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虐戀故事集04
100年前,俄羅斯芭蕾舞團創造了現代男性美學,改寫了美好時代的風尚,其成功的背後,是一個聰明的紈絝子弟的企圖與抱負,以及混亂的情愛。這個男人叫謝爾蓋·德·迪亞吉列夫(Sergede Diaghilev)。
在開始講述迪亞吉列夫的故事前,讓我們先來欣賞冰上芭蕾最著名的一段表演,來自俄羅斯傳奇冰上王子普魯申科的絕世之作《獻給尼金斯基》。
尼金斯基——迪亞吉列夫——俄羅斯芭蕾,這段虐戀從一百多年前的俄羅斯開始。
(一)
1872年3月31日,迪亞吉列夫出生於俄羅斯西北部最古老的城市諾夫戈羅德,1890年進入聖彼得堡大學攻讀法律系。通過表兄、後來成為著名文學家的菲洛索福夫,18歲的迪亞吉列夫進入聖彼得堡文藝圈。他想從事音樂創作,但卻遭到行家的尖刻評價,這讓他認定:離經叛道的行為是求取功名的跳板。
謝爾蓋·德·迪亞吉列夫(Sergede Diaghilev)
這之後的迪亞吉列夫,從一個雙頰泛紅的土老冒,變成了一個「新貴族」:蓄起鬍鬚,梳著光亮的頭髮(其中一縷還染成了銀白色),穿晚禮服,手拿單片眼鏡。「大家都把我看成一個鑽營者,一個浪蕩漢,一個投機商,總之,鬼才知道是個什麼傢伙。我對此了解得一清二楚,但仍然打扮成這副怪樣子出入貴族沙龍……」迪亞吉列夫回憶。
畢業之後的迪亞吉列夫在藝術圈打拼。他做過皇家劇院特辦,策划過俄羅斯肖像展,以及在巴黎舉辦的俄羅斯藝術展、音樂會。他留給人們這樣的印象:「任何工作在他的領導下都會產生某種幻想和冒險的魅力,冒險的天性總是佔上風,驅使他奔向遠方……他不從事繪畫,不寫劇本,不編排芭蕾舞劇和歌劇,卻富有靈感、滿懷熱情地從事組織籌備工作。他在廣告宣傳方面尤為出色,似乎天生就是一個才華橫溢的大師。」
聖彼得堡皇家劇院
此時俄國政局動蕩。迪亞吉列夫和當時很多俄羅斯文化藝術人士一樣前往歐洲躲避戰亂。1906年,迪亞吉列夫擔任聖彼得堡皇家大劇院經理,他在巴黎秋季沙龍上組織了一屆俄國藝術展,沙皇俄國正處於政治與社會崩潰的邊緣,此時的巴黎散發著迷人的光芒,吸引來自世界各地的藝術家和表演者,迪亞吉列夫選擇這裡作為自己的基地,在俄國畫家、舞蹈家和音樂家的幫助之下,他開啟對芭蕾的改革。
(二)
1909年5月,迪亞吉列夫在巴黎首次舉辦俄國歌劇芭蕾演出季,上演《阿爾米達的帳篷》、《埃及之夜》、《仙女們》等作品。
作為革新的重要表現,迪亞吉列夫將音樂、舞蹈與視覺藝術融為一體,造就了一種迷幻般的演出形式,無論是貴族、中產階級還是波希米亞人,都為之沉醉。
他是第一個理解芭蕾舞潛力的人,懂得通過芭蕾舞將「高雅」文化與「低俗」文化,將各種不同的藝術結合起來,創造現代的演出。與此同時,他還永遠改變了芭蕾舞的面貌,去除了芭蕾舞裙、足尖舞鞋和傳統的雙人舞,使芭蕾舞從一種純粹的形式語言,蛻變為一種表現語言。
1909年的巴黎
這次巡演被看成是一次俄羅斯藝術家們的十字軍遠徵,超過300名演員齊聚巴黎,他們此行並非求名求利,而是帶著俄羅斯藝術使者的驕傲,來徵服世界藝術之都。而迪亞吉列夫是一個優秀的指揮官。「他在任何時候都不給任何人任何東西,連細微的感情也不表露,對舞蹈演員也冷酷無情」。在他的劇團,從舞蹈家、作曲家到服裝道具,所有人超負荷工作,但所有人都像著了魔一樣,被迪亞吉列夫莫名的激情感召,並對他奉若神明。
巴黎首演引起了轟動,參加開幕式的有雕塑家奧古斯特·羅丹(Augeuste Rodin)、舞蹈家伊莎多拉·鄧肯(Isadora Duncan)、作曲家克羅德·德彪西(Claude Debussy等名流,演出票一搶而空。
迪亞吉列夫美學革命的根基是——現代與傳統之間精心建構的平衡。俄羅斯芭蕾舞團從來也沒有拋棄經典芭蕾舞的基本結構,即嚴格的舞者訓練與等級關係。
