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封億萬年的恐龍化石被挖掘出來後,會經歷什麼?它們又該何處棲身?記者走進了離北京動物園不遠、同樣坐落在西直門外大街上的中國科學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以及研究所下轄的中國古動物館探求答案。
這座樸素的建築裡藏著太多的秘密。不對外開放的標本館裡收藏了24萬件珍貴的「山海遺珍」,它也是亞洲最大的恐龍收藏中心。化石修復室裡,「對話時空」的標本修復師用雙手慢慢推開一扇扇史前「案發現場」的「大門」。古動物館裡,拼裝骨架的工作人員用一雙妙手復原著一個個億萬年前的「生活場景」。
課本裡會飛的恐龍「現身」
研究所四樓,標本館的觀察室裡,「恐龍大王」——古脊椎所副所長徐星「請」出了一件國寶級藏品——小盜龍化石。
「說到恐龍,人們往往想到兇猛的霸王龍或者笨重、遲鈍的馬門溪龍;談起鳥類,我們頭腦中自然會浮現輕靈的鴿子或者五彩斑斕的孔雀。二者似乎毫不相干,但近年來發現的大量化石顯示:在中生代時期,恐龍的一支經過漫長的演化,最終變成了凌空翱翔的鳥兒。」
這段文字,來自小學四年級語文課本裡的一篇課文——《飛向藍天的恐龍》。它的作者正是世界上命名恐龍最多的科學家徐星,而曾為「鳥類起源於恐龍」提供了有力證據的正是眼前這隻曾飛向藍天的「顧氏小盜龍」。
「這件化石標本最與眾不同之處,在於它不僅僅保留了骨骼結構,而且還能看到清晰的片狀羽毛印記。」從化石上可以看出,在這隻四翼、長尾的優雅生物的前肢和後肢上,整齊排布著黑色的羽毛痕跡。徐星說,這就是科學家大膽猜想、並最終印證了它是一隻「會飛的恐龍」的重要線索。
曾經,在不少科普讀物上,小盜龍的形象都是身披彩羽、色彩斑斕的。科普插畫作者們對於億萬年前的遠古精靈充滿了美好的想像。但真實的小盜龍到底是什麼顏色呢?或者說,從僅存的「形銷骨立」的標本上,我們能看清它當年活生生的樣子嗎?
徐星說,小盜龍的羽毛其實是黑色的。原來,在高倍的電子顯微鏡下,我們能夠看到小盜龍的羽毛中保存著一種「亞細胞」結構,被稱為「黑素體」。「不同顏色的羽毛黑素體的類型、分布會有所不同,根據這些特徵,科學家們復原出一隻通體黑色的小盜龍。」
但這種「黑色」可不是一般的黑,徐星把它稱為「彩虹色」,就像家燕背部和烏鴉的羽毛呈現出的彩虹般的金屬光澤。
「小盜龍黑得五彩斑斕!」
「遠古來客」集體安「新家」
在徐星的引領下,標本館庫房的「二道門」徐徐打開,一個神秘的世界豁然展現在眼前。
整齊密布的標本架上,棲身著24萬件「遠古來客」。它們不遠萬裡山海,穿越億年時光,在這裡找到「新家」。
標本臺上,精美完整的恐龍身披華羽,牙尖爪利的翼龍伸展雙翼。有人將古脊椎所標本館庫房這條走廊戲稱為「中國最貴的走廊」,徐星卻正色解釋,這些珍貴的脊椎動物化石都受國家保護,不可買賣。
在標本架的最下層,一個巨大的頭顱讓人驚嘆。徐星介紹,這是一種在遼寧西部發現的龐然大物——錦州龍的頭骨化石。
「在20世紀90年代以前,遼寧省是我國發現恐龍化石最少的省份之一。而二十多年的時間裡,古生物研究者們在這片被稱為『熱河生物群』的生活區域裡頻頻探索、屢有收穫,現在它已經成了全國恐龍物種發現數量排名第一的省份。」錦州龍長約7米,是熱河生物群中發現的第一種大型恐龍,也是目前遼寧發現的最大的鳥腳類恐龍。
「你看,錦州龍的嘴巴像什麼?」眼前的錦州龍,嘴部又寬又長,很像鴨嘴。「對了,這是因為錦州龍是一種鴨嘴龍超科恐龍」,徐星解釋。
說到鴨嘴龍,恐龍愛好者們多會想起它那一嘴密密麻麻的牙齒,讓人頭皮發麻。一隻成年的老鼠有16顆牙,一個成年人有32顆牙,而一隻成年的鴨嘴龍有1000多顆牙。這數字可怖的牙齒是怎麼排布在鴨嘴龍嘴裡呢?徐星指著眼前的錦州龍頭骨解釋,「如果用CT掃描這件標本,你會發現,錦州龍每顆牙齒下面還有一兩顆牙齒,牙齒疊著牙齒。」
但錦州龍屬於鴨嘴龍類中比較原始的類型,它牙齒的「預備隊」還不算多,一隻真正的鴨嘴龍,一個長條形的「牙槽」裡會備著七八顆牙齒,形成「齒列」結構。而這樣的齒列有上百列。這種牙齒結構能幫助它們研磨堅韌的植物,並快速處理大量的食物,從而更好地適應生存環境。
