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愚園路烏魯木齊路口的寓所,出出入入之間,常會產生兩個幻覺。
一個是「當代幻覺」:仿佛住在國際社區,不但電梯裡經常碰見老外鄰居,一出小區門更是滿目外國面孔。馬路對面有個大樓,是個酒店式公寓,住的全是長租或短租的老外,所以我無論走進哪個小店,到處都是老外的身影。尤其是咱小區門口轉角處一溜酒吧林立,老外扎堆,他們談笑起來也很放肆,歡聲笑語一浪高過一浪,常常鬧到深夜。有時見到社區警察輕聲細語勸導他們,漢語與英語對話,靠的是肢體語言和表情語言,彼此基本都能領會。不過稍稍收斂一陣,很快故態復萌,看來全世界的年輕人都差不多,一旦嗨起來,就有點止不住分貝。
晚飯後去靜安公園散步是我的每日功課,那兒又見很多老外,有的還是熟面孔,估計生活半徑和我差不多。尤其是周末,靜安公園幾乎就是他們的家庭後花園,一家子攤開墊子在草坪上曬太陽,或者在荷花池旁看書發呆,一整天都不挪窩,真是安靜極了。不過在「靜若處子」的同時,他們也善於「動若脫兔」:碰到在公園草坪上有爵士音樂節之類的節目,這些老外加上他們的親朋好友,呼啦啦從上海各個角落聚將過來,和著臺上的音樂扭動身子,情侶們打情罵俏,各種開心,真心是「錯把異國當故鄉」的樣子,一點也不見外。還有在嘉裡中心廣場上的各種派對也是如此,老外是那裡的絕對主角,咱們這些土著倒是成了客人,而且樂見他們「反客為主」——上海能夠如此無縫對接地吸引老外,可見咱們的國際化程度很高。我有時真會產生幻覺:好像不是他們生活在咱們的環境裡,而是咱們生活在他們的環境裡,尤其是在嘉裡中心廣場的那次——由於人多,設了臨時門崗,老外們自由出入,咱土著卻要限行,因為裡面是他們的主題社交活動。看著擠擠挨挨的各色老外臉上漾著節日快樂的表情,也替他們高興。說真的,這樣高大上的地方,水準恐怕可以和全世界最時尚的地方媲美。
天氣晴朗,靜安公園裡露天咖吧生意興隆,老克勒們相聚一起,喝喝咖啡,嘎嘎山河,悠哉悠哉。
不過,我更在意的倒是「懷舊幻覺」:出家門百米左右,左手邊是百樂門舞廳,右手邊是新恩堂基督教堂。這百樂門如今恢復原貌,又有了當年的氣派。前不久上海市民人來瘋,「參觀百樂門」,居然弄出了像參觀世博會一樣的超長隊伍。不過話又要講回來,上海人追捧百樂門,也是對老上海發自內心的熱愛。這個地方是陳香梅與美國飛虎隊將軍陳納德訂婚的地方,張學良作為紈絝子弟年輕時也在這裡留下小帥哥的瀟灑風姿,大詩人徐志摩與上海名媛陸小曼在這裡牽手連理情步緩緩,當年的卓別林夫婦訪問上海,日程安排緊張還忙裡偷閒到此解一解「舞饞」,這裡還有白先勇先生《永遠的尹雪豔》和《金大班的最後一夜》中描繪的場景,還曾迴蕩金嗓子周璇的歌聲……不過你要說這個地方從此就是我們這號人的「日常夜生活」,恐怕還是白日做夢。其消費雖然談不上高不可攀,但是隔三差五地要去泡泡,尚難成就。
新恩堂教堂
倒是右手邊的新恩堂可以作為一種「日常生活」。在周末的時光,間或走進新恩堂,心靈裡產生的那種幽靜之感,讓我恍惚置身昔日的幻覺。這個新恩堂小小的,不怎麼起眼,矗立於烏魯木齊北路的轉角處,十字形平面,立面與基督教景靈堂相似,層高9.48米,平面布局與屋頂坡度以及正、側立面的尖券窗表現為美國學院派哥德式風格,具有較高的藝術價值和歷史人文價值,被列為上海市優秀歷史建築保護名單。你看看,無論是百樂門還是新恩堂,只要踏入其中,歷史感就撲面而來,這對於我這樣的老上海,應該有種葉落歸根的幻覺吧。
但是說實在的,我的心理準備沒有調整到最佳狀態,無論是「國際幻覺」還是「懷舊幻覺」,幻覺畢竟還是幻覺。我身在其中,心在游離。曾經走進百樂門,想沉湎於一回幻覺之中,但不再瞥見老克勒和名媛淑女,哪怕她們穿著旗袍,舉止投足和一顰一笑已全然不是一回事。愚園路的老弄堂裡,出出進進的也不再是眉宇間神清氣爽的俊男靚女。我希望一切會變得越來越好,希望有哪一天,我在言行和心理上,把「幻覺」統統化成「真覺」——投入其中,享受其間,渾然一體,敷衍成日常的生活。
(本文組稿、編輯朱蕊)本文圖片來源:東方IC 圖片編輯:邵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