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5月,上海戰役打響,解放軍大軍壓境,國民黨潰敗,倉皇之中逃往臺灣。隨著他們去的還有六十萬老百姓,他們來自不同省份,操持不同行當,身上都背負著一段回憶。
《臺北人》講的便是他們的故事。十四篇娓娓道來,他們中有退役老兵,有低級舞女,有幫傭工人,有落魄教授……
《遊園驚夢》便是其中最有風格的代表。
世事易變,容顏易老。猶記得那件從南京帶來的墨綠杭綢,綠汪汪似翡翠一般,在臺北竟有些隱隱發烏——大概是光線不好?
小五藍田玉是得月臺名角兒,一曲《遊園驚夢》纏綿悱惻,唱得多少人出神。那時她也如杜麗娘一般灼灼其華,只是不知人間滋味。唱到「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時,怕也是「為賦新詞強說愁」。
得月臺瞎子師娘說藍田玉榮華富貴是享定了,只是長錯了一根骨頭,也是她前世的冤孽。藍田玉是戲班裡幾個姐妹中唯一一個嫁給將軍做正頭娘子的。
錢將軍年紀雖大,對她卻也是真心疼惜。怕她氣餒膽怯,百般慫恿她講排場,耍派頭。「錢公館裡的酒席錢,袁大頭就用的罪過花啦的。」可是這一切都隨著來臺北後錢鵬志的病逝而煙消雲散了。
藍田玉去姐妹淘的聚會,三姐桂枝香扶了正,十三天辣椒熬了出頭,十七月月紅也風生水起。大家笑著,鬧著,要藍田玉和徐太太比唱《遊園驚夢》。她推脫不過,只得應許。
也許她內心是不想推脫的,不想向現實低頭,想要唱出當年的好光景。
可能是花雕上了頭,徐太太的《遊園驚夢》讓她迷醉。今天的衰敗在她眼前閃,往事一幕幕走馬燈似地浮現,心中大慟,開口——卻無法出聲,她嗓子啞了。
筵散,太太們紛紛坐著自己的小轎車離場。錢彭公夫人,錢將軍夫人,藍田玉的車呢?——她坐計程車來的。
善解人意的三姐桂枝香拉她進屋敘舊,問她臺北變了嗎,藍田玉笑笑,說多了好多高樓大廈。
欲語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讀完最後,縈繞著周身是淡淡的惆悵,似乎杜麗娘遊園時複雜的心緒,傳給了「莊生曉夢」的藍田玉,混著迷惘又傳給了我。
世事易變,不變的只有江上的清風與山間的明月。沒有永恆,沒有長久。年少時的快樂很簡單,也許是口腹之慾得到了滿足,也許只是出了風頭。
慢慢地時間在身上留下了痕跡,把人打成篩子,挖空了內心。感到愉悅再也不是易事,要許多歡喜,許多滿足。如《遊園驚夢》之於藍田玉,有的心境只有經歷了後才能明白。開始明白,開始懂得,其實就已經在慢慢老去。
初聞不知曲中意,再聞已是曲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