20世紀早期,一切「異國情調」的東西在歐洲都是時尚潮流。俄羅斯芭蕾舞團的首演盡其所能地將觀眾們帶入俄羅斯民間故事、古典神話和東南亞傳說所構建的偽歷史世界。為了達到這一目的,他們採用了引人回味的編曲和新穎的編舞,模仿古代希臘瓶畫和印度教神廟上的人物動態,還將現代體操中的切分音引入了芭蕾舞的流動性之中。
充滿異域色彩的編排,讓巴黎人耳目一新
俄羅斯芭蕾舞團的目的得到了充分的實現,這是音樂、舞蹈與視覺藝術巧妙結合的成果,當然這要歸功於壯觀的場景設計和奢華的服裝舞美。華麗的服裝包裹著舞者的軀體,產生出阻斷空氣運動的效果。強調舞動人體的重量感和表現力——這正是俄羅斯芭蕾舞團的創新之舉,它的另一項創新則是,在一個世紀的芭蕾舞製作實踐之後,賦予男性舞者核心地位。
這個歷史性變革的演繹者,落到了20歲的男孩,1909年首登巴黎便被捕獲貴族名流的瓦斯拉夫·尼金斯基(Vaslav Nijinsky)身上。
(三)
第一次世界大戰前,眾多宣傳俄羅斯芭蕾舞團的廣告照片和海報,都充滿了性張力,旨在用東方的感官情調來陶醉西方中產階級的價值觀。這也讓演出的結果往往比舞臺本身走得更遠:1910年著名的芭蕾舞劇《舍赫拉查德》引領了一場東方主義的潮流,為巴黎上流社會的娛樂與時尚注入了新活力。在這裡,可可·香奈兒(CoCo Chanel)、裡昂·巴克斯特(Léon Bakst)為俄羅斯芭蕾舞團設計的服裝,不過是一個藉口,為的是展示舞者美麗的軀體,特別是為了展示尼金斯基的身體。
這對俄羅斯芭蕾稍所謂的革新可能是更決定性的——迪亞吉列夫的個人時尚觀念到底是怎樣的,他受壓抑的同性戀取向,是否是俄羅斯芭蕾舞團創造力爆發的誘因?
1912年,迪亞吉列夫-俄羅斯芭蕾舞團演出海報
迪亞吉列夫對舞者的私人感情,決定了他們是否能夠提升到編舞的位置,這也讓一些演員不得不出走,劇目流產。因為在所有演員中,迪亞吉列夫最偏愛的是他的情人——尼金斯基。
尼金斯基擁有蒙古眼和高顴骨,脖子粗壯,肌肉健碩。他不僅在外表上引人注目,而且也具有高度的才華和爆發性的創造力,他高超的大跳讓人吃驚,雙腿能在空中擊打12次。他所編的第一支芭蕾舞《牧神的午後》(The Afternoon of afaun,1912年),是基於古代希臘浮雕而創作的風格化舞蹈。尼金斯基在劇末表演了一段獨舞,模仿自慰的動作。
尼金斯基,《牧神的午後》,1912年
不言而喻,他的表演激起了一系列醜聞,而俄羅斯芭蕾舞團最初的聲譽正是基於這一點。該出劇目上演後的第二天,著名的法國雕塑家羅丹(AugusteRodin)公開為尼金斯基辯護,並稱讚他是「每一個畫家與雕塑家都夢寐以求的理想模特」。
(四)
尼金斯基的身體不僅吸引了迪亞吉列夫,還吸引了普通男女。1913年,俄羅斯芭蕾舞團推出了該團歷史上最具創新性的舞劇之一《春之祭》(Rite of Spring)。
尼金斯基,春之祭,1913年
《春之祭》的作曲者伊戈爾·斯特拉文斯基(Igor Stravinsky)同樣來自俄羅斯。他原本是以交響曲來構思,但在迪亞吉列夫遊說之後,變寫出了一部芭蕾舞劇。《春之祭》描寫了俄羅斯原始部族慶祝春天的祭禮,既有鮮明的俄羅斯風格,也有強烈的原始表現主義色彩。1913年《春之祭》在巴黎劇院首演時,引起了一場騷動,觀眾以口哨、噓聲、議論聲,來回應其與古典主義音樂的挑釁。
也正是在這場首演中,時裝事業起步的香奈兒女士與史特拉汶斯基相遇,她被這前衛的音樂和表演著迷,並成為他的情人。而尼金斯基,不僅因為《春之祭》享譽國際,還讓同團的一位匈牙利姑娘陷入了對他的熱戀。1914年,在巡演途中,尼金斯基與這位女演員宣布在布宜諾斯艾利斯閃電結婚。這徹底激怒了迪亞吉列夫,他將尼金斯基從芭蕾舞團除名,這一舉動導致尼金斯基患上精神分裂症,並在30歲時永遠告別了芭蕾舞臺。
