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種子是怎樣誕生的?那是花兒們密不外傳的秘密,這個秘密,被深藏在萼片以下,一藏就是幾千年、幾萬年。那精巧美麗的花萼,託著輕薄的如夢一樣的花瓣。在它們的懷裡,抱著一個嬰兒,那就是裸子植物和被子植物的「胚」,那就是它們延續生命,遺傳生命的東西,它們全部的生存希望,就是為了讓這個胚能夠再次發芽,傳宗接代,長出另一棵植物來。
可是,那胚實在是太幼小、太嬌嫩了,以至於它無法承擔無情的風浪侵襲。哪怕它躺在用花瓣做成的,世上最精美的嬰兒床中,它依然還是害怕,它害怕自己無法承受那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這時候,種子便挺身而出,用自己溫暖而潮溼的身軀將胚緊緊包裹住,用自己的能量,為胚提供生長所必須的養料,這就好像是哺乳動物的母親,把自己未出生的胎兒藏在自己的子宮,用溫柔的羊水包裹住胎兒,並且用臍帶給胎兒提供養分。
這是大自然最奇怪的法則,最沉重的東西,註定要由最纖弱的身軀來背負,那小小的種子,自己就是那樣弱小,可是,它們卻要承擔如此重大的責任。我曾經看見過一些草籽,它們小得就像纖塵一樣,可是,誰能想到,那小小的身體裡頭,竟然孕育著一個新的生命。對於胚來說,這個由種子皮包裹起來的世界,就是它的天堂,佛家說「一花一世界」,真的一點都不錯啊,須彌芥子,那一顆小小的種子裡,其實包含著的,正是這個世界上的永恆難解之題——生命是如何誕生的。
到了花朵香消玉殞,該延續下一代的時候,那種子,就會裸露出來,或者落入土裡;或者被風帶走;或者冒著被吃掉、消化掉的危險,被鳥兒叼走……它們用盡一切辦法,讓自己被帶到遠方,尋找一片樂土,然後,接觸到土壤,在寂靜中一邊腐爛自己的肉體,一邊把能量傳輸給胚,讓胚能夠破土而出,開始下一個傳遞生命的輪迴。
並不是每一顆種子都能重生出芽兒來的,為了贏得萬分之一的重生機會,無數的種子犧牲了自己的性命,當種子從植株上彈射出去的那一瞬間開始,它們就像擲骰子一樣拋出了自己的命運。
從離開母體的一剎那開始,天上地下,它們開始自己那沒有雙腿的旅程,所有人都知道,這行程,有多麼艱難。
有些種子,會像跳水運動員一樣,用那驚豔的一跳,躍入泥土中,於是,就開始它漫長的孕育。
還有些種子,會長出一雙翅膀,藉助風的力量,在空氣中來一個漂亮的滑行,於是,這些勇敢的飛行員們,便開始了屬於自己的首次航行。當你看到空中飄揚著的柳絮或是蒲公英那飛舞的小白傘的時候,你是否能想到,每一朵白色的傘花裡頭,都有一顆無畏的種子呢?
那些選擇讓自己被鳥兒吃掉的種子,都是最最藝高膽大的種子界的英雄。為了能夠開拓一片新的領域,開闢屬於自己的新的疆土,它們付出了比當年的麥哲倫、哥倫布更大的努力,它們所遭受的危險和困難遠比那些大航海時代的勇士們更巨大。為了當一個開疆拓土的英雄,它們不能再繼續生存在父母庇蔭的地方,所以,它們甘願被動物的嘴巴吞咽,在動物的胃中冒著粉身碎骨,被胃液融化掉的危險,它們甚至還心甘情願被糞便包裹起來,選擇一條骯髒、苦難、孤獨和屈辱的道路。它們這麼做的目的只有一個,戰勝一切危險,到一個全新的領地,繁衍自己的後代。
一顆種子可以活多久?這是種子們的秘密,它們從不把自己的長壽秘訣輕易外洩。有些種子的壽命的確很短,比如巴西橡膠的種子,只能活一周左右的時間,而有些植物的種子,卻相當長壽,比如蓮的種子壽命就很長,可以存活數百年甚至是千年的時間。
由此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經常聽見一些矯情的人提問:「天長地久究竟有多久?」我認為,或許,所謂的天長地久,就是一顆種子發芽的時間。
為了等待一個最合適的生長環境,蓮的種子,竟然可以等待千年之久,千年,是什麼概念啊,是不是已經可以讓一具動物的骨骼變成化石了啊,然而,蓮的種子,它居然還活著。可是,一旦當它找到了適合發芽的環境,它就會毫不猶豫地犧牲自己的生命,讓自己那千年不老的軀體,在很短的時間內枯萎,讓新的植株從自己的體內長出。相比千年,蓮的種子發芽的時間,可以說是只有瞬間,可是,它卻心甘情願地放棄了自己的千年道行,為的只是孕育自己的下一代,為了後代的怒放,它選擇死亡。發芽的時間雖然短暫,但是,卻有著永恆的燦爛光芒,因為,在這一瞬間,它讓生命得到了延續,剎那即是永恆。所以說,天長地久究竟有多久,那只不過是一顆種子發芽的時間。
布萊克說:「經過多少世紀的努力,才造就了一朵小花。」是啊,莫要忘記,是種子那無與倫比的力量,才造就了一朵有著曠世之美的花兒啊。
一位哲人說過,這世上沒有兩片葉子是一模一樣的,既然如此,那麼我也同樣完全相信,這天下所有的種子,也都是長得不一樣的。
不僅如此,每顆種子,都有著讓人驚愕的美麗外表。比如那紅豆,在深紅的底色上有一道黑色的花紋,美得讓人幾乎覺得奢侈,它猶如被一層紅釉包裹住一樣,那種柔滑而靜謐的華麗,足以讓人沉默無語。
不知道人類對於基因的研究已經到了怎樣的地步,我真的很想知道,遺傳基因究竟用了多少組神秘的密碼,用了怎樣複雜的結構程式,才完成了一顆這樣端莊秀麗的種子。
想到這裡,我又重新拿起了我的小雞蛋看了又看。我對那即將萎縮的種子說,請放心,我會撫養好那個從你身體裡鑽出來的小生命,我還要儘自己的一切努力,讓你的血脈延續下去,種出好多好多的小蠶豆。我知道,其實,每一顆小蠶豆,都是你,都有著你的基因。我絕對不會在它們上面刻字,我會讓它們健康快樂地成長,讓它們每一個,都得到公平、公正的機會,都能再次見到陽光。
這就是種子,種子代表著一種力量,一種無與倫比的巨大力量,這種力量,是對於艱難和困境的不屈的反抗,可同時也是對於愛的傳遞,這種力量之大,足以摧枯拉朽,足以力挽狂瀾,足以起到翻天覆地的作用。
換個角度想想,或許,那巨大的力量也不僅僅只有種子才具有。
飛鳥是大地的種子,因為,飛鳥想要反抗那巨大的地心引力的作用,所以,它才會一次又一次地揮動翅膀,向著浩瀚的天宇飛翔。飛鳥飛向藍天,因為它熱愛自由。
星辰是黑夜的種子,因為,星辰想要反抗那漆黑一片的恐怖黑夜,所以,它才會一夜又一夜地在夜空閃耀。星辰在空中閃爍,因為它熱愛光明。
所以,我愛每一顆種子,我愛它那種無與倫比的力量,那種力量,是不屈的反抗,也是愛的傳遞。種子,無與倫比的力量,也是無與倫比的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