到更認真的對待。但就當下而言,他就是我們所擁有的全部。」
多諾萬是墨西哥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由政府認證的兇案現場清潔工。
的確,法醫清潔工在墨西哥相當不受重視,多諾萬在向監管部門聯邦保護衛生風險委員會(COFEPRIS)登記時,不得不專門打一份報告。
工作中的負面信息困擾他
過去16年,多諾萬一直全天候地工作,「看著這個城市、這個國家變得如此冷漠。」
多諾萬清理過屍體數周甚至數月無人知的大樓,鄰居們在聞到穿牆而過的惡臭時才意識到有人不見了死去了,「這簡直無法想像。」「我們生活的城市越發冷漠。我清理的自殺現場比過去更多,其中許多都是因為金錢糾紛。」
這份工作讓多諾萬充實,讓他覺得自己有價值,讓他有能力養妻教女,不用擔心陷入貧苦。但工作中的負面信息也給他帶來不少困擾。每當這時,他就會開車出去,看看城裡的天使紀念碑,然後慢慢冷靜下來。
多諾萬的女兒才6歲,她會自豪地跟同學說,「我爸爸清理屍體。」多諾萬也知道,當女兒長大一些後,他要保護她、避免她受到父親這份工作的負面影響。
有時候,多諾萬也會覺得挫敗。「當我在警察局留下名片,當我解釋自己的工作時,那些警探看著我,就像我在做一些無足輕重的事情。如果他們打電話找我,我還得給他們一些提成,箇中滋味難以形容。」
但多諾萬也知道自己的角色,知道自己必須為後來者樹立榜樣。他相信,「人們很快就會知道這個職業的價值,而這不會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