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邊緣: 站在珠穆朗瑪峰之巔》 (美)吉姆·惠特克/著 猶家仲/譯 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2019-8
1963年5月1日早上6點,在被颶風襲擊的帳篷裡度過了一個悲慘的夜晚後,我爬出來,進入一個風卷雪形成的旋渦中。綁上夾子,把背包捆起來,跟夏爾巴朋友納旺·貢布系在同一條繩索上,我邁開了最後徵程的第一步——攀登這座世界最高峰。
我呼吸急促,努力保持站姿——當時並未意識到這就是關鍵的時刻了,也沒有意識到,儘管山上的情況十分危險,我還是不會回頭;更未意識到,這一刻將成為我後半生的轉折點。
事實上,這就是我經歷的事。但是,在當時,在我那缺氧的大腦中只有一個想法 :讓我的兩條腿不停地移動。攀登——這就是我要做的事。準確地說,在七小時之後的下午1點,我成了第一位登頂珠穆朗瑪峰的美國人。
早上 6:00,我對諾曼高喊,我們要上去了。他從帳篷裡回答說,他們很快就會跟上來。然後,貢布和我從我們的帳篷裡爬出來,踏入暴風雪肆虐的大地。
頭頂上,驕陽似火。但是我胸部以下,是乳白色的一片。冰雪的晶體以每小時60 英裡的速度從我們身邊呼嘯而過。貢布的樣子有些怪異,頭戴護目鏡,坐在被風吹動著的雪地表面。
總之,我們出發了,跌跌撞撞,繼續向前、向上行走。往前方,我只能辨清東南山脊,那是我們的第一個目標,但是我看不到自己的腳。怒吼著的風給地面蓋上了四五英尺深的旋轉的、漂動的雪層。行走速度慢得驚人。在雪地中,我們輪流開路。踢雪,停步,前進,休息,吸氧。兩小時,我們僅向上攀登了700英尺的垂直高度。
我的背包中裝著兩瓶氧氣、兩部照相機、一部收音機(它從未工作過)、兩隻水瓶、一個急救箱、食物、額外的衣服、一支手電筒、一個系有美國國旗的尖木樁、一隻可在零下30華氏度時使用的睡袋(僅僅在我們必須露營的時候才用),共45磅重,但感覺像背著一噸重的磚塊。山脊之側,比南側頂峰低700英尺的位置,我們預估剛好是到達頂峰高度的一半,貢布和我決定把已經用過一部分的氧氣瓶藏匿起來,以便回來時用;我們用餘下的氧氣瓶登頂。每個氧氣瓶重達13磅,卸下一個情況會大不相同。
我們又出發了。但是現在我有一個新問題:無情的風和冰晶,吹過我的護目鏡時結成了冰,在我的左鏡片上凍結起來,我沒法看清楚路況。沒有雙眼視覺,便不能很正確地判斷距離。此外,我已經口渴難耐,但是水瓶裡的水已經結成堅冰。由於缺氧造成的愚蠢,早些時候我把它們放在了背包的外層,現在它已經成了毫無用處的物件了。(更蠢的是,我沒有把它跟多餘的氧氣瓶一併藏匿起來,以減輕背包的重量)從六號營地開始,我僅有的飲料便是冰柱,它是通過我的呼吸不斷地在氧氣面具上形成的——我不時地把它們打破,讓冰水從面具流入我的口中。我喝的是自己的氣息。
即使每分鐘有兩升氧氣的流量,且每小時僅攀登200英尺的垂直高度,每前進一步我們也不得不呼吸5—6次。此外,風還不斷地吹打著我們,坡度越低,我們越是步履蹣跚;我們寧可登山,也不願意走平地——至少,登山時我們還有東西可以握住。我們繼續著沉重乏味的前進步伐,半爬行半攀登,每艱難地向前邁進一步,就變得更加疲勞。
我們將要攀登的山脊有一道由風吹雪形成的巨大簷,冰向右面伸出來,到了空中,完全不能確定那塊巖石到哪裡結束,那條懸掛的雪簷又從哪裡開始。如果在雪簷上走出去太遠,那麼,便會招致災難;如果向左移動得太多,那麼,又面臨攀巖方面的困難。只能憑臆測行動了。在審視了雪簷的結構後,我選擇了我能選擇的最好路線,希望能夠沿著山脊前進。
中午11:30到達南峰峰頂,第一次看到比我們所處位置更高的真正的北峰峰頂。前方有一個急降的陡坡,然後在我們和下一個障礙之間有一個馬鞍地形,我們必須爬過一處很陡的巖面。1953年英國探險隊攀登期間,查爾斯·埃文斯(Charles Evans)和湯姆·布迪龍(Tom Bourdillon)曾站在我們現在站的地方,仰望對面的山峰,然後轉身下山。他們的氧氣閥門裝置被凍住了,無法繼續前進。第二天,紐西蘭人埃德·希拉蕊和夏爾巴人丹增·諾爾蓋攀登了上去,從此以後,這裡就被叫作「希拉蕊臺階」。
我們蹲在南峰上,用眼睛攀登「希拉蕊臺階」。我們下到馬鞍處,跨過那裡。在「希拉蕊臺階」的底部,飽受狂風拍擊,我們又休息了一會兒。從這裡開始,實際上是垂直向上——左面是巖石,右面是冰簷。冰簷懸掛在巖石上,但是有風化的裂縫和空洞。冰簷下,珠穆朗瑪峰的康順坡(Kangshung Face)綿延下降數千英尺,直抵西藏。
我想:「如果我們掉下去,這裡真是一個跨國界的地獄。我還沒有準備好護照呢。」
貢布系好了登山繩,把我也固定好了。我用力擺動,通過巖石和冰簷避風面的槽口把自己撬上去,氣喘籲籲,詛咒身上的背包又重又笨拙。最後,我爬到了頂上,找到了一處好位置繫繩索,把鬆弛的繩子收緊,急速地拉繩子,以便貢布緊隨著我爬上來。他爬到我身邊,我把繩子卷了起來。我們四肢伸展開來,躺在平地上,又休息了一次。
貢布和我再次站起來,轉過身。我們又開始移動,然而已疲憊不堪。我突然意識到,自己正在吸一隻空氧氣瓶。我曾經認為每人一隻氧氣瓶能把我們帶到山頂,並且返回藏匿氧氣瓶的位置,但是我們向上行走的路程比預期的要長得多,我們的體力也消耗太多了。貢布,個兒比我小一點兒,耗的氧比我少,他還有一點剩餘,但也很快就要用完了。如果我的大腦一直正常工作,那麼,我也許會被嚇壞。但是,我記住的唯一的事情就是「向前走」。接近終點了,在前方僅有一個平緩的斜坡了。
離山頂大約還有50英尺,我再次捲起繩子,貢布來到我的身邊。我斜靠著他,頂著風喊了聲 :「你先走,貢布!」
「你先走,大個子吉姆!」他高聲回答道。即使戴著面具,我也能看到他露齒而笑。
我們採取了折中方案——並肩而行,蹣跚走過了最後的幾英尺。下午1點,我們一起站在了地球的最高點——比海平面高出29028英尺。頭上的天空很幽深,那是在地球最高的大氣中才能看到的深藍色。我們站在急流中,在宇宙的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