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風很涼,有一股青草香。
徐向北睜開眼,漆黑的視線裡閃出幾點星光。慢慢地,星辰連成一片,宛若汪洋。
他坐起來,身體分外輕盈,就像剛剛晨跑回來洗了個澡。他的手指觸摸著冰冷的草地,突然打了個寒顫,腦海裡猛地爆出一些恐怖的畫面。
寂靜的街道,刺耳的剎車聲,白色的麵包車停下來,三個穿黑體恤的男人衝出來抓住他。那些人用臭麻布堵住他的嘴,把他死死按在車裡。
灼燒的窒息感點燃了他的恐懼,他奮力地呼吸,努力保持冷靜,試圖搞清楚目前的狀況。
突然,前排副駕駛的位置有手機鈴聲響起。
沙啞而低沉的男聲:「嗯,人已經抓到,好的,馬上處理。」
下一刻,他的後腦勺一陣劇痛,他昏了過去。
再次醒來,便是眼前這副模樣。
他從地上爬起來,四處張望。風好像也是漆黑的,吹拂著暗綠色的野草。草地後面黑洞洞的,什麼也看不見,卻像什麼都能吞噬掉。他調轉方向,很遠的地方有一盞橘色的燈,晃晃悠悠的,似乎在向他靠近。
他全身緊繃,做出戒備的姿勢。
那人靠近了,果然提著一盞燈,橘色的光芒像有四肢一般,在燈罩裡飄舞旋轉。
「徐向北,跟我走吧。」那人的臉被燈光照得忽明忽暗,「我叫羅笙,是冥界通使,負責帶你去投胎。」
他終於看清了那人的臉,30歲左右的男人,臉頰瘦削,下巴上一戳倒三角小鬍子,微卷的劉海撘在前額,眼睛裡沒有光彩,看著有點陰鬱。
「你說你是那……誰?什麼界?」他問道,依然與羅笙保持著較遠的距離。
「冥界。你已經死了,你回頭看看。」羅笙偏著頭,聲音裡透著一股不耐煩。
他轉過身,猛然看見枯井裡躺著一個人,赫然正是自己。他一個趔趄,往後跌去,「我死了?」他驚恐地睜大了眼。
「我怎麼死的?」他垂頭問道。
「我怎麼知道?我只負責收鬼魂。」
他不解地看向羅笙,「你們不是無所不知嗎?我記得電視裡都是這麼演的啊,每個人的生前事你們都清楚吧?」
「清楚個屁,拍電視的人死過嗎?沒死過他知道個屁。」羅笙翻著白眼搖了下頭,「行了,快走。」
他站起來,看著自己的屍體,衣衫凌亂,滿臉汙垢,後腦勺下面一攤黑色血跡。
他嘆了口氣,直到羅笙反覆催促,他才倒退著,一步一步離開。
2
「好了,這是你的房間。投胎之前,我們還要調查你生前的行為,然後才能決定你投胎在什麼檔次的人家。這段時間,你就在這裡休息。」吩咐完後。羅笙匆匆離開了。
房間裡的陳設十分簡潔,一張潔白的單人床,一套雪白的桌椅,這就是全部了。
徐向北坐在床上,眼裡被純白的牆壁填滿。房門旁邊有扇小窗,些許光芒漏進來,像是人間的霓虹燈,滿滿的煙火氣。他不自覺地走到小窗邊,原來冥界也有樓房和燈光,只是街上行人稀少,最顯眼的是天邊一輪明月,猶如巨大的玉盤高高懸掛著。
人間現在也是夜晚嗎?
