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瑛琦(主持人):《紅色娘子軍》的成功,讓芭蕾舞者們大受鼓舞,在芭蕾舞民族化的道路上,他們期望能走得更遠。繼1964年將女紅軍戰士的形象成功搬上舞臺之後,1965年實驗芭蕾舞團,試圖用芭蕾的形式演繹紡織女工的命運,遺憾的是已經進入彩排階段的《紡織女工》因為「文革」風暴的到來而夭折。任何一種藝術創作,都無法超然於時代背景之外,芭蕾也是如此。那穿過舞動的腳尖的光影,閃爍著中國文化的時代變遷。
解說:夢想永遠美好,但在夢中起舞的人卻不得不經受時代的洗禮與現實的磨難。1965年11月10日,上海《文匯報》上一篇題為《評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的文章,點燃了「文化大革命」的狂熱,中國芭蕾不可避免地捲入這場惡夢,實驗芭蕾舞劇團的許多中堅力量,被下放到「五七幹校」,戴愛蓮、白淑湘等人都未能逃脫這一厄運。
李承祥(原中央芭蕾舞團團長):我們團當時的人,他們後來統計了一下,就是有40%多的,程度不同的受到迫害。因為那時候江青對芭蕾舞團說了一句話,說「芭蕾舞團是屬於捂著的,要亂,要亂敵人,要亂敵人」還說兩次,就說要清理階級隊伍,說這個隊伍不純,要清理。那麼當時主持芭蕾舞團的人,就執行江青「清隊」的所謂指示,把很多人都打成反革命了。我們《紅色娘子軍》的主要編導之一蔣祖慧,也送到幹校裡了,主要的演員以白淑湘為首的一大堆,都到幹校勞動去了。我記得我那次去一趟幹校,我看到白淑湘正在那兒燒火呢,燒那個爐灶呢。戴愛蓮在那兒,還讓她養豬,戴愛蓮那時候年紀很大了,就在小湯山那個幹校裡。
白淑湘(原中央芭蕾舞團副團長):戴先生縫東西給馬,牽的馬犁地,輕活,還鬧出笑話來。戴先生年紀大,中國話說不好,馬的轅子這個地方套的,她每天得拿那個轅子上班啊,集合了就進來,她來晚了,「戴愛蓮你怎麼回事」,她說馬的領帶忘拿了,其實是那個馬的轅子,本來很嚴肅的事兒,哄堂大笑。
吳靜姝(原中央芭蕾舞團演員):她幹活,幹苦活、累活她不在乎,她很有獨立自主的能力,很能自立的,打掃廁所,她覺得我幹一樣就得幹的出色,我打掃廁所,我的廁所一定要最乾淨的,就是養豬我的豬養的特別肥、特別好、特別有紀律,她的豬一吹口哨就能出來。
白淑湘:把那個樹坑弄上水,那不凍了嘛,第二天勞動,白淑湘你挖這個。大家15分鐘都挖完了,都跑過來,過來過來,開現場會,問我怎麼回事,我也不知道。我把我鞋子那個地方都踩壞了,我也不知道,我就很坦然的坐那兒。怎麼回事,別人15分鐘都挖完了,你怎麼15分鐘挖不完。我也不說話,我沒法說,我有什麼說的。我要說了,你還不認罪呀,你幹嘛,你什麼態度啊。我心想算了吧,後來才知道他們頭天晚上弄水,你想冬天一晚上凍了,我能挖動啊。你高興一點,你臉皮高興一點說你得意忘形,你不高興一點說你不認罪。所以我這個臉,我也沒有什麼表情了,我的腦子裡也沒什麼感覺了,就是勞動、吃飯、睡覺,完了以後中午值班,中午不能睡覺,要值班。住在誰的床上,我得輕輕進去,慢慢地進去,慢慢地出來,就是這樣一種提心弔膽的過日子。
孫學敬(原中央芭蕾舞團副團長):白淑湘在幹校的時候,有一次她自己在那兒活動,自己在那兒很下意識地練什麼東西,被人家揭發了,當時有個軍代表就講,白淑湘你要是再上舞臺的話,除非劉少奇再如何。
白淑湘:我在去了底下以後,從我的化妝包裡翻出一雙腳尖鞋,把我拽回來在隔壁教室批判我。有人就說「你還想回到舞臺上來,還想復闢」,我哪兒敢呢。
解說:而留在學校的人,則在惴惴不安中堅持著練功,似乎要撕開重重黑幕,讓陽光透射下來。純潔的藝術夢想,成為他們苦難中的最大慰藉和遮擋外界政治風雨的心靈避難所。
黃民暄(原中央芭蕾舞團黨委書記):我們的四樓禮堂是掛滿了大字報,大字報很好掛,原因是什麼?在禮堂上有無數個吊布景的吊杆,吊杆放下來以後大字報就可以貼在上面嘛,吊杆升起來你也照樣可以練功嘛,就這麼一個狀況。但是我想不管怎麼樣芭蕾舞團的人,練功從來沒有停止過。
何平(原中央芭蕾舞團副團長):當時給我的感覺芭蕾舞團是一個就是好像跟社會上當時都不上課、不上學不一樣的感覺。是每天早上九點練功,練到十二點,下午三點上課,因為中午要睡午覺,都是集體生活,下午三點上課,完了以後到五點下班,晚上七點到九點還要排練。
趙汝衡(原中央芭蕾舞團團長):我們自己知道自己出身不好,心挺虛的。當時來了軍宣隊,像我們這種出身不好的,他們把門踢開了,然後開著門跟我們說話,大概覺得我們會汙染了他們。我跟我們年輕人談他們說要當時他們肯定不活了,我說我們沒有想過不活。而且因為我們每天還練功啊,而且我們由衷地練功,我們練功之前都要念《語錄》,我們還好好的練功,只是不準穿以前的裙子了。就是我從小白裙子、小褲衩,穿到小白裙子,然後穿長的白裙子,綢子的白裙子,然後變成T恤和短褲。
石立