化石修復師破解史前「疑案」
地球有近40億年的生命演化史,而非鳥恐龍只存在中生代的一段時間,距今2.3億年到6600萬年前。
當這些「遠古來客」最初出現在科研工作者的視線中時,它們可並不是如今這樣精緻的模樣。
走出古脊椎所標本館庫房,來到化石修理室,化石標本修復師向龍正對著顯微鏡,手拿氣動筆和吹灰球,仔仔細細清理著一件化石。
「細細剝去圍巖,看著億萬年前生物的骨骼一點一點暴露出來,這種感覺很奇妙。」
修復一件化石標本,少則兩三個月,多則一兩年。看起來「磨人」的工作,在向龍的眼中卻充滿樂趣。「化石是沒有生命的,但在修復過程中,卻能真真實實感受到生命曾經存在。」
中國古動物館中展示的一件阿凡達伊卡蘭翼龍正是向龍修復的。「當我拿到它時,它是一件正反面都分不出來的破碎標本。」為了把它恢復成原本的樣子,修復師們只能竭力分辨生物結構,再慢慢將它粘合在一起,完全不能錯位。這個過程中也經常需要與研究人員商討。
在修復一隻滿洲鱷的過程中,一個意想不到的情況令向龍感到很納悶兒。這隻動物的下頜骨為什麼在胸腹部呢?「一開始,我還以為是它吃掉了自己的同類。等修整完成,經研究人員們進一步研究才發現,原來『她』懷孕了!肚子裡有7個小寶寶!」
古動物館的另一件展品——獵手鬼龍,呈現在觀眾面前時,也是清晰完好的「完美標本」形象。而向龍則說,它原始的狀態是支離破碎、模糊不清的,中間有部分頁巖丟失,需要使用石膏進行填充。
「丟了就是丟了,誰也不能假裝它還完整、存在。」向龍介紹,根據研究需要,化石標本必須呈現最原始、最真實的一面,所以化石丟失部分不能使用另外的巖石來填充,也不能通過上色將它變得真假難分。
工作了近20年,向龍修復了上百件化石,其中近20件化石標本登上了國際重要學術期刊。但他卻說,自己在做一件「不起眼」的工作。
「我的名字時常會出現在前沿科技論文的『致謝』裡,但普通讀者不知道我是誰。而這項工作最忌諱的,也是功利。效益帶來浮躁,影響修復時沉靜的心境,進而會影響對化石特徵的觀察力和判斷力。」
古脊椎所的化石修復團隊裡,老中青數代,七八十位專業修復師,以「師帶徒」的方式,代代相承著這項「淡泊」的事業。
向龍說,能夠為科研事業提供助力,讓億萬年前的化石完整呈現在公眾的視線裡,這對於化石標本修復師來說已是最大的成就。
「克隆」拼裝讓恐龍「重生」
當你佇立在博物館,凝視眼前的恐龍骨架,它們栩栩如生的樣子,甚至讓你害怕這來自遠古的霸主會像電影《侏羅紀公園》裡一樣,復活並奔跑起來。
一副拼裝好的恐龍化石,會給觀眾帶來這樣的視覺震撼和藝術張力。因為它展示的,並不是近年來化石發掘的故事,而是億萬年前恐龍生活的故事。
「這也就是為什麼,古生物學家們更傾向於向公眾展示拼裝好的骨架,而不是單一的化石。」中國古動物館技術部副主任王曉龍解釋,一副拼裝完整的骨架更能讓觀眾們了解恐龍的特徵大小、運動姿態等多種信息。
科研人員們發掘出的恐龍化石經過運輸、清理、修復、加固、測量、繪圖、研究等過程之後,就可以準備展出了。然而,絕大多數情況下,沒有那麼好的運氣能挖掘出一整副化石骨架。「缺胳膊少腿」怎麼辦?王曉龍告訴記者,事實上,在博物館裡看到的化石不一定全是真的。
王曉龍和他的團隊手頭上正在拼裝的,是一位身長約15米的大傢伙——盤足龍。「這傢伙應該有200多塊骨頭,而我們現有的僅不到1/3。」這可怎麼辦呢?王曉龍解釋,若要完整展示骨骼,就要對比同類或接近種類的恐龍骨架,將缺失的部分「克隆」出來。「過去常常使用石膏加鋼筋的方式進行仿製,近來則一般都採用質量更輕、強度更高的玻璃纖維了。」
補配完畢後,科學家們還要以動物解剖學為依據,根據恐龍生活時期的典型特點,在紙上對展出形態進行設計,作為組裝的依據。再定製出支撐骨架的恐龍支架,包括襯墊脊柱的鋼梁、固定四肢的鋼架以及承受重量的鋼柱,最後將所有「部件」組裝到支架上,一具恐龍化石骨架就完成了。
王曉龍說,手頭上這條盤足龍,加班幹也要拼裝上5個月才能完成。
從被挖掘出來,到呈現在博物館裡展出,這個過程就像是恐龍的「二次出生」,其中飽含著不知多少位工作人員的熱愛和心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