他的腦海裡浮現出女朋友何榕榕的樣子,她知道他死了嗎?她會怎麼反應?像她那麼獨立的女孩子,應該會傷心一段時間,然後再振作起來吧?如果是這樣,挺好。
他想著想著,手指不由自主地扣緊了窗稜。
第二天一早,這是徐向北猜的,冥界似乎只有黑夜,永恆的黑夜,這倒跟電視裡演的沒差。羅笙又來了,告訴他可以出去走走,外面跟人間差不多,算是冥界的一項福利,讓鬼魂投胎前再感受下現世的日子,畢竟來世沒有今生記憶。
但他沒有打算出去溜達,而是氣定神閒地坐在床邊,微笑道:「羅先生,我想請你幫個忙。」
羅笙皺了下眉,「我幫不了你什麼。」
「羅先生先別急,坐下說話。昨晚我跟這棟樓裡其他鬼友聊了聊,聽說你們年終考核快到了?」
羅笙的眼皮往上抽動了下,隨即拖過椅子坐下,「你打聽這些做什麼?我們考核跟你有什麼關係?」
他不慌不忙道:「有個老人家跟我說,通使也是有級別的,100個五星好評就可以升一級,級別越高,任期滿後投胎的人家就越好,最高級的通使還能享受定製人生。」
「是這樣,然後呢?」羅笙冷冷看著他,目光像一根針扎在他身上。
「不知道羅先生現在是否需要五星好評?」
羅笙沒有立即回答,似在思考,半晌後道:「惡意差評是可以申訴的。」
「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聽說,如果通使所負責的鬼魂願意寫一封感謝信,那麼通使會收到兩份五星好評。」
羅笙雙手插袋,陷入了沉默。
他耐心地等著,其實他不確定是否可以打動羅笙,畢竟誰都可以用這個方法拜託通使幫自己的忙,主要看這個通使目前是否處於快要晉級的狀態,加上年終考核是個敏感期,可能一個四星評價就會扣掉通使的薪水,通使賺到的冥幣會跟著他們到來世,所以有的人可以含著金鑰匙出生。他想賭一把,既然自己恰好在這個時間點來到冥界,那麼這是他的運氣,他必須試一試。
就在他快要放棄的時候,羅笙開口了:「你先說,什麼忙?」
他沉住氣,慢慢說道:「我想回去看看我女朋友,一眼就好。」
「這不行,不合規矩。」羅笙一口回絕。
「這麼說,羅先生有能力辦到,只是不合規矩?」他緊握雙手,「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說出去。事後我會寫一封千字感謝信,就說自己死不瞑目,幸虧有羅先生的安慰和鼓勵。這樣您看行嗎?」
羅笙又不說話了,眼睛看向別處。
「羅先生,算我求您了。其實這筆生意大家都不虧,我也沒有不守信的理由對吧。退一萬步來說,就算我違背承諾,在投胎之前,我還是您菜板上的魚啊。」
羅笙哼了一聲,似乎帶點笑意,「算你走運,我還差兩個五星晉級。當然了,你要是敢耍什麼花招,我也是有辦法讓你痛不欲生的。」
事情說定後,他穿上了羅笙給的防曬衣,兩人悄悄出發前往人間。
3
從派出所出來,何榕榕一直在想,小北會去哪裡?他會不會出了什麼事?還有沒什麼辦法可以找到他?
她的男朋友徐向北失蹤兩天了,她聯繫了幾乎所有認識徐向北的人,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唯一的線索是,那晚公司聚會後,小北打了輛計程車離開,之後再無音訊。
她把這件事告訴了警察,期望警察能夠快點找到小北。但她沒辦法什麼事都不做,坐著等消息跟坐在油鍋上沒有區別。
還有誰可以問呢?她一邊想著,突然右半身被撞,她還沒反應過來,人已經摔倒了。緊接著,她的右腳腳踝一陣劇痛。
她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走到了自行車道上,剛才那一撞,她崴了右腳,現在無法站立了。
騎自行車的小夥子趕忙扶她起來,打了輛車把她送到了附近的醫院。
恍惚間,醫生已經為她包紮好了腳踝,似乎叮囑了幾句,她沒聽太清,只聽到最後一句:「你先去外面坐著休息,你同事多久能來?」
「同事?」她才忽然想起,剛到醫院時接到了同事小餘的電話,她說了下目前情況,小餘答應幫她請假,然後過來送她回家。
「對,不好意思,我同事大概二十分鐘到。」她答道。
醫生讓護士把她攙扶到走廊上的長椅上休息。
不久,有人走到了她旁邊坐下。她本來在發呆,直到那人喊了她名字,她才扭頭,發現來的不是小餘,而是部門經理謝明朗。
不僅如此,人力資源部的李心然正站在謝明朗身邊,她一身酒紅色的包臀連衣裙,濃烈的香水味像被鼓風機吹著。
「小何,傷得重嗎?」謝明朗關切地問道。
「沒什麼,就是扭了腳,回去休息下就好。」
「傷筋動骨一百天,你得好好休息。」謝明朗轉頭對李心然道,「我給小何放兩個月假,如果傷好得慢,再延長假期。」
「好的,我回去處理。」李心然露出柔媚的笑容,待謝明朗轉過去,立即朝何榕榕翻了記白眼。
何榕榕沒理會,對謝明朗道:「謝謝您。」
「沒事,身體要緊。」謝明朗笑了笑,「來,我開車送你回去。」
何榕榕沒有再拒絕,被李心然攙著上了謝明朗的保時捷。她是沒有心力攪進這種拉鋸戰,尤其是李心然杵在旁邊,那個女人一心想要搞定謝明朗,又神經質地覺得謝明朗對她不一般,時刻把她視為眼中釘。她平時就覺得心煩,這會兒看見李心然那張「晴雨臉」更不想說話了。
到家後,她沒有邀請謝明朗和李心然進屋,只是禮貌地道了謝。
突然,李心然捂著肚子,精緻的妝容扭曲了一下,「不好意思,借個洗手間。」沒等她回話,優雅地蹭著她的肩膀走了進去。
何榕榕獨自面對謝明朗,頓覺有些尷尬,這位領導平時是挺照顧她的,但她極度不想與上司鬧出點緋聞,平常都刻意保持著距離。
「嘀嘀」兩聲,她的手機響了,是微信消息的聲音。
她立刻鬆了口氣,忙不迭掏出手機,但下一刻她怔住了,發信人居然是徐向北!
