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在星河燦爛,碧月湖海的夢裡,兀自悠閒地踱步。在歲月的沙岸上拾殼撿貝,有時,也只靜靜地立著,閉目斂神,在習習湖風中捕捉那飛躍時光而來的嫋嫋清音。
依舊記得,那夜的星河格外地燦爛,湖水清澈如練,水紋蕩漾著星光,仿佛開啟一條時光的隧道,神奇而迷幻。也就是在那夜,我遇見了你,也遇見了這世上最美的光景。
溫文爾雅,如是君子,便是唐溫如其人也。
一、緣起一言,君於星河中醉臥
「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一縷略帶醉意卻清晰地聲音從前方湖面上悠悠蕩來,我尋聲探跡,向前方追索而去。一輪皎月從東方天域中緩緩升起,似有倦怠地懸垂在山巒之上,借著月光,我看清了靜靜漂浮於湖面上的扁舟,還有舟上散臥的一醉人。
一陣風來,吹離了湖岸上的沙漸漸漏出字來,唐珙,子溫如,豪於詩。知己一面,有時緣分就是這般,看著舟上那散亂不羈的背影,甚至瞧不清面容,我心中已知,這一次的相遇,是久別重逢。
溫如,緣起一言,我隔著泛著星光的水波,跨越過時光的長河望著你,「豪於詩」,是我於你僅有的所知。以字構築橋梁,可以連通歷史此岸與彼岸的距離,然而三字顯然不夠。這不夠仿佛讓湖面都泛起了水霧,你的背影在我的眼裡變得越加模糊。
一雙手不住地撥開岸邊的沙粒,尋找著你的詩,以及關於你的一切……當水霧漸漸散去,我抬起頭來,再次望向你舟中的身影。
溫如,你是一個純粹的書生,從骨子裡散發著一種浪漫,卻有一股英雄的豪氣時時縈繞周身。
那浪漫,浸潤在你的思維與意識裡,穿梭在現實的天地萬物之間,凡經過的所有,都能被創造,都可相言語,都變得輕靈,變得通透,變得潔淨。難以想像,一個思維沒有翅膀,意識沒有力量,靈魂不夠潔淨的人,會寫出那樣的詩句——「醉後不知天在水,滿床清夢壓星河」。還有那豪氣,它似一把風刀,雕刻著軀體的線條,似一副鎧甲,裝點著志士的風度。漫步在歷史的風津渡口,不至於混入到文弱書生一流。
你還在睡著,鼾聲與酒氣借著湖風絲絲縷縷的飄了過來,那一方扁舟正載著你的一船清夢在星河上悠悠地蕩著,讓人不忍心驚擾。
二、苦嘆半生,誰懂竹裡的淚痕
夜已過半,月已繞過中天,緩緩向西落去,夜露開始凝結,打溼了衣袍。湖上扁舟搖了搖,蕩開一層層的水紋向腳邊而來。
你坐起身來,望向遼遠寧靜的星空,看著流星飛逝,群星閃耀,陶醉之餘,我分明看到了無法掩飾的落寞從眼角余光中滑落。
你是一個神秘的人,存在過,卻沒有留下多少痕跡方便後人探尋,一首傳世最廣的七絕,也是你今夜唯一吟誦過的《題龍陽縣青草湖》,還被誤收入《全唐詩》中,誤會了許多年。不是只有唐人才寫得出流傳千古的七絕,千年之後,身處大元朝的唐溫如也可。
讀你僅流傳於世的八首作品,只感覺筆鋒背後定是一個有靈的人。寄情自然,灑脫自在,喜書畫,工詩文,任外界風雲如何變化,世道如何輪轉,在你胸中自有一方天地,青天通湖海,自是澄澈如練,通明如鏡,廣博一如世界。這是你處事的通明。但我也看到了你未曾施展的雄心,在心靈的牆角被蒙了塵,凡一觸及,便塵土飛揚,直嗆得人淚眼婆娑。
爾父乃南宋義士,當年收拾宋陵遺骸,埋骨植青,不可謂不忠義。能有父如此,悉聽教誨,耳濡目染,自是胸中有志。這志可大,或是凌雲壯志。你豪於詩詞,才情絕豔,定也曾少年意氣。或只是芊芊小志,你熟讀經史子集,千載文章自是落成於胸,可能沒習過武略,但治世良策,武功兵法不會沒讀覽過,為一方之官,治一方之民,成一番之事業,如此志,雖小,但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不幸的是,小志抑或大志,在大元朝中,都只能是鏡花水月。元朝國運雖短,於你也是相伴了半生,且不說你自詡為「南宋遺民」,誰又能想到,士人,有朝一日會淪落到與娼妓等而言之的地步。九儒十娼,怪什麼呢,時運不濟?最無奈的廢話罷了。
太平此馬惜遺棄,往往駑駘(dài)歸天閒。區區芻粟豈足豢(huàn),忠節所盡人尤難。摩挲圖畫不忍看,萬古志士空長嘆。——(節選自《韓左軍馬圖卷》元,唐珙)
壯志於胸,卻生不逢時,是千裡馬遇不見伯樂的悲涼,是恪守忠節之餘,守節之人的無奈和悽嘆。颯颯林中風,奇竹高且清;竹中空淚痕,歲月難為又有誰人能知?
三、燦爛星河,因君一言而常凝望
無法選擇生逢之世,境遇如何,總是喜。藏志於內,向外求索,求而不得,失意否?然於志之外,另有世間萬般景致,皆有神靈,美不勝收,勿需求索,但有心便得,賞即可得樂,入則是妙無窮。
天上的星河,亙古不變,無論何人,抬頭便可望見;泛舟於水上者,自古便不乏雅趣之文人。為何那一刻的星河,以及其中閃耀的星辰,河中的流水,水中的倒影,再加上一葉扁舟,那扁舟上睡臥的人,就是那般的恬靜自是,溫馨而浪漫,好像生命的所有時刻,都只是為了傾聽那一刻的寂靜,做一宵淺淺的清夢。
夜半讀詩,最是於溫如的這首七絕,久久地意難平。
題龍陽縣青草湖元代:唐珙西風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白髮多。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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