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月明
第741期
在「備戰備荒為人民」「好人好馬上三線」的時代號召下,上海在皖南山區建設了小三線。我們上海後方古田醫院就建在安徽寧國縣胡樂司的祠堂塢山溝內,主要為地處寧國、旌德和浙江臨安的上海小三線單位的衛生健康事業服務。醫院除了二裡路外的胡樂司小集鎮外,方圓二三十裡內沒有其它城鎮,也沒有醫院,所以當地農民也會前來我院就診。
在毛主席「把醫療衛生工作的重點放到農村去」的「六二六」精神指示下,我院也根據上級組織和地方政府要求,組成下鄉醫療隊,深入到更加缺醫少藥的偏遠山村巡回醫療。曾先後前往寧國縣方塘、板橋、東岸、高村等深山老林,也去過更遠更偏僻的歙縣深渡等山村。
1975年下半年至1976年,我院組建下鄉醫療隊,去離醫院二十幾裡的寧國縣鴻門公社立新大隊,駐紮在浪蕩塢(第四生產隊)。下鄉醫療隊是分期分批下去的,一般每期一個多月,一期接一期,人員每期輪換,駐紮地方不變。
隊員由醫生、護士、醫技人員和後勤保障人員組成,同時還有上海第二醫學院76屆見習學生(我院有帶教醫學生的任務,學生有下鄉開門辦學安排)和帶教醫生參與。吃住就在大隊赤腳醫生衛生室,一日三餐由醫療隊員自行採購燒煮洗刷,學生也輪流參與。住宿男、女各一間集體宿舍,上下鋪雙層鐵床睡覺休息。
當年醫療隊駐地衛生室兼住房
醫療隊平時3~4人為一組,分為二組:一組跟隨大隊赤腳醫生周光明巡回醫療,也有單獨出診的,一般都是遠離住處的其他山溝村莊;一組跟著老藥工(老三)翻山越嶺去採挖中草藥,一般都要走幾裡甚至幾十裡路。採回來的中草藥先要分揀,再到溝溪裡清洗乾淨,然後涼曬乾,就可以給病人配藥用了。
外科姚培炎醫生,內科丁學屏(中醫)醫生,小兒科劉德菊醫生等都參加過醫療隊。丁學屏醫生在去5小隊巡回醫療時,碰到一位長年頭疼失眠的俞姓女村民,問診切脈後,丁醫生給她開了處方中藥服用。這期醫療隊結束丁醫生回院後,俞女士又到醫院找丁醫生就診,丁醫生又開中藥讓她繼續服用,先後服用了28貼中藥,俞女士的頭疼失眠病完全全愈,至今88歲高齡未曾復發,感念甚深。
姚培炎醫生和學生一起為患病村民打吊滴
醫療隊也配合當地政府做「兩管五改」(管水、管糞,改水井、改廁所、改畜圈、改爐灶、改環境)的調查摸底,並利用生產隊開會學習的機會,在會上宣講健康衛生、防病治病常識;也會到小學校(就在駐地的河對面)講課,進行環境衛生整治宣教,對促進農村地區移風易俗,改善居住環境,減少汙染源,消除不良生活習慣,預防和控制傳染病、寄生蟲病,提高當地村民生活質量和生活水平起到了一定的促進作用。
1976年5月,我也輪崗去立新大隊醫療隊,這期參加巡回醫療隊人員中,本院職工還有王馬扣、顧黎輝等同事,也有七六屆實習醫學生王亞新、錢福、蘇紅和帶教老師黃醫生等。
我們住在大隊合作衛生室。衛生室就在一條從鴻門到島石的簡易公路邊,公路另一側是一條小河溪。河溪裡清澈的河水長流不息,上遊200米處有一個近3~4米高的二級瀑布,譁譁的流水聲晝夜不停,下大雨後隆隆瀑布聲更大。剛去幾天,吵得睡不著覺,後來習慣了,成了催眠曲。
立新大隊有七個生產隊,浪蕩塢是4小隊,位於大隊中心,1、2、3小隊靠鴻門方向,5小隊往島石方向,有4裡路,6、7隊要跨過石橋往山裡走,完全是上上下下的山路。醫療隊巡回醫療要去每個生產隊、村莊,即便是深山溝裡的獨戶人家也要去,有病治病,無病送溫暖。