她的手又抖又僵硬,差點抓不住手機。
「你怎麼了?」謝明朗似乎看出她的情緒變化。
「沒……沒事。」她立馬轉過身去,點開了消息:「對不起,我們分手吧。我走了,不要來找我。」下面是一張照片,徐向北和一個陌生女孩摟在一起,笑得很開心。
她的心跳異常劇烈,幾乎令她無法正常呼吸。
耳邊有人說話,她沒聽清,她的肩膀被拍了下,她猛地轉頭,手機又差點掉落。
「謝謝,我們走咯。」李心然露出職業微笑。
「好……好,不送了。」她死死握住手機,扯了扯嘴角。
「快休息吧,有什麼事打電話給我。」謝明朗囑咐道,一邊退出去,輕輕合上了門。
4
「不是,沒有這回事!你別信啊!」徐向北衝過去想抱住何榕榕,沒想到撲了個空。
「沒用的,她聽不見,你也摸不到她。」羅笙靠在牆邊打了個哈欠。
「怎麼辦?有沒什麼辦法讓她聽到我說話?一句也行?」他用祈求的眼神看著羅笙,但後者果斷地搖了搖頭。
他慢慢鎮定下來,抬手去觸摸何榕榕的臉,但沒有任何感覺,她的臉如同空氣。
他想了想,走到羅笙面前,「羅先生,我不能現在走,因為榕榕有危險。殺害我的人拿了我的手機發假消息給榕榕,雖然不知道最終企圖是什麼,但肯定會傷害榕榕。」
羅笙淡然道:「人各有命,如果真能插手,早就世界大亂了。走吧,我無能為力。」
他站在那裡不動,猛然低下頭,「我不能走,求求您了。如果……」他頓了下,「如果您不答應,我也只能給您製造麻煩了。」
「你什麼意思!」羅笙一把抓住他的脖子,他雖然感覺不到疼痛和窒息,但能明顯感覺到靈魂的流逝。
「我……」他奮力擠出幾個字,「我要救榕榕,死就死……」
羅笙嘆了口氣,眼睛一閉,狠狠把他甩在牆上,「死個屁!你早死了,我真他媽倒了黴,記著你的感謝信,一千字不算標點符號!」
他笑了下,「您放心,妥妥的。」
「說吧,有什麼打算?」羅笙又恢復了靠牆站的萎靡姿態。
「我剛才想過了,殺害我的人知道我的行蹤,也清楚我的私生活,很可能是我認識的人。但兇手為什麼要給榕榕發這種信息?我猜是怕榕榕繼續追究下去。所以,我打算從身邊人查起。」
「你跟誰有這麼大的仇?」
「說實話,這才是我疑惑的地方,我沒有仇人啊。」
「呵呵……」羅笙冷笑了兩聲,「我還以為你想出多宏偉的計劃,搞半天什麼也不知道……」
「對了,之前羅先生說過,我投胎前,冥界會查我過去的事,是不是就能知道兇手是誰了?」
「哪有這種好事,我們只能看到你看見的東西,換句話說,你沒看見兇手是誰,那我們也看不見。」
「那能不能讓我再看看出事那天發生了什麼?」
羅笙明顯有些不耐煩,但還是轉身朝牆壁畫了個圓圈,「那天的日期是?」
「2018年9月28日。」他答道,趕忙湊到羅笙旁邊。
牆壁上出現圓形的白光,所有以他為視角的景象開始迅速倒退。當後退的速度慢下來,圓圈裡出現了一座酒樓,正是那晚公司聚會的地方。
畫面有些搖晃,應該是那晚他喝多了,走路不穩造成的。不過還是可以看見,幾個同事正在互相告別。李冬過來拍了下他的肩膀,「自己打車回去沒問題吧?」
「沒問題。」他含糊答道。