迪亞吉列夫舞臺上和臥室裡的空缺,被另一位年輕英俊的俄國男子雷奧尼德·馬辛(LéonideMassine)填補,他曾在1917年至1924年間多次與畢卡索一起工作,並得到迪亞吉列夫的贊助。畢卡索後來曾經懷念起,1917年俄羅斯芭蕾舞團在義大利演出時,他與馬辛一起流連於羅馬和那不勒斯妓院的情景。這也是馬辛最終於1923年離開迪亞吉列夫的原因,為了一個女人。
(五)
如同他的愛情一樣,模稜兩可是俄羅斯芭蕾舞團性意味的核心,也是迪亞吉列夫美學計劃的核心,他要將流行文化投射到精英娛樂之中。在文學家讓·考克多(Jean Cocteau)的建議之下,迪亞吉列夫找到了戰爭期間巴黎最具革命性的藝術家畢卡索,為舞劇《遊行》(Parade)設計布景與服裝,這也開啟了他與一流先鋒藝術家合作的先河,這個合作名單包括:亨利·馬蒂斯(Henri Matisse)、喬治·勃拉克(Georges Braque)、喬奇奧·德·基裡科(Giorgio de Chirico、胡安·米羅(Joan Miró)、馬克斯·恩斯特(Max Ernst)等。
畢卡索為俄羅斯芭蕾舞團《春之祭》創作的巨幅幕布
可可·香奈兒創作的戲服
米羅和恩斯特與當時的超現實主義運動密切相關,他們參與俄羅斯芭蕾舞團的工作,受到了超現實主義團體的領軍人物安德烈·布雷東(AndréBreton)的強烈譴責。儘管布雷東成名前也曾接受過一位時裝設計師、離經叛道的貴族的支持。布雷東猛烈抨擊戰後以來前衛文化日益被馴化的趨勢,譴責那是上流社會引導的「時裝文化」。但步俄羅斯芭蕾舞團的後塵,瑞典芭蕾舞團、巴黎之夜(LesSoirées de Paris)以及20世紀20年代其他巴黎團體,都迎合了上流社會的這種需求。
畢卡索與俄羅斯芭蕾舞團的首次合作是1917年的《遊行》,這是一出在傳統主義帷幕下演出的,點綴著自然主義元素的立體主義芭蕾舞劇,表現出「低俗」藝術與「高雅」藝術之間的妥協。這正是那一代受古典教育的藝術家們追求的理想,但卻註定要通過結合現代性與多樣的傳統來挑戰陳規。繪畫與舞蹈的新聯盟,視覺與表演的新聯盟,形成更為複雜的藝術形式——超現實主義——徹底將藝術變為普世愉悅。
這也是光怪陸離的巴黎化妝舞會的年代,是在藍色海岸流行傳奇般暑期度假的年代,也是性倒錯與太陽崇拜的年代。
20世紀20年代早期,熱愛藝術的美國億萬富翁傑拉德·默菲(Gerald Murphy)和薩拉·默菲(Sara Murphy)夫婦從漢普頓搬到巴黎,他們被迪亞吉列夫僱傭,幫助恢復元氣受損的俄羅斯芭蕾舞團。他們能在這個美好時代的歷史上留下名姓的原因在於,他們將藍色海岸地區從俄國人與北歐人的冬季療養勝地,轉變為年輕美國藝術家與知識分子的夏日日光浴天堂。
影響巴黎上流社會的美國富豪傑拉德·默菲夫婦
這些美國人被稱為「迷失的一代」,作家斯考特·菲茲傑拉德(F.Scott Fitzgerald)動人的作品《夜色溫柔》(Tender is the Night,1934年),就是以薩拉和傑拉德為主要人物原型,描寫了默菲夫婦在藍色海岸的野餐會。這對美國人在1922年夏天成為這個海灘的首批居民,書中描寫了那些迷人的夏夜聚會,以及這對驚人的敵友組合的嫉妒與偽善。
畢卡索一家也是默菲聚會的常客。傳聞傑拉德是一個自我封閉的同性戀,畢卡索愛上了薩拉,而她有可能接受了畢卡索西班牙式的激情。無論如何,默菲夫婦給法國藍色海岸帶來了海灘文化,這是刺激畢卡索想像力的潛在因素,導致他二十年代早期的作品中,出現了一批半現代、半古典的地中海文化形象。
1922年,畢卡索第一次與默菲夫婦在昂蒂布度假時,他創作了一幅小油畫,名為《海灘上奔跑的兩女子》。1924,這幅油畫被複製為長11.6米,寬10.3米的巨幅作品,用作迪亞吉列夫舞劇《藍色列車》(Le Train bleu)的舞臺帷幕。
