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曉莉
某天晚上看電視,偶爾換臺到一檔深夜節目,裡面三個人的話題是關於旅行。
特約嘉賓正講述他的一次趣事。為了籌得去瓦魯阿圖和紐西蘭的機票錢,他把價值近30萬元的名車放在車站展示,然後對圍觀的人們說,我需要現金。人群中一人拿了本存摺,告訴他裡面有3.6萬元。如果願意,他可以立即去附近的銀行兌換現金。
他答應了。生意成交。
他開走了那輛夢幻般的車。他則登上了去紐西蘭的飛機。
——旅行對一個人,竟然有這樣深刻的樂趣。這樣的舍與得,真不知有幾人可以做到。
兩位主持人聽得眼睛都睜圓了,我也同樣的被吸引:遙控器一直在轉換當中,這下好了,再也不想換臺。
那個螢屏上的旅行狂人,理了個非常時尚的髮型,頭的左側是一朵祥雲的造型,右側是星星,頭頂還有個象徵勝利的「V」字——他沒有展示他的後腦勺,估計那裡也有個什麼圖形的。
和他的旅行風格真是相配。
對於旅行,我相信就像一千個人心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一樣,每人風格都是不同的。去旅遊點買一堆紀念品、照一堆相片回來是旅行;對著石像做長時間琢磨以心求證古代藝術的偉大,或是去石林做某種形式的拓片、去茶場採摘一次新茶也是旅行;就算到了目的地,關起門來在旅館睡大覺,也還是旅行。
我身邊沒有像電視裡那樣的「千金散去還復來」的旅行狂人。但是我遇到過另外的有趣的人,也是風格斐然。他們正好是一家子:老薑夫妻。
先說老薑妻子。因為都在工作的原因,大家很少有時間出去旅行。所以和老薑夫妻湊在一起的時候,我們常常進行一種叫做「嘴巴上的旅行」的活動——這個句式現在也用濫了,比如「舌尖上的中國」,或是「手心裡的愛」等等——不過在某種語境下的確倒還挺管用的。
我們談起西藏、麗江這些已經俗不可耐、卻又必須去一趟否則你都不好意思承認你是中國人的地方,總是講得唾沫橫飛,心神嚮往。
既然去不了西藏,最後我們總是決定我們兩家可以利用周末兩天就近去周邊的古縣城轉轉,以解旅行之渴。
但是老薑妻子永遠是持反對意見的。她的回答總是:
我要澆花。
我的魚也要餵食。
旅行在她的心目中,完全不如定居在她家的花鳥蟲魚來得重要——為什麼人人都要去麗江大理?為什麼人人都一定要在路上?為什麼一生一定要有一趟說走就走的旅行?如果完全地參與了一盆花的成長,如果把一條魚從生餵養到死,不也等於是進行了一趟趟生命之旅行?
於是老薑妻子就永遠都在她的客廳和花臺上旅行了——這也沒什麼不好的。
老薑也是一個旅行趣人。
他家客廳裡除了一張佔半面牆的地圖,什麼裝飾也沒有。老薑往地圖前一站的時候,跟電影裡的作戰首長似的——這張地圖恰到好處地顯示了他要做一個「旅行家」的人生野心。
但是每次出門,他都很少能夠到達他想要去的地方。他要麼迷路,要么半途就折返而歸。
有一年春節,老薑興致勃勃地拿了一支紅藍鉛筆,在地圖上猛地劃了一道帶箭頭的線。我們定睛一看,箭頭正直指東三省。
原來他要去哈爾濱看冰燈。然後到大興安嶺看千年不化的雪。
他妻子自然是不去的。老薑一個人上路。但如果書也算個伴侶的話,老薑倒也不算單獨出遊。因為他總是隨身帶著他的書。
沒過五天,老薑打電話給我,說他已經結束了行程,回來了。
啊!你就看過冰燈、去了大興安嶺了麼?——我問他,心裡怎麼盤算也覺得不對。即使坐飛機也沒這麼快。
老薑便告訴我,火車到河南鄭州他就下了車——本來是打算去少林寺看看的。他住進一家小旅館,打開隨身帶的書看。突然覺得在一家異鄉的小旅店裡這樣讀書很舒適,他就停下來不走了。
每到吃飯的時候,他就下樓去街邊胡亂吃點麵食,再回到旅館房間接著看書。等他把隨身帶的那本書讀完時,已經在旅館裡呆了三天了。
他很滿意這樣的旅程,於是打道回府。
真是圓滿的旅行啊。他說。
我聽得哈哈笑起來。「行於當行,止於當止。」很多人都知道這一句話。但是,只有老薑是真正無掛無礙地做到了。對於他來說,目的地並不需要是一個具體的點,目的地代表一個大致的方向就可以了。
還有一次,老薑想去全南縣看圍屋。不知怎麼回事,他迷迷糊糊地竟坐車坐到了定南縣。他在定南週遊了一遍,便買了張回南昌的車票。候車的間隙,有人知道他原來是要去全南的,便好心告訴他,這裡離全南也不遠。幾個小時的車程就到。
沒想到老薑說,我覺得定南挺好的。全南我就不去了。
旁邊的人覺得這個人真稀罕少見,卻也真有趣,盯著他看半天。實際上朋友們都知道,老薑就是這麼個散淡的人,乘興而來,興盡而歸。
我見過很多人出於對遠方的渴望去旅行,又有很多人旅行是因為對當下處境絕望。但是當一個人並不懷抱太焦灼的渴望和絕望,而只是心境悠然,他的「出去走走」就成了老薑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