視角轉向街道,一輛計程車正好開過來。他招了招手,計程車在他面前停下來。他回頭跟幾個同事打了招呼,跌跌撞撞鑽進了計程車。
「師傅,湖心花園。」他當時癱坐在計程車後座上。
計程車師傅沒有答話,直接啟動了車子。
接下來,漫長的沉默。視線裡只有前座的椅背,部分車窗以及室內後視鏡。
大約過了十分鐘,車子停下來了。計程車師傅抬頭朝室內後視鏡看了一眼,那是一雙三角形的小眼,眼尾堆積著皺紋,右邊眉頭處有一顆藥丸大小的痣。
然後計程車師傅下車,打開後座車門,把他拖出來扔在路邊,之後駕車離開。
又過了十分鐘,一輛白色麵包車停在他旁邊。再後面的事,他不看也能回憶起來。
整個過程分明是設計好的,兇殺知道他的行程,那輛計程車應該很早就埋伏在酒樓附近,掌握好時間出現在他面前。到達指定地點後,由麵包車上的人動手。也許是為了拖延被人發現的時間,他們拿了他的手機,向他女朋友發送假消息。
「怎麼樣?看完有什麼發現嗎?」羅笙的聲音懶洋洋的。
「我想想……」他蹲在地上,揉著太陽穴。
5
三天過去了,何榕榕還是沒有徐向北的消息。警察那邊反饋說,那晚小北搭了輛計程車離開,但沒人記得號牌。他們也去計程車公司調查了,至今沒有任何線索。
小北真的跟別人跑了?她不相信,就算小北要分手,也會當面提出。何況她不是傻子,如果小北早就劈腿,她一定能感覺到。
那天收到微信消息後她打過徐向北的手機,對方已經關機。她直覺小北遇到了危險,手機被人拿了,目的是防止她去找小北。那麼是誰綁架了小北?目的又是什麼?
她想不出來,只能打電話把想法告訴警察,寄希望於警察快點找到小北。
失蹤2天的男友向我發分手簡訊,我直接報警「他有危險」。
她的閨蜜洛雪上門帶她出去吃飯,可能是見她樣子憔悴,忍不住說了她兩句。她也知道自己應該振作,好好等小北回來,於是主動提出去吃蹺腳牛肉。
剛出小區,她的左邊摔下個花盆砸得稀碎,離她不足半米距離。她嚇了一大跳,緊緊抱住了洛雪的胳膊。
「誰啊?」洛雪抬頭朝左邊的居民樓吼道。
零星幾個住戶探出頭來,看了一眼又鑽回了屋裡。那幾個住戶的位置與花盆掉落的位置差得比較遠,應該不是肇事者。
洛雪瞅著與花盆位置垂直向上的一列住戶,鼓瞪著眼睛,扯著嗓子喊:「誰幹的?誰家的花盆?我們要報警啦!」
沒有人回應。她扯了扯洛雪的衣袖,「算了,走吧,多半是不小心弄的。」
找到館子後,她也沒興致慢嚼細咽,很快吃完了,洛雪也一樣。她只讓洛雪送到小區對面,自己過馬路進小區。
正值午後,路上行人稀少。她被太陽曬得渾身發軟,本來就疲憊,這一曬她腳下發虛,步子忽大忽小,慢騰騰在人行道上挪動。
突然,一輛黑色轎車幾乎擦著她的身子開過去。她立即往後退了半步,跌坐在地上。除了劇烈的心跳,她什麼也聽不見。
不一會兒有人過來扶她,她才稍稍緩過神來,原來是小區保安。回到家後,她心神恍惚,腦子似乎也不轉了,只覺得全身乏力,倒在沙發上睡去了。
6
徐向北想了整整一天,除了知道幫兇的眉頭有顆痣外,他沒有任何頭緒。他向來不跟人結怨,到底誰要殺他啊?