《藍色列車》基於考克多的唱詞創作,從通行於巴黎與凡蒂米勒(Vintimille)之間的列車得到靈感。這趟列車在二十年代期間,將無數北方人送到了南方的藍色海岸。舞劇中讚美了戰後海灘文化中,受日光照耀的美麗皮膚與軀體,在流行文化的旗幟下,精英引領著「普世愉悅」。
而為《藍色列車》設計戲服的香奈兒,在當時正掀起另一場革命——將女性時裝帶入男人的審美世界。這個腳踏平底帆布鞋,剪著男孩一樣的髮型,穿著由慢跑服改成的白色沙灘裝的傲慢女人,視運動為一種新的特權,一種新的社交方式,並將泳裝、網球鞋、條紋運動服帶上了高雅的芭蕾舞臺。
然而,正如畢卡索和奧爾加的婚姻在二十年代走上末路,「高雅」與「低俗」文化因迪亞吉列夫芭蕾舞團建立的聯姻,也並非來自伊甸園。迪亞吉列夫本人並非對所有新事物敞開心扉。雖然他聰明地利用攝影來進行廣告宣傳,但卻總是拒絕人們給演出拍照。他的對手,瑞典芭蕾舞團經理羅爾夫·德·馬雷(Rolf de Maré)則委託反傳統的達達主義藝術家弗朗斯西·比卡比亞(FrancisPicabia),設計了具有電影特點的芭蕾舞劇《喘息》(Rélâche,1924)。從根本上,迪亞吉列夫反對先鋒時尚——以大規模製作與複製為特徵,他仍保持了對芭蕾舞古典藝術的忠誠。
正是如此,迪亞吉列夫才被後人認為取得了巨大的革命性的成就,不僅在芭蕾舞領域如此,在西方文化的多種表達中都有明顯體現。今天,俄羅斯芭蕾舞團對音樂、視覺藝術、建築和時裝的影響如此深遠,但在20世紀20年代末,迪亞吉列夫的事業與人生卻因為疾病而支離破碎。
(六)
1929年,迪亞吉列夫組織的巡演在最後一站倫敦落幕,他取得了空前成功。《舞會》與《浪子》受到歡迎;重新編排的《春之祭》、《彼得洛希卡》、《狐狸》也受到觀眾認可。迪亞吉列夫如往常一樣,感謝了所有團員,並預祝大家在明年再度聚集排練前有個愉快假期。
他離開倫敦,與當時的伴侶馬可維契同遊德奧。一路的美景,與嚴重的糖尿病讓他感傷起來。「一切都太美了,美得令我害怕!」他對馬可維契說。在旅途終點,迪亞吉列夫與馬可維契告別,獨自回到了威尼斯——他每年度假的地方,也是他年少時最熱愛的城市。
1929年的義大利威尼斯
此時的他是一個孤獨的衰弱的男人,到最後只能躺在床上,動彈不得。一位預言者曾在多年前,預測他將死於水中,這也是他不願意陪同俄羅斯芭蕾舞團跨大西洋巡演的原因。然而,正如託馬斯·曼(Thomas Mann)的小說《威尼斯之死》那樣,迪亞吉列夫顛沛輾轉的生活中,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旅館房間裡度過,命中注定要死在那個他認定是世界上最大舞臺的水城。
1929年8月19日早晨,在病床上針扎了10個晝夜後,57歲的迪亞吉列夫的時代終結了。他的葬禮由助手謝爾蓋·利法爾(Serge Lifar)和秘書兼伴侶鮑裡斯·科奇諾(Boris Kochno)操辦,此外還有第一時間支持他的巴黎贊助人,波蘭裔的社會名流米西亞·塞爾特(MisiaSert),以及他們共同的朋友香奈兒女士,她出資安葬了他的遺骸。
1971年1月3日,香奈兒女士死於巴黎裡茲飯店;同年4月,斯特拉文斯基因心臟病死於紐約,他的棺木被運到威尼斯,安葬於他的提攜者迪亞吉列夫墓地旁邊。
芭蕾-威尼斯,迪亞吉列夫墓地
原標題:《大藝術家 | 他受壓抑的愛,也許是俄羅斯芭蕾創造力爆發的誘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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