我們小組主要是到5、6、7生產隊巡回醫療。村民們對我們非常友好,見到我們總會熱情地請進家裡,聊家常,倒茶拿土特產招待我們,當然我們一般都是婉拒的。當時遇到比較多的病種,是發熱、咳嗽、氣喘、腹痛、腹瀉、頭疼、腰酸背痛等等,一般都給予對症治療,口服或肌肉注射相應藥物,也有用針灸治療的。還有外傷,手腳弄破也比較多,簡單的清創縫合也做,嚴重的就送到醫院治療。
我曾和一位同學一起,調查住地浪蕩塢(4小隊)農民的飲用水情況,除有幾戶人家用井水或直接接引山坡上流水外,其它三十多戶都用天然溝渠水。而村莊旁的溝渠水看起來長流不息,其實是不適合飲用的,農民家裡養的牲畜排洩物每逢下雨最終都會流入滲入這些溝渠,而且村民洗衣洗物也都是在這些溝渠裡。
於是我們去村莊後的山上尋找泉水口,天無絕人之路,竟然讓我們找到了幾處直接從山上流出的泉水,我們自然欣喜異常,立即用皮尺丈量泉水口到村莊的距離,再到村民家的長度,繪了圖紙,提出改水辦法,當地居民就地取材,用當地盛產的毛竹剖開後作為引水管,硬是把山泉水引下山接進每戶人家。為進一步改善水質,防止汙染,我們又一次向他們提出用自來水管更換竹筒的建議。
巡回醫療隊員在向小山村行進中
除了巡回醫療,也有病家來叫出診的。在醫療隊期間,有一次經歷讓我印象特別深刻:一天深夜,有個老鄉趕來我們醫療隊駐地,訴說他的小孩突然高燒發病,哭鬧不停,希望我們醫生出診去看。二話沒說,我和一位帶教女醫生、一位女大學生,背起小藥箱就跟老鄉上路了。
老鄉家在6生產隊,在山的另一邊小村莊裡,離醫療隊駐地有4裡多地,全是山路,一會爬坡向上,一會俯衝向下,老鄉在前面走,手裡拿著小樹枝,一邊走一邊抽打兩旁的茅草雜樹,驅趕爬行類小動物,兩位女同志走在中間,我打著手電筒斷後,走了半個多小時才到。
我們給孩子量體溫,測血壓,聽心肺等檢查後,考慮嚴重感冒,需要服藥打針。但檢查小藥箱,一種針藥沒帶來,必須回住地拿。三人中,我是醫院職工又是男同志,義不容辭,我也學著老鄉的樣子,一手拿個手電筒,一手拿根小樹枝,一個人原路返回駐地。
離開散落在山坡溝邊的十來戶人家的小山村,已是半夜,周圍一片漆黑,山區的夜氣溫驟降涼颼颼的,抬頭前看,見到的是隱隱約約、連綿不斷的黑色山影,山路兩側時有或高或低的樹影從身邊掠過,山路狹窄又高低不平,不時要跨越坑溝。兩耳不時聽到吱吱嘎嘎、嘰嘰咕咕聲,也有悉悉索索疑似蛇類遊走的聲音,想起白天巡回醫療時在荒山野嶺見到過的墳墩,一陣陣恐懼襲來,只得加快步伐,高一腳低一腳快速前行。
也許是加重了腳步聲,也許是手電筒的燈光驚到了小動物,不時有什麼鳥類撲騰著飛起和動物的竄跑聲音,直讓人頭皮發麻後背發涼。儘管五、六年以前回鄉勞動鍛鍊也練大了膽子,但在這黑咕隆咚的深山裡走夜路,感受完全不一樣,要說不害怕,那是違心的,日後回想仍有後怕,在那種場景下,如果讓我再重走一回,仍免不了會心驚膽顫的!
我緊走慢跑,趕回住地,拿了針藥又重返病孩家。給孩子打了針,又待了半個小時左右,在小孩安靜睡覺後,我們三人才離開小村莊,在手電筒的光照下,慢悠悠地沿著山路走回醫療隊駐地。
醫療隊的生活是艱苦的,但有幸深入深山老林,貼近山村農民並為他們真情服務,這樣的經歷還是值得的。
二0二0年五月三十一日
顧月明,1975年7月畢業於上海第二醫學院口腔系,同年分配入後方古田醫院,先後從事口腔科、外科醫生工作,後期任醫院副院長,全程負責醫院的調整移交工作。1988年底回滬,曾在南市區腫瘤防治院、上海第九人民醫院從事行政管理工作。2009年2月光榮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