羅笙的雪茄菸味飄過來,緊接著是沙啞得像老磁帶的聲音,「想不出來就跟我回去,我沒那麼多時間跟你耗。你的生前調查報告只剩我兩籤字確認了,拖不了幾天。」
「不行,我不能放棄。」他抓扯著自己的頭髮,「如果那個兇手不動榕榕,我還能忍,但是,他們盯著榕榕,我不能走!」
「你女朋友除了報警也做不了什麼,兇手不會為難她吧。」
「我覺得榕榕不會放棄找我,她不會接受那種分手方式。」
「你們真麻煩,分手還講什麼方式?」羅笙冷哼了一聲,但那一聲的尾巴突然收住,像被硬生生砍斷了一般。
他不禁看向羅笙,只見後者臉上是少有的肅穆神情,連同說話也正經起來:「為什麼你死了兩天兇手才發消息?兇手發消息不就是為了阻止你女朋友報警嗎?但那天,你女朋友報警之後才收到消息。」
他倒抽一口氣,「沒錯!誰知道她報警了?我想想……我們回到人間時,她剛好扭傷了腳在醫院。她打電話告訴了她的同事小餘,然後她的部門經理和另一個女人趕來。也就是說,這三個人都知道她報警的事。」
「這三個人誰跟你有仇?」
「沒有。但是,有一個人跟榕榕有仇。」他咬了咬牙,「李心然。」
新天大廈後面,徐向北和羅笙跟在獨自出行的李心然身後。李心然帶著寬沿帽和墨鏡,走路也沒平時張揚。他又緊張又激動,如果能抓住李心然的犯罪證據,那麼榕榕就安全了。
拐了幾個彎,李心然走進了一條老胡同,最後進了最裡面的一家門面極小的咖啡館。她坐在曬不到陽光的角落裡,雙腿交疊,手指不停敲擊著膝蓋。
不一會兒,一個魁梧的男人在李心然對面坐下。那個男人摘下墨鏡,眉頭上赫然一顆藥丸大小的黑痣。
是那個計程車師傅!徐向北幾乎一眼就認出了,蹬腿就要衝上去。右手腕猛地被扣住,他回頭見是羅笙,後者道:「沒用的。」
對啊,他現在是鬼魂,根本碰觸不到人。怎麼辦?他沉住氣,坐在旁邊聽那兩人的對話,一邊思考著對策。
李心然微仰起頭,低聲道:「怎麼還沒搞定?你不會是想騙錢吧?」話裡有隱忍的怒氣。
黑痣男的表情平靜,「李小姐,這方面的事你不懂,意外不可能百分百成功,只能通過增加次數提升概率。而且,要做到不留痕跡是很費功夫的,不然給不了你要的效果。」
李心然皺著眉,別過臉去沉默了一會兒,「行了,事兒辦好,儘快。」說完,她起身掃視了下周圍,很快離開了咖啡館。黑痣男悠閒地喝完咖啡,發了一條消息,也起身走了。
榕榕有危險!徐向北心裡越急,越不知道該去哪兒,只呆呆站在原地。
「算了,走吧,你已經盡力了。」羅笙過來拍了下他的肩膀,「即使你知道兇手是誰又怎樣,你沒有任何辦法告訴任何人。」
「那就什麼都不做?」他自言自語道,「不會,一定有辦法,我們先去找榕榕。」
「有屁的辦法!」羅笙在他身後喊道。
7
七天了,還是沒有小北的消息。
何榕榕坐在沙發上,耳邊只有秒針走動的聲音,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異常刺耳。
手機屏幕上顯示出李心然的名字。她雙手抱胸坐著不動,好一會兒才不情願地接起來。
「喂,何榕榕,現在能走路了嗎?」李心然的聲音像帶著刺。
「能走路。」她答道。
「能走路就回公司一趟,你工作沒交接到位。還有,過來辦下延長休假的手續。」
她答了聲「好」,那邊隨即掛了電話。她看了眼牆上的復古掛鍾,那是徐向北買給她的情人節禮物,時針指在七點的位置。
這個李心然欺人太甚,已經晚上了還讓她去公司。但轉念一想,剛好過去提離職,把該填的表格都填好,早點辦完手續就不用再看見李心然那張鼻孔長在額頭上的臉。
到公司後,李心然倒也沒有為難她,任由她辦了離職手續,只等明天領導上班籤字。李心然全程沒有諷刺她、嘲弄她,「溫和」的態度讓她有點不自在,或許也正是李心然期待的吧,少了一個假想情敵。
