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一/繪
窗外有響聲,是密集的滴答聲,定是下雨了。透過窗子看,不遠處的房頂上油油地亮。去年春天,也是這樣的夜晚,下了一場大雨,第二天醒來,我家的葡萄架上一下子熱鬧了,葡萄樹葉在晨曦中格外地青、格外地嫩……
夏天,坤在單位認識了一位懂花草的老大爺,老大爺為人敦厚,閒暇時候坤常去叨擾他,先是問他水仙怎麼養,後來,坤得知他頗懂葡萄,便細心地學些理葡萄的法兒,那段日子,每天下了班,坤就穿上他的大褲衩,光著脊背站在二樓的葡萄架下,剪剪這,修修那。雨水多的時候,葡萄枝長得瘋快,我坐在院子裡閒擺弄東西,聽見頭頂「咔吧」一聲,再看地上,落得數根一米來長的葡萄藤,我很是不屑地指責:「你幹啥呀,好不容易長出來了,你都給剪了,葡萄怎麼結果子呀!」「單位老大爺說新長的枝沒用,得剪,這叫打頭。打了頭,新枝便不爭樹的營養了。」我並不全信,然而「打頭」二字聽起來有些靠譜,便沒再幹涉。只見他忙了一上午,鼻頭上堆了小水珠,發叢裡也晶晶閃閃的,倒覺得他有幾分俊了。
又過了一段日子,他又一個人在葡萄樹下忙活,我也跑上去看個究竟,只見他拿著剪刀把剛出的嫩葡萄串兒的頭挨個兒剪,我又問:「葡萄結得多不好麼?好好的剪它做什麼?」「這樣葡萄長得大,老大爺教我的。」我想倒有點道理。待葡萄個頭長到指甲那麼大,坤便把從網上買的套袋掏出來,套袋套在成串的葡萄外面,防雨防蟲,還防小鳥啄。坤一個人忙活著套袋子,我則坐在陽臺上看,不指揮也不幫忙,我那時已有七八個月的身孕,日日盼著葡萄快熟起來。有一天清晨,洗了臉刷了牙,去葡萄架下站站,發現在最南邊兒,有幾串葡萄沒有套袋,我記得套袋還剩餘很多呀,便喊:「坤吶,有幾串葡萄你忘了套袋子啦!」坤慢慢悠悠地回答道:「葡萄光讓你一個人吃呀,給小鳥留點兒呀。」我啞口無言,而且覺得無地自容。這話我一直記到現今,始終影響著我。
一切準備就緒,我便每天去葡萄架下轉,看不見葡萄,只能彎了身子,通過套袋下方的小孔看葡萄熟了否,媽媽看我如此地心急,便說:「沒熟呢,想吃葡萄去店裡買些吧?」「不,就想吃咱家的。」「咱家葡萄熟的晚,得等到八月份啦,你看那葡萄外有一層白了沒,啥時候那白沒了,葡萄透亮,即使還是綠色,也甜得很。」此後,我整日地盼著葡萄透亮起來。
就這樣一天又一天,時間和溫度給了葡萄成熟的力氣,坤仍是每日要侍弄它一番,剪剪須,打打頭,看起來很像個懂葡萄的人了。有一天,我正在床上半躺著讀《白夜行》,坤端了小盆兒進來,先是指責我一通:「懷孕的人不要看些兇殺的書。」然後將小盆兒放在床頭柜上,我一瞅,哎呦,兩串葡萄,青愣愣的,我很懷疑它們,遲遲不下手。坤揪下一個塞到我嘴裡說:「不酸。」果然不酸,然後,一小盆葡萄都跑進了我的肚子裡。自那以後,每日坤下班回來,都要去葡萄架下尋覓一圈,有成熟的便先剪下一串來,洗乾淨端給我。後來,葡萄熟得又快又多,媽媽便挑了長得齊整的葡萄給街坊鄰居們送去、騎了電動車給親友們送去,然而,吃得最多的還是我。有時候,媽媽洗了葡萄端過來,我沒開吃,媽媽便勸:「吃吧,多吃點,人家說孕婦多吃葡萄,生的孩子眼睛跟葡萄一樣大。」我仿佛有了信仰,整日地吃,不嫌膩。
葡萄還沒熟完,陽陽就來到了這個長著葡萄的家,媽媽忙活完雜活兒,又洗了些葡萄送到我屋裡,我搖搖頭說:「不吃了,吃那麼多葡萄,以為孩子的眼睛能長得像葡萄一樣大,結果,孩子的眼睛長得和葡萄子兒一般大。」媽媽笑了,我也笑了。
去年夏天,整日守在葡萄架下面的是陽陽,葡萄熟了,紫色的外皮兒包裹著又甜又水的肉,陽陽爸在一邊兒站著,陽陽指哪顆,爸爸摘哪顆,也不洗,急急地剝了皮,吃進肚子裡,我看了不說話,只有陽陽奶奶著急,用眼睛瞪,嘴邊卻滿是笑。
聽媽媽說,這棵葡萄樹是剛蓋好房子那年買的。那時,一個老太太騎著三輪車走街串巷地賣葡萄樹,只三塊錢。想著自家院子,樓頂陽光最充足,便花了十幾塊錢買了一車土,把葡萄樹種在三樓天台上,到了夏天,媽媽每天往三樓提好幾桶水,但一天下來就又旱了,這樣堅持了兩三年,葡萄樹竟然一個子兒也沒結,媽媽想著不能為了幾串兒葡萄這樣整日地往三樓提水,也為了讓葡萄接地氣,於是把葡萄樹挪到一樓院子裡,一樓陽光不夠,加之有鄰居來串門說葡萄樹種在院子裡不好,葡萄旺,人就不旺。於是,媽媽又把葡萄挪到了大門口,這一挪,葡萄樹就扎了深根,一年比一年旺,一年比一年有勁,結的果子又甜又多。
常言道:「樹挪死,人挪活。」也未必是真理,人也好,樹也罷,都得能找到適合自個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