從公司出來已經九點,何榕榕走進大廈旁邊的小路往大廈背面走去,那裡比較好打車。
走到快一半,迎面走來一個醉漢,手裡拿著啤酒瓶,一邊唱歌一邊哭。
她趕忙走到另一側,儘量離醉漢遠一些。就在這時,視線裡出現一輛摩託車,顯然為了避開醉漢朝她那一側行駛。
摩託車的車速很快,她已經僵在原地動彈不得,眼裡只剩摩託車燈。
燈光幾乎將她包裹起來,她想到了徐向北,她還來不及見他最後一面。
「砰!」摩託車突然倒地,駕駛員飛出幾米遠。她終於尖叫了一聲。
「廢物!」一個女人的尖銳聲音。
何榕榕看見李心然衝了出來,手裡拿著啤酒瓶,她連忙後退,本來要轉身逃跑,結果腳下一絆,摔倒在地。
「一群廢物!老娘自己動手!」李心然罵罵咧咧,很快衝到了她面前。
「你的命真是又賤又硬,你個騷狐狸,老娘劃花你的臉。」李心然敲碎啤酒瓶,舉起剩下的鋒利部分對準了她的臉。
「你住手!你不能!」她一邊往後縮,一邊奮力喊道,「你在犯罪。」
「我會讓你閉嘴,你沒機會告發我,賤人。這都怪你自己,明明有男朋友,還要跟我搶謝明朗,我知道你們上床了。你人前一套,背後一套,賤到骨子裡了!」
「我沒有!」她下意識用手去擋。
好一會兒,沒有想像中的玻璃戳過來,她慢慢放下手,看見李心然的胳膊被人抓著,而阻止李心然的人居然是謝明朗。
「你夠了!」謝明朗怒道,一把將李心然推開,然後何榕榕被他拉入了懷裡。
李心然連忙扔下酒瓶,跪在地上,抬手抓了下凌亂的頭髮,「我不是故意的,她有男朋友她還勾引你,我就是生氣,我著急了。」
「榕榕沒有勾引我。」謝明朗沒有看李心然。何榕榕感覺到他在輕輕拍她後背的灰塵。
「我……我就是愛你,你知道的。」李心然手足無措,突然哭起來,看著謝明朗一直哭。
謝明朗沒有回應,騰出一隻手拿出手機撥了個電話,「110,麻煩你們到新天大廈旁邊的小路來,這裡有人受傷了。」
「明朗……」李心然的聲音近乎哀嚎。
謝明朗沒有說話,何榕榕被他緊緊抱著,她感到他的下巴壓在了頭頂。她沒有掙扎,大腦空白,此時有人抱著,就像在安全的港灣裡。
李心然也不哭不鬧了,就呆呆坐在地上,直到民警過來把她帶走。
在派出所做完筆錄後,何榕榕被謝明朗送回了家。一路無言,上樓前,她說了聲「謝謝」,謝明朗回道:「不用,你運氣好,我回公司拿文件,恰好碰上了。」
她稍稍欠身,算是再次道謝,轉身進了入戶大廳。
「榕榕……不,小何,你……早點休息。」
她愣了下,還是轉身,禮貌地回了句:「謝謝,晚安。」
說完,她急忙走進了電梯間,卻意外碰見了洛雪,後者臉色蒼白。
「你怎麼在這兒?」她問道。
洛雪握住她的手,半晌才抬頭,眼圈有些紅,「榕榕,謝先生對你真好。」
她抽出手,後退了一步,「你知道我有小北還說這種話?」
「對不起……但是,徐向北已經失蹤這麼久,說不定真帶著別的女孩兒走了。」
「你怎麼回事?你怎麼會認識謝明朗?」
「我們是偶然認識的,他一直很喜歡你,但不敢跟你說,只能時不時問問我你的近況,他真的很關心你。我今晚過來就是想找你聊聊天,剛才看見他送你回來,就忍不住想告訴你,他真的很喜歡你。」
「小雪,你太傻了!他明知道我有男朋友,還向你打聽我的情況,他就是想打擾我,如果他真的喜歡我,根本不會做這樣的事情。」
洛雪呆住了。她走過去拉住洛雪的手,「上去吧,你啊,太好騙了。」
8
「走嗎?」這是羅笙第三次問了。
徐向北坐在他和何榕榕家樓下,一直凝視著他們家的窗戶。
昨晚,他看見何榕榕被襲,但他毫無辦法,像個小丑一樣又撲又喊。後來,是謝明朗救了榕榕。他眼不瞎,謝明朗喜歡榕榕。
是該走了吧?他想著,李心然已經被抓,榕榕沒有危險了。而且,還有個各方麵條件都不錯的男人喜歡她,他還有什麼好牽掛的?
他站起來,望著他們的窗戶,輕輕說道:「榕榕,我走了,祝你幸福。」說完,又看了一會兒,心一橫,轉身招呼羅笙回冥界。
走了一會兒,他發現羅笙始終走在後面,有些奇怪,於是停下來回頭問道:「羅先生,你怎麼走這麼慢?我可找不到去冥界的路。」
羅笙也停下來,兩手叉腰,用鞋子不停蹭地面,看起來很焦躁。
「羅先生,你怎麼了?」
「哎,算了,算我倒黴!」羅笙一跺腳,「這事恐怕沒這麼簡單。昨晚我們跟著何榕榕到新天大廈,我不是在外面等你嘛。我發現謝明朗早就來了,一直呆在一樓休息室。而且還有一個疑點,李心然跟何榕榕有仇,為什麼不直接去殺何榕榕,反而先殺了你?」
他花了一點時間整理頭緒,沒錯,就殺他的動機而言,謝明朗更充分。但他有點不敢相信,向來紳士翩翩的謝明朗會殺人?
不管怎樣,他必須留下來查明真相,確保榕榕的安全。從現在起,他要24小時監視謝明朗。
9
謝明朗已經發了三條消息過來,最後一條是:榕榕,我在你家樓下。
何榕榕把手機屏幕向下放在桌上。目前發生的事快超出她的負荷了,本來小北失蹤已經讓她寢食難安,現在又知道了謝明朗的心思,對方很可能要向她表白。如果是在平時,她大方拒絕就好,可偏偏謝明朗昨晚碰巧救了她,這下她寧願自己原地消失。
思考了半天,她實在想不出什麼體面的解決方法,何況她心裡只裝得下小北。她索性什麼也不想了,抓起手機出了門。
晚上有些涼,謝明朗穿著單薄的襯衫,雙手插袋緊貼身體,似乎有點挨不住冷。
她儘量不正面直視他,到了離他大約還有兩三步的距離停下,深呼吸了兩次,終於開口道:「有什麼事嗎?」
如她所料,謝明朗表白了:「榕榕,對不起,我知道你男朋友失蹤還沒消息,但昨晚的事讓我覺得有些話必須要說。昨晚要不是我恰好經過,可能你已經……我沒有辦法承受那個結果,我想保護你。我……我愛你。」
「謝謝你救了我,以後如果需要我幫忙,我一定盡力而為。但是……對不起,我已經有男朋友了,很抱歉。」
說完後,她感到一絲輕鬆。
「榕榕,雖然我不知道你男朋友去了哪裡,但在你遇到危險的時候,他不在你身邊,這說明他沒有能力保護你,更不要提給你幸福。他根本配不上你的愛。」
「我跟小北的事你不了解,總之,我會找到他。對不起,我要上去了。」
她剛一轉身,被謝明朗從身後抱住,他的氣息噴在她的耳邊,「榕榕,我真的很愛你,能不能給我一次機會?我會證明,我是最愛你的人,在任何時候都不會讓你受到傷害。」
「你先放開我好嗎?」她掙扎了下,但被謝明朗緊緊制住了。下一刻,她感到謝明朗的唇落在了她的耳廓上,她立刻偏頭躲開,心裡衝出一股厭惡,用盡全力掙扎,一邊低聲怒吼:「你放開我!放開我!」
也許是被她突如其來的憤怒驚了,謝明朗手臂的力度減弱了些,她趁機掙脫開跑出幾米遠,不停地喘氣。
「你知不知道我為你付出了多少。」謝明朗的口吻突然冷下來,像在沸水裡扔了塊冰。
她警惕地看著他,「我說了,對不起,我不能接受,其他的事我會盡力幫忙。」
「你男朋友不會回來了。」
「你說什麼?」
謝明朗沒有回答,轉身快步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天,何榕榕接到公司通知,她的離職手續已經完成,她可以去公司領離職證明。她沒有絲毫猶豫,立即打車去公司,她想馬上斷掉跟公司、李心然、謝明朗的所有關係,至於謝明朗的救命恩,以後再說吧。
謝明朗沒在辦公室,很好,她在人力資源部拿了離職證明後迅速離開。
不過剛走出大廈,她就接到了謝明朗的電話:「我在街對面,你過來下,我有幾句話想跟你說,說完之後,我保證,不會再打擾你。」
她朝街對面望去,謝明朗正站在街邊看著她。她鬆了口氣,終於要解脫了。
她走上人行道,往謝明朗站的位置走去。
謝明朗的表情變得越來越清晰,很奇怪的表情,嘴角帶著笑,眼睛卻冷得像冰。
突然,一股力量把她往前推出去,她重重摔在地上,耳邊一聲呼嘯後是刺耳的剎車聲。再接著,是車子重新啟動的聲音。
她艱難地爬起來,身體痛得快散架,轉頭的瞬間有一簇火光,她看見了徐向北,只一剎那,快到她覺得那是幻覺。但她看到了,確實看到了,很真實,徐向北在朝她笑。
她盯著火光消失的地方,一遍一遍回想剛才看到的景象,是徐向北沒錯,他剛剛真的在?她如夢初醒,馬上四處張望。他為什麼不留下?他又要去哪兒?她跑進人群,一個一個看臉,不知不覺搜完了半條街。
沒有找到徐向北,她茫然地站在人群裡。
遠處響起警報聲,很多人從她身邊跑過去,他們興奮地說著:「好像有輛車被圍了,不知道什麼情況,走走,去看看……」
10
羅笙禁不住反覆想起那個場景,他至今無法相信自己看見的事情,但那確實發生了。
他和徐向北一路跟蹤謝明朗,很快發現了謝明朗殺害何榕榕的意圖。但他們救不了何榕榕,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徐向北不肯放棄,所以他們出現在了案發現場。
他想,這不過是眼睜睜看著愛人死去罷了,何苦呢?但徐向北無疑是一頭拉不回的驢。
意外發生在何榕榕被撞前的一瞬間。徐向北突然扯掉防曬衣衝過去,他的魂魄立刻開始燃燒,緊接著一股莫名的力量推倒了何榕榕,讓她避開了肇事車輛。
他推測,大概是魂魄燃燒形成的力量。他不知道那是怎樣的滋味,是否如同烈日灼心。總之,徐向北徹底死了,灰燼都不剩。
欣慰的是,肇事車被一個正義的計程車司機攔下,周圍的計程車都趕來支援,最後從車裡揪出了黑痣男並扭送公安局。黑痣男本來就是拿錢辦事,跟謝明朗沒有交情,進了局子就全盤託出以求立功。
羅笙又在公安局呆了幾天,總算拼湊出了前因後果。謝明朗喜歡何榕榕,也許是清楚何榕榕獨立自強的個性,他煞費苦心布了一個局,先是製造偶遇結識單純的洛雪,從她身上套取何榕榕及徐向北的情報,再安排包括黑痣男在內的幫手殺害徐向北。
下一步,謝明朗安排黑痣男用何榕榕勾引他的謊話激怒李心然,並藉機提出「買兇殺人」,李心然上鉤了,其實那些意外是故意失敗的,為的是他謝明朗在合適的契機裡英雄救美,一併除掉傷害何榕榕的李心然。
但中間還是出了點紕漏,他漏掉了何榕榕報警這件事,聽完小餘的匯報後,他立刻安排人ps照片,並利用徐向北的手機發假消息給何榕榕。徐向北的手機本來是忘了處理,結果排上了用場。
其他的事情都在謝明朗的計劃中,愚蠢的李心然見意外遲遲不成功,終於按捺不住,主動提出配合黑痣男製造意外,黑痣男順水推舟故意再次失敗,徹底激怒李心然,謝明朗得以完成英雄救美。
但最大的意外來自何榕榕的拒絕,謝明朗從沒想過有這種可能性。在訊問室裡,他不斷強調這不可思議,沒有哪個女人能不為所動,別的女人都是倒貼,唯獨何榕榕讓他費了很大力氣,得不到就必須毀滅,這是他從小到大的做人原則。
兇手伏法,塵埃落定。羅笙最後一次見到何榕榕是在墓園裡,那天小雨淅瀝,何榕榕沒有打傘,一直坐在徐向北的墓前說話,她的臉上全是水珠,但笑得很開心,有時候手舞足蹈,就像是在跟男朋友面對面聊天。
他沒有打擾她,只在徐向北的墓前悄悄放了一支小雛菊。作品名:《冥使之失蹤》;作者:蝸牛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